我與長姐同一天出生。
隻因她出生時,天降福瑞,紅霞漫天,一縷紅煙自窗戶溢出。
便被欽天監預言天生鳳命。
而我出生時,烏鴉啞啼,娘也得了失心瘋,卻是六親緣斷的災星。
是以她眾星捧月般長大,及笄那天賜婚給了當朝太子......
我就要被踩在爛泥裏。
但天生鳳命又如何,災星還是鳳命,我隻信人定勝天!
1.
長姐與我一同出生,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因著不同母,自然命也不同。
長姐為嫡女,她的母親是忠勇侯府的嫡女,自小英姿颯爽,是京中貴女的佼佼者。
而我小娘,是春風樓的頭牌。
空有美貌才學,卻被著吃人的時代所欺壓,坐著下九流的生意,用皮肉掙得銀錢謀生......
生我之前,她便不得寵,多次被嫡母打壓,生下我後,她徹底得了失心瘋,隻認得我和林姨。
嫡母曾懷疑小娘裝瘋,可她沒有證據,便派人去將花盆裏的土端給小娘作吃食,我和林姨跪在地上求嫡母開恩,她卻未曾施舍給我們半分眼色,全然不理我們的求情,命人將我們綁了起來,堵住了嘴,再也吵不得她。
母親癡笑著望著那盆土,用手抓著便往嘴裏塞。
土壤細碎,又難以咀嚼,小娘吐了又吐,卻還是癡笑著看著嫡母,嘴裏不停嘀咕“真好吃”“真好吃”
假亦真時真亦假,嫡母到底信沒信,我不得而知,但是母親以癡傻為由吃下土壤,於她而言,就是示弱。
她深知我那天和嫡姐是同一天出生,卻騙出遠門的父親說我是次日出生,我知道,她是怕我搶了她女兒的富貴。
如今府裏人盡皆知,二小姐比大小姐晚了一天,出生那天烏鴉泣血,娘也瘋了,是頂頂毒的災星。
而且她的小娘曾經是娼妓,上不得台麵。
二小姐怎麼也比不了大小姐的金貴。
2.
“沈郎............”
“沈郎............你怎麼不來看我?”
“......我好想你......…”
小娘又發病了,對著門口的那個梨樹念個不停。
林姨歎了口氣,給小娘披了件衣服,招呼我進屋吃飯。
一如既往的白饅頭,林姨的手藝很好,饅頭鬆軟香甜。
門口的蘇嬤嬤盯了一會兒,覺著無趣,手裏拿著雞腿走了。
小娘眼神閃了閃,突然轉過身看我出神。
眼裏幽靜,黑黑沉沉......
我丟下手裏的饅頭,向她跑過去,驚喜的叫她:“小娘?”
她突然推了我一把,轉身對著梨樹繼續絮絮叨叨:“沈郎......”
“你好狠心......…”
“沈郎......我有了身孕......”
林姨招呼我回來,拍拍我的後背,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人瘋了這麼多年,別抱希望了,好好吃飯吧。”
是啊,小娘都瘋了這麼多年了。
上次她叫我瑤兒的時候,還是我5歲那年。
聽林姨說,母親曾經是江南一帶大戶人家的女兒,後來家道中落,不得已入了賤籍。
春風樓,醉金巷,美人一笑萬斛珠。
美人豔絕江南,一身媚骨惹的無數男人魂牽夢繞。
舍舊曆,斬回首,折枝為新生。
林姨說,小娘藝名為“折枝”。
春風樓裏唯唱曲兒的老李頭讀過書,他張口就是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老鴇很是滿意這個名字,也不管小娘喜不喜歡,直接將名號放了出去。
男人最喜歡的無非是兩件事:
一是勸妓從良
二是逼良為娼。
他們都想知道,身家清白的大小姐成了頭牌嘗起來會有什麼滋味?
是眼含熱淚寧死不屈還是一條路走到黑。
折枝恩客不少,一時間名聲大噪。
彼時還是窮書生的父親,對小娘一見鐘情,於是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
小娘被他的才學所吸引,兩個人偷偷的在一起。
可是好景不長,窮書生要上京趕考。
然而他沒有任何財物,根本無法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過活,他花言巧語的對小娘立下誓言:
“若我功成名就,定會風風光光的娶你做我的正頭娘子!”
陷入愛河的女人沒有理智,哪怕林姨好言相勸,讓她不要把希望放在一個男人身上。
“在春風樓數年,沒想到你卻是個拎不清的,男人不過都是一個德行,你卻將自己的全部身家押在他身上!”
“你等他來娶你嗎?”
“若我是風光無限的狀元郎,怎會娶一個妓子為妻?”
“他心機頗深,今日哄了你的錢財,明日就有可能哄了你的性命去!”
林姨的好言相勸,小娘卻根本聽不進去:
“若我的性命於他仕途有利,我願意給他......”
紅榜張貼,沈成拔得頭籌。
一時間,他風頭無兩,不過弱冠之年便頗得聖上重用。
他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娶了小娘,隻不過,是以妾的身份。
小娘高興極了,她覺得自己是有家的人了。
她給林姨一同贖了身,帶她回了沈府。
本以為她會幸福餘生,然而在入府後的半年。
那天,沈成攙扶著一位身懷六甲的女人出現在沈府。
他卑躬屈膝,做小伏低,好似那女子的下人,林姨回憶時說:“還未見過你父親那般卑微,我和你小娘還猜想他身邊的女子是何身份,可她身懷六甲,肚子已然顯懷,和你小娘的肚子看著一般大,我那時心裏突突的跳,卻不敢說太多,生怕你小娘一激動落了胎......”
林姨猜的沒錯,沈成得忠勇侯賞識,將女兒華玉嫁給了他。
是以正妻的身份。
果不其然,小娘激動之餘暈了過去。
醒來後林姨攙扶她去找沈成,卻無意撞見他與華玉表忠心:“我從來都沒有愛過那個妓子,隻不過當年沒錢,不得已哄騙她將錢財給我,我好上京趕考,若沒有她的錢,何來上京,又談何結識你?”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就原諒你了,我可不想經常看見一個曾經賣身子的女人叫我姐姐,梨花苑位置偏僻,就把她安排在那吧,事情你來做,我去休息了。”
小娘心涼了半截,不聲不響的搬到梨花苑,直到生下我,沈成都沒來看她一眼,她便瘋了......
3.
府中下人最會看人眼色,嫡母身份最貴,又得老爺寵愛,最是下人巴結的對象。
要麼冬日送來的棉被蓄滿了黑心棉;
要麼送來的飯菜是豬狗都不食的泔水;
再者便是拿浸了水的木頭給我們燒火。
所有人都嫌棄我們,視我們為溝渠裏的汙泥。
那年我七歲,心裏始終不明為何林姨不許我走出梨花苑以外的地方。
趁著林姨做飯之際,我悄悄的溜出來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沈柔,她恬靜似水,端端莊莊的,正坐在秋千上,下人輕輕柔柔的推著。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洗的有些發白的布,瘦的出奇的胳膊。
林姨總說我長的像小娘,以後定是錯不了。
我攥著自己骨瘦如柴的胳膊,黑黑的皮膚在陽光下曬的發亮。
林姨莫不是看錯了?
“她是誰?”沈柔伸出手指著我的方向,我心裏一驚,剛想跑,就被她身邊的侍女一把薅了回來。
“小蹄子,還想跑?”意料之中的巴掌落了下來,我的臉頰瞬間火辣辣的疼。
卻見沈柔溫溫柔柔的款款走來,她美眸如畫,盯著我的那雙眸子似乎在可憐我,可說出的話,卻是那麼狠毒:“原來你就是那個掃把星啊,驚擾了嫡女,該打!”
薅著我的那個侍女左右開弓,打的我腦瓜子嗡嗡的。
打到最後,我感覺疼的發麻,快沒知覺了......
回到梨花苑,林姨看著我的臉,心疼的直掉眼淚。
林姨說的對,出了梨花苑,哪裏都不好。
我逐漸長大,林姨每日出府采買東西時都要給我帶些書。
她說哪怕身為女子,也不可隻是識文斷字,要博覽群書,成為一個獨立思考的人。
她還說,若有一天,能走出這裏,永遠不要回頭,還要大步的向前走,瀟灑的走,不留遺念的走。
我說,你和小娘都在這兒,我離不開你們,要走也是帶著你們走。
林姨摸摸我的頭,沒回我,又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
4.
沈府近日下人們忙忙碌碌,修葺了小路,就連我們梨花苑門口的雜草也被拔了。
我站在屋頂上,看到沈柔正練習走路。
一步一甩,肩沉氣緩。
旁邊嬤嬤諂媚道:“不愧是大小姐,這幾步走的甚好,宮裏那位大人定會對您讚不絕口。”
沈柔驕傲的挺了挺胸,有些得意的開口:“那是!”
宮裏的大人?
沈成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比他官位還高的?…
我挑挑眉,
是皇家人。
5.
嫡母命人鎖了梨花苑,怕我們出去衝撞了皇上。
我麵上低微,心裏卻開心的不得了。
看著小娘睡下後,我和林姨偷偷的溜出去,好好的逛了一下集市。
回去的路上,路過周府,林姨曾給我講過,周將軍有一女,名周萍,生性跋扈,任何人不放在眼裏。
早年周將軍曾為周萍定下一樁婚事,是左將軍家的嫡子,名左煜。
二人家世旗鼓相當,本是一樁美好姻緣,卻不想,左家遭賊人陷害,家道中落,年輕一代隻剩左煜一個了。
哪怕左煜為左家翻案,可他家族沒剩多少人,又能掀起多少風浪?
“左煜,你好歹也曾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怎如此不要臉?我說我要退婚!你聽不懂嗎?”周萍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左煜。
於她而言,和家道中落的左煜成婚於她並無任何益處,而且,她最是看不起身份低微的人。
“周小姐,左某雖家道中落,但卻受不得他人侮辱,若你執意退婚,那便退吧。”
少年一身粗布衣衫,側臉卻是倔強隱忍,清冷的麵容令我有些驚豔。
周萍的侍女甩了退婚書就重重的關上了門,獨留左煜一人站在台階之下。
趁著林姨采買,我溜至左煜身邊,幽幽的開口:“左公子對周小姐,情根深種?”
左煜愣了一下,抿了抿唇,有些苦澀的開口:“婚約是父親生前遺願,談何兒女私情?”
“左大人定是希望左公子得一良人,美滿一生,而不是委屈自己受他人侮辱,若左大人泉下有知,看見左公子退婚,說不準也是欣慰的。”
左煜偏頭看我,半晌,他開口道:“姑娘心思良巧,先前卻是我想偏了。”
我向他一拜,狡黠一笑:“那小女子便祝願左公子前途無量,尋得良人相伴一生。”
左煜回拜了我,清冷的聲音響起:“那便如姑娘所言了。”
拜過,我去了小攤處買梨花糕,拎著梨花糕的時候腦袋裏浮現了小娘開心的笑容。
卻不想,梨花苑失火,房屋燒的麵目全非。
我和林姨趕回去時,恰巧看見沈成悵然若失的盯著梨花苑的大火。
華玉眉頭微蹙,見我們出現,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
我腿一軟,跪在了門口。
我大喊“小娘”,誓要衝進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眼前大火紛擾,屍體去哪裏找?
我回頭,惡狠狠的瞪著數年欺壓我們的“嫡母”華玉。
她不屑的看著我,用一種近乎看垃圾的眼神。
我向她衝過去,順勢拔下盤頭的木簪。
木簪頂端被我用石頭摸了又摸,尖銳的很。
保養得體的胳膊上劃開了一道口子,我剛要補第二次,林姨抱著我的腰死死的往後拽。
林姨抱著被怒火灼燒了理智的我,跪在地上磕頭“求夫人繞她一命!”
“求夫人開恩!”
“她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