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去老家的大巴上，媽媽給我講蛇人的故事。

蛇人吐著蛇信子，穿著拖地的長裙，走起路來屁股一扭一扭的。

當晚我們在朱奶奶家吃飯，

朱奶奶燉的雞半生不熟，雞湯還是暗紅色的。

我驚恐地抬頭，發現朱奶奶黃豆似的眼睛裏泛著幽光，

她身上穿著的，正是拖地的長裙！

1

夏日悶熱，隻有一台電風扇吱呀呀地吹著，我刷著短視頻，門外是媽媽低沉的咒罵聲。

「一天到晚就知道在房裏躺著，懶不死你......」

我裝作沒聽到，繼續刷著手裏的手機，刷到下一條視頻時我愣住了，一樣的房間背景，一樣的床，一樣的電風扇......

我腦子充血，抓起手機就去問她，「媽，你怎麼能不經過我的同意就偷拍我呢？你太過分了！」

媽媽吐了一口唾沫，「呦，現在知道怕醜了？你大學老師就是這樣教你跟父母老子頂嘴的？」

我還看到媽媽還在上麵配文，「女兒一放假就天天躺在床上玩手機，大家看看這就是考進一本的大學生。」

媽媽興趣盎然地翻著評論，其中一條大熱評論這樣寫著：

【我女兒放假我一般都會給她個十幾萬讓她跟她朋友出去旅遊，也不知道有些家長是怎麼想的，孩子沒錢不在家玩手機還能幹啥呢？】

媽媽眉頭倒豎，指著我的鼻子叫罵，「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學容易嗎？別人十幾萬拿出來就像喝水一樣，我們家跟別人家能比嗎？」

見我不吭聲，她又陰陽怪氣道，「是，我們家沒這條件，養不起你這個小公主。你跟你爸都是這輩子來討債的！」

「得，現在氣性大了，我說不得了......」

「媽，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無奈地揉揉眉心，每次都是這樣，我說一句她都要陰陽怪氣地懟好幾句。

見我轉身要回房間，媽媽一把拽住我的胳膊，還用力地擰了幾下，「不就是旅遊嗎？行，今天下午就去。家裏沒錢，去不了那些花錢的地方，老家不是好幾年沒去了嗎？我看那兒也挺好的......」

見我站著不動，媽媽又擰著我的耳朵，「沒聽到啊？還不快去收拾東西！女兒這輩子就是生來討債的......」

2

下午媽媽帶著我頂著烈日出門，坐大巴一小時就能到。

大巴沒開空調，悶熱混著臭氣，一下一下衝擊著我的鼻腔，我襯著頭靠著窗，好暈好難受......

媽媽喘著粗氣，「我真是欠你的，暑假在哪兒待著不好非要來旅遊，真是閑得慌......」

我已經不想再反駁她說的話了，反正怎麼樣都是我的錯。

見我暈車不舒服，她又嘀咕著，「養女兒就是嬌氣，受不了一點苦。」

我好不容易調整好呼吸節奏，媽媽又晃晃我的腦袋，「你不是喜歡聽鬼故事嗎？我給你講個鬼故事，聽完你就不暈了......」

我晃晃悠悠地睜開眼睛，媽媽就是這個性子，嘴巴停不下來，一會兒不說話就悶的慌。

不過她沒說錯，我從小就喜歡聽鬼故事。

見我感興趣，媽媽也沒故弄玄虛，就在搖晃的大巴車上講了起來。

這次講的是蛇人的故事。

「你不知道吧，那蛇人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就是一條粗壯的大蛇尾巴，有那麼粗！」媽媽講著講著還比劃了一下。

「蛇人表麵上與人無異，但他們都要穿著裙子，你知道為什麼嗎？」

媽媽故意停頓了一下，見我搖頭，她又點點我的額頭，「笨死了，那裙子是要遮住尾巴的，褲子上有兩個洞，蛇人可就隻有一條尾巴......」

我腦子裏立刻就浮現出蛇人的模樣，穿著灰撲撲的遮住尾巴的裙子，走在路上屁股左右地扭擺著，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尾巴拖出的痕跡。

那蛇人還扭頭朝你笑，眼睛紅紅的，是豎瞳，嘴巴裏吐出的不是舌頭，是分叉的蛇信子。

我被自己腦海中幻想出來的蛇人嚇得一激靈，頓時腦子不暈了，身體也不熱了，後背涼涼的，腦門上還冒了幾滴冷汗。

到站了，售票阿姨一個個地檢票，輪到我們時，「一人二十！」

媽媽低聲咒罵了幾句，「什麼黑車這麼貴，以前還是十塊錢。這娘們賺黑心錢也不怕被人掏了心窩子......」

邊罵邊掏錢，那個阿姨接過錢也沒忍著，當即就跟媽媽吵了起來。

嘴巴裏汙言穢語，聽著很不舒服。

媽媽平時罵人罵習慣了，這還是第一次碰到硬茬子。連忙嘴角軟了下來，低眉順眼地附和幾聲。

走在山路上，媽媽措不及防地甩我一巴掌，「平時倒是會說話的很，現在要你說話的時候又裝成啞巴，我真是欠了你了......」

我捂著被扇紅的臉，往後退了幾步，媽媽在前麵走著，我就在後麵慢慢跟著，眩暈感一陣接著一陣，鼻尖充斥著一股腥臭味，就像是，就像是蛇的氣味。

媽媽在前麵大叫一聲，我連忙上前，走的慢了她又要打人了。

好大好粗的一條蛇，黑色的鱗片，橫過整條山路，看樣子不止三米。

我心尖顫栗，腿已經軟了，媽媽看著我這幅慫樣，低罵一聲。

她嘴角嘀咕著，抓起旁邊的大石頭就砸了過去。

那條大黑蛇的身子被砸出了血，扭的更快了。

媽媽還在旁邊找著石頭，我拉住她的手，「別砸了，那蛇要走了，我們放它走吧......」

媽媽一把甩開我的手，她眼睛通紅，「就你善良，合著我就是惡人唄......」

蛇已經走了，媽媽又罵了幾聲，到也沒再去找石頭。

3

老家的房子好幾年沒住過了，到處都是灰塵和蜘蛛網的陰暗的味道。

我跟著媽媽忙裏忙外總算是把屋子收拾幹淨了。

村裏靜悄悄的，媽媽牽著我一戶一戶地敲門，沒人，沒人，都沒人。

敲到最後一家，朱奶奶開了門。

走進屋裏，到處都是昏暗的，也沒開燈，朱奶奶端著一支蠟燭放在桌子上。

媽媽跟她有搭沒搭地聊著，我在旁邊坐著無聊，抬眼看著周圍的環境。

地麵上看著很臟，一堆一堆的，白白的，小石頭一樣的東西，看不出來是什麼。

一片蜘蛛網都沒有，我倒是有點好奇，明明屋子裏那麼亂，竟然一個小蟲子都沒有。

朱奶奶留我們在屋裏吃飯，媽媽表麵上笑嘻嘻地推脫一番，最後又假笑著應了。

朱奶奶進了廚房，媽媽轉身隱了笑意，扯起我的嘴角，「整天一副耷拉樣子，是有誰欠了你一百萬嗎？也不跟你朱奶奶打招呼，這麼多年的書都白讀了！」

我隻垂下眼眸，也不說話，隻要我不說話，媽媽就不會再折騰我。

果不其然，她見我沒動作，說了幾句也就算了。

朱奶奶端著一個小陶罐出來了，整個廳裏彌漫著一股很濃鬱，很奇異的香味。

媽媽眼睛亮了亮，連忙上前幫忙端著陶罐放在桌子上。

陶罐裏燉著一隻雞，小小的，像是隻養了三個月。

兩雙筷子在裏麵挑挑揀揀，我沒動筷。

對著燭光，我看著陶罐裏的湯紅紅的，不是雞湯，雞湯是黃色的。

媽媽在裏麵挑出一個小雞腿夾在我碗裏，雞腿上的肉半生不熟，還帶著血絲。

我吃不下去，搖搖頭，示意不想吃。

媽媽惡狠狠地瞪我一眼，可我真的不想吃，我想示意媽媽也別吃了，吃壞了東西會拉肚子的。

我把碗裏的雞腿夾到朱奶奶的碗裏，朱奶奶笑眯眯地看我一眼，低頭迅速地吃了，狼吞虎咽的，像是餓了很久。

媽媽也沒時間看我了，她也忙著夾陶罐裏的雞肉，瞧著她們兩個大快朵頤的樣子，我胃裏泛著惡心。

我悄悄拉拉媽媽的衣擺，「別吃了，這東西怪怪的......」

媽媽沒搭理我，吃到後麵，那血淋淋的雞湯也跟朱奶奶分著喝了。

小小的雞根本不夠吃，媽媽喝完雞湯舌頭還在嘴巴周圍舔了一圈。

我瞧著朱奶奶也學著媽媽的樣子舔了一圈，可伸出來的舌頭，在昏暗的客廳裏，卻是分叉著的，像是蛇信子。

我大吃一驚，想仔細看看，可朱奶奶的舌頭縮進去很快，我沒看到。

我這時才仔細地看朱奶奶的裝扮，她個子矮矮的，穿著灰撲撲的長裙，裙尾拖地，遮住了腳。

我的心臟在狂跳，忙朝媽媽使著眼色，示意她看朱奶奶。

媽媽沒吃飽，眼睛還盯著那空蕩蕩的陶罐子，我掐她幾下都沒反應。

蠟燭的燭光搖曳，我看著對麵慈祥的微笑的朱奶奶，一股強烈的違和感迎麵而來。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站起身，拽著媽媽的手，「奶奶，天色不早了，我和媽媽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您。」

朱奶奶就是一直笑眯眯地盯著我，渾濁的眼睛裏閃著幽光。我手心裏冒汗，正想著怎麼帶著媽媽跑出去。

屋外忽然傳來一聲貓叫聲，尖銳淒厲，朱奶奶哆嗦一下，我看的真切。

媽媽也回過神來，嘴裏念叨著明日再來。

朱奶奶啞著嗓子，「乖囡囡，記得明天再來啊......」

尾音拖得極長，似乎話裏有話。

4

回到家，媽媽對著我的頭敲了幾個爆栗子，嘴裏嘟囔著我沒用，不知道搶著吃。

我現在也不敢惹她生氣，我隻想回去，村子裏太詭異了，我好害怕。

這一路上費盡了心神，肚子又在此刻叫了起來，媽媽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轉身回房間裏睡覺了。

我翻開行李箱，裏麵滿滿當當地全是泡麵和小零食。

端著泡好的泡麵，廚房裏回蕩著我吃麵的聲音，我回想著朱奶奶的異樣，身後就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以為是老鼠，我打著手電過去，是一隻貓。

黑色的毛發，瘦弱的身子，前腳那裏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咬了，還流了血。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剛剛在朱奶奶那裏叫了一聲的貓，小心地抱起它，帶著它回到了廚房。

這裏沒有貓吃的東西，我挑了幾根麵條就著幾包小魚幹零食喂給它，小貓胡子顫顫的，吃的很是歡快。

我心下安定，跟它一起吃完了泡麵。

小貓吃完就要走，我也不留它，收拾完東西就去睡覺。

白日裏隻收拾完一個房間，我上床的時候媽媽還翻了個身，她還沒睡著。

這是我失眠的第一個晚上，睡不著，感覺床底下有悉悉索索的聲音。

不是貓，不是老鼠，倒像是某種長條的動物在床底下扭動。

聲音越來越大，我側身推醒了媽媽。

媽媽迷迷糊糊地摸摸我的臉，很溫柔。

我愣住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床下又是嘶嘶的聲音，我又推推她，「媽，床下有東西......」

媽媽不情不願地起身，到廚房裏拿一把鐵鍬對著床底搗鼓起來。一陣乒鈴乓啷的聲響，一條大黑蛇被我媽手裏的鐵鍬勾了出來。

我渾身發冷，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手電筒照著，它身上有一道明顯的傷口，就是白天被媽媽扔了石頭的大黑蛇。

「媽，它是白天擋在路上的大黑蛇！」媽媽一臉不耐煩，揮舞著手裏的鐵鍬，那條蛇，就這樣被媽媽一下一下砸癟了頭。

打死蛇，媽媽回頭看我，「一天到晚就知道大驚小怪的，蛇有什麼怕的......」

媽媽把手裏的鐵鍬給我，「去灶口鏟點草木灰把這兒打掃一下。」

我小心翼翼地把蛇鏟出去，又鏟了草木灰把旁邊的血漬蓋上。

一夜無眠。

5

第二天一早，我就央求著媽媽回去，老家一點都不好玩。

媽媽點點我的腦袋，「不是你要旅遊嗎？現在就回去還玩什麼？就在這好好呆著。老家沒網，省得我一天到晚看著你窩在房裏玩手機......」

我還想說話，媽媽一臉不耐煩地打斷我，「別想著走，過來幫忙把竹竿撐起來。」

我走過去撐著竹竿，這是以後晾衣服的地方。

屋前的平地上幹幹淨淨的，什麼也沒有。可我明明記得昨晚把大黑蛇扔在了這兒。

不敢細想，隻當是昨晚有貓把蛇叼著吃了。

「媽，你昨天講的蛇人是真的嗎？」我旁交側擊地打聽著。

「怎麼，你看見了？」媽媽挑眉看我，眼睛裏含著笑意。

「媽，我覺著朱奶奶有點不對勁，這麼熱的天，她還穿著厚厚的長裙......」

媽媽嗤笑一聲，「你是鬼故事聽多了吧？你是不是還想說你朱奶奶是蛇人？」

我焦急地跺跺腳，「媽，我是認真的。」

「說起來你還是個大學生呢，要是你們老師知道你那麼迷信，肯定要好好教育你......」媽媽拍拍我的手，「別一整天想七想八的。待會兒去你朱奶奶家吃飯。」

「媽，能別去嗎？我害怕，吃不下去......」

我小聲嘀咕著，眼看著媽媽的臉色愈發陰沉，隻得噤了聲。

中午過去，朱奶奶屋裏亮堂了些，地麵上那些白白的一堆一堆的東西也都不見了。

朱奶奶還是穿著昨天那條灰撲撲的長裙，晃悠悠地過來。

我定睛一看，朱奶奶的屁股左右搖晃，看著越來越像蛇人的尾巴在走路了。

我抑製住想要跑回家的懼意，顫抖著跟著媽媽的腳步過去。

朱奶奶樂嗬嗬地端著一個陶罐兒，還是像昨天晚上一樣，隻是裏麵的東西換了，黑糊糊的，看不清是什麼東西。

湯還是一樣的紅，暗紅色的，上麵浮著一層油。

媽媽也不管裏麵是什麼，謙讓幾句就開始吃起來，小骨頭吐了一堆，白白的，好像我昨晚在地上看到的東西。

「吃啊，囡囡，怎麼不吃？」朱奶奶一臉笑意地看著我，她眼睛小小的，黑黑的，在陽光的照射下，瞳孔是圓的。

我幹笑一聲，「奶奶，我在家吃過了，吃不下去......」

朱奶奶也不吃了，放下筷子舀了一碗湯，親手端在我麵前。

「喝......」朱奶奶搖晃著手，示意我喝。

我低頭看碗裏的湯，夾雜著一點肉沫子，聞了一下，好腥！

我推開手裏的碗，媽媽已經把陶罐裏的東西吃完了，看到我麵前的湯，也不管燙不燙嘴，一把抓住喝完了。

喝完湯，媽媽咂咂嘴，一臉回味無窮的樣子。

我看著朱奶奶的臉色沉了沉，但還是沒發作。

隻是腳下發出咚咚咚的聲音，我低頭去看，朱奶奶腳下不知何時放了一個桶，她的腳就放在桶裏。

見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桶，朱奶奶意味不明地笑笑，「乖囡囡是要幫我這個老婆子洗腳嗎？」

我愣住了，洗腳？那我是不是可以看看她的裙擺下麵到底是不是蛇尾了？

我想著想著膽子也大了起來，就看一眼，要是真是蛇尾巴，媽媽就會相信我說的話，要是不是，我也能安心地在這兒繼續待著。

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子扶著朱奶奶腳下的桶，媽媽嬌笑一聲，「看婷婷多孝順您，還主動幫您洗腳呢！」

我的手離朱奶奶的裙擺越來越近，隻一下，我就能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