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北境有名的瘍醫,本事連禦醫都甘拜下風。
撫遠大將軍的愛妾胸口生瘡,梨花帶雨跪求我爹診治。
當天腐肉剔淨,有望重獲榮寵。
夜裏,侍衛卻將我爹釘在馴馬樁上,剜去雙眼後亂棍打死。
隻因那寵姬汙蔑他眼神輕薄了她。
“既然依依不高興了,那就把他渾身的骨頭打斷吧!”
後來,我為受腿傷所困的將軍捧上膏藥:
“此藥每日塗抹,可見奇效。”
他感動於我的殷切:“倒是乖順。”
我垂眼掩住恨意,溫柔刀,才刀刀割人性命!
1
柳依依生辰那天,撫遠將軍府上下,絲竹聲響徹一整天。
而新入府就被冷落的我,也聽到了下人們的低聲議論:
“果然柳姨娘才是將軍心尖上的人,畢竟從將軍戰場拚殺就跟著他。”
"雲姨娘的日子看來要不好過嘍,咱們也避著點。"
"看到她那副狐媚的樣就覺得惡心。"
我跟在霍臨川身後半步隨侍他,聽到議論聲咬住了下唇。
“不必理他們。”
我身邊的霍臨川輕輕攬住我,嗬斥了嘴碎的仆從。
我將臉靠在他肩側,乖順地討好他:
“妾身不過是有點吃醋。”
“但霍郎在姐姐的生日前,還想著來看我,我已經很知足了。”
霍臨川似乎對我的回答滿意非常,輕輕撫弄著我的發髻:
“我讓花房給你送了你喜歡的醫書,今晚不必等我了。”
我點頭,用滿含深情的淒婉目光看著他,似是依依不舍情郎離去。
在他轉身離開的瞬間,我輕輕拽住他的衣袖,撲進了霍臨川懷裏。
淚如雨下。
“妾自知比不得柳姑娘金尊玉貴,更不敢肖想正妻之位。”
我閉著眼睛,努力掩住聲音裏的哽咽:
“隻希望將軍不要從此拋下雲娘!”
“我隻有將軍可以依靠了......”
滾燙的淚滴浸透了衣衫,我伏在霍臨川的胸膛,宛如無枝可依的孤鳥。
霍臨川輕輕安撫著我的脊背,聲音溫柔中透露著一絲得意,得意於我對他魅力的癡迷:
“阿雲你太多心了,你和阿柳都是我心尖上的人。”
“好好休息,改天我會再來看你。”
我抬起頭,用浸著淚水的眼珠盯著他:
“一言為定。”
我一根根放開扯著他衣袖的手指,接受了他告別的輕吻。
時間不早了,再和我纏綿,他就趕不上生日宴的開場了。
柳依依向來仗著與他相識於微末而自視甚高,一定會生氣。
我屏避了下人,安撫了關心我的貼身丫鬟小桃,裝作傷心地躺在了床畔。
我抽出手帕,神經質地擦拭著碰過霍臨川的手指,直到發紅蛻皮的邊緣。
好臟,好臟。
霍臨川身上的龍涎香混著酒氣,熏得我五臟六腑都在翻攪。
隻要想起他方才吻我的氣息,便恨不得剜去這一身皮肉。
可我還要伏在他膝頭低泣,任他解我衣帶,與他共赴巫山。
讓他深信不疑,我是一株攀附高枝的菟絲花。
除了依附他、全心全意愛他之外,別無他法。
我摩挲著藏在枕下的琺琅錦瓶。
快了,快了——
計劃的一切鋪墊已經完成,我會讓他們都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廊下搖曳的風燈忽明忽暗,我的視線被光影模糊成一片混沌。
我抬手遮住眼睛,嗚咽著低語:
“對不起爹爹,雲娘太弱小了......”
2
我爹爹醫術精到,尤其清創本事不僅揚名清溪縣,便是整個北境亦不遑多讓。
連知縣、知府生病,也少不得麻煩我父親,故此極有人麵。
我母親生我時難產而死,爹爹一往情深再不曾續娶,我兩個相依為命。
後來父親開了家醫館,喚作蓮花堂,便在青溪城臨江邊上。
醫館不忙時,我們父女兩人就在岸邊垂釣,享那薑太公之樂。
我自小頑劣調皮,每次都和父親較勁:
“爹爹且等,看雲兒給釣一條大魚,晚上與你紅燒吃!”
父親聽我誇下海口,也不去與我抬杠,隻專心盯著自家釣竿。
他手中釣竿登時跟著一沉,用力一提一拽,那魚鉤便鉤著個老鱉,啪唧一下摔在岸上。
父親一邊把它丟進魚簍,一邊問我:
“雲兒,鱉甲性味如何,說來與我聽?”
我聽了癟癟嘴,我都輸了還考我,我大聲迎風回答:
“鱉甲味鹹性平,可滋腎潛陽、軟堅散結,退熱除蒸......”
我跟著父親從小就學習藥理毒理,天賦極佳。
父親眯眼一樂,驕傲地摸摸我的頭:
“再過幾日便是你生辰,可有什麼想要的物事?”
我的生辰在七月初七,這一日正是乞巧節。
家家戶戶的女孩兒們俱要上街來耍,極是熱鬧。
我爹笑眯眯會牽著我,在集市上買一大堆我愛吃愛玩的,我是鄰裏最被羨慕的孩兒。
我聞言立刻撲到我爹懷裏,急切道:“蓮花簪!我要一個蓮花的簪子!”
他忍俊不禁:
“雲娘還知道愛美了呀?好好好,爹爹給你打一隻純金的蓮花簪,給雲娘當嫁妝!”
......
那樣好的時光就想一場美夢。
早知道我就不要蓮花簪了。
我隻要我爹。
3
晚上,我又重回生辰那天的噩夢。
那天我一大早張羅著過生日,要去買點心鮮果,來尋父親要銀子。
卻不巧將軍府上的大管事正跪在大堂,急得滿腦門汗:
“我家姨娘燙傷了皮膚,肌膚疼痛難忍,請莫大夫趕緊過去看看!”
這家將軍名喚霍臨川,乃是毅勇侯霍家次子,出身顯貴。
自少年起便隨父出征,屢立軍功,未及三旬,便已得封撫遠大將軍。
柳依依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因為在戰場上救了將軍被帶回來。
他們同生共死,以命換命,感情至深。
父親自然得罪不起,連忙帶上清創的藥箱前往。
我以為憑爹爹的醫術,不消半天定能回來。
但我的生辰那夜枯坐了一夜,等來的卻是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爹爹。
我爹是被下人們從將軍府的後門丟出來的。
他當時已經是個血人,身上血肉模糊,皮開肉綻處血水和膿混在一起。
爹爹空蕩蕩的眼眶是一個深淵,血水順著滿是皺紋的臉頰滑落下來,滴落在青磚地上。
他早該咽氣,卻吊著一份力氣,極低極慢地說著:
“雲兒,你從那麼小一個嬰孩,長成這麼好一個姑娘......”
“我這一輩子,就你這麼一個孩子,我給不了你高貴的門第,給不了滔天權勢,給不了滿堂富貴......”
“我賠上自己的命,也一定要讓自己的女兒,好好活下。”
他強撐最後一口氣,道:
“我床下一本《醫經》,一本《毒經》,我兒可靠此安身立命。”
“千萬不可私自為我報仇,為此丟了性命......”
我悲恐交加,再忍不住放聲大哭:
“我知道,我聽爹爹的話。”
他神色慢慢黯淡下去,終於沒了聲息。
聽他們說,我爹趁治病,想要輕薄將軍的寵姬柳依依。
撫遠大將軍的寵姬和他調情,誇了幾句我父親的醫術。
那位將軍想到爹爹看到了寵妾的肌膚,醋意大發,讓人活活打死了我爹。
“既然依依不高興,那就剜掉這個郎中的眼睛,再狠狠打一頓!”
而將軍府的人甚至懶得露麵告知我,隻草草將屍體扔出後門。
據說兩人就此和好如初,當晚在城中最大的酒樓徹夜飲醉,笙歌曼舞。
我記得爹爹臨終的話,可此仇不報枉為人女。
我曉得那霍臨川權高勢大,報仇不易,我會等機會,我會創造機會。
我會拚盡全力把他們都從雲端拽進地獄!
4
我本以為柳依依會有三分耐心,觀察一下我再動手。
沒想到她心高氣傲,眼裏容不得半粒沙。
她一向是霍臨川心中至寶,哪裏能容忍他生日那天還來看我這個新歡。
第二天,她就來到了我的蓮心齋。
她氣勢十足,帶著十幾個丫鬟婆子,洋洋灑灑占了一庭院。
那些婆子把屋裏的桌椅都推翻,值錢的飾物砸的砸、拿的拿。
小桃急得眼淚汪汪,手忙腳亂想阻止,卻被推倒在地:
“你們幹什麼欺負人!我們姨娘和柳姨娘都是將軍的姨娘!”
柳依依坐在主座上,神態自若:
“那個勾引王爺的賤人呢?”
我被幾個丫鬟婆子推到了柳依依麵前,壓著跪下。
柳依依俯下身子,用尖尖的指甲掐起我的臉,陰毒的眼神寒徹透骨:
“賤人,你仗著自己有三分姿色,用你那楚楚可憐的款兒勾引將軍,一個小小醫女還能成了姨娘!”
她緩緩站起身,目光落在庭院的蓮花池上。
“哎呀,我的金釵怎麼掉到池子裏去了?”
她故作驚訝地說道,聲音裏帶著幾分戲謔,眼神中滿是輕蔑和挑釁:
“妹妹你心慈貌美,去幫我把金釵撿回來吧。”
入秋的寒風,我一遍又一遍跳入冰冷的池水。
身上層層衣衫被冰水浸透,沉甸甸地拖拽著我,刺骨的冷。
柳依依還是不肯放過我:
“怎麼還沒找到啊?妹妹不會是想偷走吧。”
我濕淋淋地從湖水裏爬出來。
睫毛上掛著水珠,襯著一張蒼白的臉,看上去楚楚可憐到極點,用最美的角度展示我的狼狽。
我用顫抖聲音求饒:
“對不起姐姐,這池水裏確實沒有您的簪子......”
她伸手想要將我再次一把推下,卻被抓住了手腕。
我抬眼時,發現門口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人影。
是霍臨川。
秋日陽光下,他一雙眸子冷得像是結了冰。
5
似乎是力氣太大抓痛了柳依依,她捂著手腕,睜大了眼睛:
“臨川哥,你......”
不可置信立刻轉為了難以抑製的狂怒,她聲音陡然尖銳,帶著幾分歇斯底裏:
“你為了這個賤人,竟然對我動手?不過是個小小醫女,仗著幾分姿色爬上你的床!
“她算什麼東西,也配和我爭?”
柳依依氣瘋了,她衝上來要撕爛我的臉。
霍臨川的臉色愈發陰沉,他擋住柳依依,聲音低沉而壓抑:
“依依,你夠了。她從未做過你口中的那些事,是你自己多心了。”
“我多心?”
柳依依冷笑一聲,眼中滿是嘲諷和憤怒,
“臨川哥,你變了!你為了她,連我的生辰都不顧,跑去陪她!現在你還要為了她和我翻臉嗎?”
霍臨川的眉頭緊鎖,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
“依依,你別無理取鬧。她隻是府中的姨娘,我對她並無特別之處。你何時變得如此悍妒?”
“我無理取鬧?我悍妒?”
柳依依的聲音陡然提高,眼淚大顆地落下,聲音顫抖:
“你現在為了一個賤人,竟然說我無理取鬧?!”
柳依依慘笑道:
“霍臨川,你忘了是誰在你最落魄的時候陪在你身邊?”
“那年寒冬,你高燒不退,是我冒著大雪,浸透寒氣,用身體為你降溫!”
“肅北戰役裏,是我替你擋下了致命的一箭,我從未後悔過,因為我相信,你絕不會負我!”
柳依依狠狠瞪了眼我娘,她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枚係著同心結的玉佩,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淚水漣漣,那張原本美豔張揚的臉,此刻卻難得透出一絲無措和脆弱:
“我還不如死在戰場,不必受你的氣!”
全場丫鬟婆子惶恐地跪了一地。
柳依依最倚重的婆子趕忙撿起玉佩,跪在霍臨川麵前:
“將軍,您快去追柳姨娘吧!這玉佩是您當年親手送給她的定情信物。”
“柳姨娘性子急,比不得其他女子柔婉,卻是真心愛護您的呀!”
“她今日摔了它,定然是氣極了!您若不去追,隻怕她真的會做出什麼傻事來啊!”
霍臨川拿起那枚玉佩,眼中閃過一絲掙紮。
我衣衫濕透跪在地上,一語不發。
從霍臨川的角度望去,隻能看到我單薄得像個幽魂倩影。
他閉了閉眼,捏緊了手中的玉佩。
便轉身大步朝門外走去,背影匆匆。
6
我在病榻,朦朦朧朧間夢見了父親。
我們剛到清溪縣那年,饑荒肆虐,連樹皮和草根都被人們挖得一幹二淨。
父親為了讓我活下去,拚盡了全力。
他雖然文弱,卻去山裏挖野菜、幹苦工,甚至不惜冒險去鄰村乞討。
他日漸消瘦,但看向我時,眼神卻依舊溫柔和堅定。
有人看我小,搶了我的餅,他拚死護著我,被人打得遍體鱗傷。
爹爹一瘸一拐地折回來,把手裏自己的餅掰了半塊給我。
我狼吞虎咽完了,眼巴巴看著他:“餓”
爹爹將剩下的半塊也給我。
我又吃完了,不好意思,低著頭:“還餓”
爹爹沒再說什麼。
他隻是緊緊攥住了自己的手,直到鮮血淋漓。
他說:“是爹爹太沒用了,但我的雲娘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以後我會把世上最好吃的東西,都拿來給你吃。”
那天夜色淒清,風卷著刺骨涼意,呼嘯而過。
爹爹卻始終緊緊抱著我,沒有鬆開。
夜幕星子稀疏,他的手心溫度滾燙。
後來爹爹憑借醫術安身立命,讓我再也沒有饑餓的煩惱。
但那天的誓言在我耳邊。
我還以為,那會是永遠。
7
我在蓮心居養病,但窗外的議論聲,將一個個新消息遞進來——
霍臨川哄回了柳依依,他們和好了。
霍臨川找人在燈會上放了千盞彩燈,點亮夜空,隻為博她一笑。
霍臨川為她打造金絲軟轎,隻為她坐上時那一瞬的舒適。
霍臨川為她請來京城最好的戲班子,連唱三天大戲,隻為她眼中那一絲歡喜。
......
人們感歎著霍臨川對柳依依的盛寵。
也譏諷著我。
“依依姑娘可是將軍的救命恩人,她算什麼東西?也敢在柳姨娘麵前裝可憐,真是自取其辱!”
“瞧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不過是個狐媚子,專會勾引男人!”
“等依依姑娘騰出手了,她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柳依依一片癡心,對任何可能勾引霍臨川的威脅嚴防死守,從不手軟。
上一個被柳依依針對的,是柳依依身邊侍茶的丫鬟。
她隻不過是因為雙手嫩白,得了幾句將軍的隨口誇獎,結果第二日屍體就在並裏被發現,雙手齊齊斷裂,慘烈無比。
插足在霍臨川與柳依依之間的女人,從來都是這種慘死的下場。
8
我早就猜到,柳依依沒那麼容易對付。
她和霍臨川在戰場生死相依,走到今天,不是簡簡單單便可以撼動。
卻也不是完全不能動搖。
如今,這隻是吵架造成的一個小小的傷口,但我會讓它潰爛得越來越大,深入骨髓。
這夜,僻靜的蓮心居久違地有人到訪,
是霍臨川。
我穿著單薄靠在床邊,在凜冽的夜風裏抱膝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小桃哽咽道:“小姐,您這般深情,霍將軍若是知道,定會心疼的。”
我搖搖頭,指尖輕輕撫過窗欞,聲音輕若呢喃:
“他不必知道。我隻願得償所願,便夠了。”
“......雲娘”
我抬起頭,看到是他,就驚慌失措地擦去滿臉淚水,強笑道:
“將軍,你怎麼來了”
月光從窗欞滲進來,我們望著彼此的眼睛。
像是很短,又像是很漫長。
而我在他的目光裏,強撐的情緒終於潰敗下來:
“對不起,我知道我不配。”
柳依依不知道,因為他軍務繁忙又趕上她隔三岔五鬧脾氣,霍臨川常來河邊散心。
霍臨川不再是手握重兵的撫遠大將軍,隻是個疲憊小兵。
可以在醫館前的溪邊全情放鬆,隻和醫館的小醫女嘮嘮家常。
霍臨川隔著鬥笠看不清我的容貌,但聞得到我身上那股清雅的藥香。
像春日裏的花,夏日裏的光。
我的性子也像花一樣溫暖爛漫,我會為疲倦歸來的他專門泡下新茶,也會關心他多年的腿疾是否還隱痛。
甚至會打趣著試探霍臨川:
“小軍爺,可有心上人呀?”
霍臨川笑著,不說話,耳垂卻變得有些紅。
如今,我更靠近他成了他的姨娘。
卻再沒有那樣的好時光。
月光下,我的臉因為連日來生病受驚而蒼白,更顯得惹人憐愛。
霍臨川肉眼可見地難受了起來。
最終,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話題:“蓮花茶呢?”
蓮花茶,是我專門為霍臨川泡的。
他因為軍務繁忙時長上火,心浮氣躁,而蓮花茶可以降噪清心。
他說喜歡蓮花清雅的香氣,每次我隻是默默不語,隻是專注於泡茶的動作。
霍臨川抬頭望向我微笑,我則羞澀地背過了身。
此時此刻,霍臨川又抬頭望向我,但我沒有再背過身。
我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望向窗外。
霍臨川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
窗外,暴雨剛過,池塘裏隻剩下幾片殘葉在風中搖曳。
......
蓮花落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愧意。
然後伸出手,把我攬進懷裏。
霍臨川指尖輕輕撫過我單薄的脊背:
“雲娘,我帶你出去散心,我們忘掉這件事,好嗎?”
9
我很清楚,即便霍臨川有一點愧疚,也不會真的動搖柳依依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所謂的帶我出去散心,也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補償。
不過沒關係,我隻需要他暫時的離開。
霍臨川帶著我乘船離了城,在他名下的一座私人山莊裏住了幾日。
他陪著我遊山玩水,泛舟湖上,在夕陽下看白鷺掠過水麵。
粼粼的波光裏,霍臨川問我:
“雲娘,可寬心一些了?”
我猶豫幾秒,輕輕點頭。
這幾秒的猶豫,也被他看在眼裏。
這天晚上,我們在房中安寢後,卻突然聽到了院裏的喧囂:
“霍臨川,你在哪裏,你是不是又陪蘇煙雲那個賤人出去了?”
她的聲音尖銳:
“後天就是雅集詩會,你明明說過會陪作為我的依靠,為我添光彩!”
霍臨川有些不耐煩地說:
“我之前已經花了很多時間陪你,彩燈軟轎、京城戲班,你還有哪裏不滿意?”
“霍臨川,你這次不來,就永遠別想見我!”
霍臨川這次沒有再追,而是在原地看著她離開。
因為半夢半醒,我的聲音聽上去乖巧天真:
“我醒來沒看到你,我太怕了——”
“怕什麼”
他目光下移,落在我赤裸的雙腳上。
微微皺起眉。
“這麼冷的天,不穿鞋亂跑什麼?”
他輕聲斥責了一句,將我直接橫幅抱起。
我縮在他懷裏,順勢摟住他的脖頸,帶著一絲泣音道:
“將軍,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目光落在我依賴的神情上,眼神變得柔軟深情。
10
像霍臨川這樣,出身高貴的仕宦子弟。
不管表麵多麼會裝模作樣裝深情,心裏最重要的還是他自己的官場仕途、歡心取樂。
他不能容許人忤逆和挑釁他,哪怕那個人是救了他性命、和他同生共死的柳依依。
現在,一邊是仗著舊日恩情、隔三岔五跟他鬧脾氣,追到山莊也要讓他服軟的柳依依。
另一邊是乖巧聽話,哪怕生病受傷也不肯責怪他、癡情於他的我。
他心中的天平如何變化,是顯而易見的。
我和霍臨川重新回去時,才知道柳依依出事了。
在那場雅集詩會,因為霍臨川沒出現,她喝得酩酊大醉。
她醉意朦朧,步履蹣跚,正巧撞上了沈家小姐。
柳依依的衣裙被她的酒漬染汙,氣急敗壞,當即命人將沈家小姐拿下,杖責出氣。
沒想到沈家小姐身子骨弱,竟在杖責之下當場殞命。
原本柳依依想像過去的無數次一樣,用權勢和錢財解決問題,沒想到這次碰上了硬茬——
沈家小姐是沈家老爺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幼嬌養,備受寵愛。
沈老爺悲憤至極,誓要讓柳依依以命償命。
我們兩個從山莊歸來時,事情已經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
柳依依素簪白裙、不施粉黛,伏在霍臨川膝上哭得梨花帶雨:
“臨川,你要救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過是一個小門小戶的丫頭,死就死了,難道還要再搭上我的性命嗎?”
她多次闖下大禍,卻每次都細細地數念舊情,多年來的恩愛已經搖搖欲墜。
但是霍臨川為了自己的聲名和多年戰場感情,還是以雷霆手段把事情壓下去,又操弄權柄逼迫沈老爺息事寧人。
但即使如此,柳依依在事情平息後,也依舊不可能示弱,而是等著霍臨川主動服軟道歉。
霍臨川有些厭煩了她無休止的恃寵而驕。
柳依依也不明白,不過是如同以往一樣無足輕重的一條人命,怎麼就讓他對自己的態度冷淡下來?
而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霍臨川對她的耐心,也在一點一點地消磨殆盡。
這場風波,不過是她自掘墳墓的開始。
而現在,我摸摸袖中的錦瓶,是時候再進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