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在我十一歲那年失蹤,十年後,我在學校接到一通電話。
阿媽說,阿姐回來了。
我向導員請好假,辦好手續匆匆趕回寨子。
卻被從小帶大的表叔在山腳下攔住。
「是你阿媽叫你回來的?」
「別回去,那電話不是你阿媽打的,是你死去的阿姐!」
1
剛下課,書裏就掉出一張紙條。
泛黃的紙頁落進僻靜的角落,怕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我伸出手去撿。
一展開,便是一行大字。
【十年後,我就來殺你。】
鮮豔的紅色墨跡格外刺眼。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我有些愣神,那字跡娟秀,看起來讓我很熟悉。
可我冥思苦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或許,隻是惡作劇。
我從來沒有得罪過什麼人,也沒有人需要找我複仇。
我將書還給圖書館,下一秒,手機鈴聲響起。
看到是阿媽的電話,我迫不及待地接了。
「阿遠啊,你快回來吧。」
「你還記得你的阿姐嗎?她終於回來了!阿媽和阿姐都很想你,我們一起回來吃頓團圓飯吧!」
阿姐......
那個記憶中的身影模糊而又清晰,我記得阿姐,我們很要好。
可惜,十歲那年,我和阿姐一同上山砍柴,阿姐走丟了。
我一直很想念她,真沒想到,這麼多年後,她還能回來。
「真的嗎?阿媽,我馬上去找老師請假,這周末就回來!」
「你可一定要回來!」
掛斷電話,心中漫上一股喜悅。
我匆匆去找輔導員。
我們是瑤族人,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文化習俗,老師沒多問,便讓我走流程批了假。
我買了最早一班的高鐵,幾經周轉,第二日下午,便到達了寨子的山腳下。
剛走幾步路,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便將我攔下。
「阿遠?你怎麼回來了?」
男人的皮膚黝黑,臂膀看起來孔武有力。
我認識他,他是我的二叔。
從小,家裏有什麼活,都會喊他幫忙。
他麵色緊張,臉上的顏色暗沉,看起來像是好多天沒睡好覺。
「阿媽叫我回來的,她說我的阿姐回來了。」
我解釋著,二叔瞳孔一震,欲言又止。
他死死鉗製住我的胳膊。
「別回去。」
「那電話不是你阿媽打的,是你死去的阿姐!」
2
我有些懵。
「什麼死去的阿姐,她不是失蹤回來了嗎?」
二叔露出驚恐的眼神,緩緩吐出幾個字。
「回來的,是你已經死去的阿姐。」
二叔說完,空氣都驟然緊張起來。
我們這裏有個傳聞,死在外麵的親人找不到家,就永遠不能往生。
她們會飄蕩在外,直到找到家為止。
「既然阿姐回來了,那怕是鬼,我也要見一見。」
砰!
二叔掄起拳頭給我的頭上重重一擊。
「遠丫頭,你瘋了?」
「當年你阿姐為什麼失蹤,你忘了嗎?」
「她是回來殺你的,你的阿媽已經被她殺了!阿爹也被她殺了!」
「你還回去,是想被她索命嗎?」
我頭暈乎乎的,二叔的話讓我有些膽寒。
他給我塞了二百塊錢,朝我推搡著。
「快走,趁她還沒找到你的氣息,快跑。」
「下午最後一班車是六點,你還能趕到!」
二叔凶狠地將我拉扯至路邊,鄉間土路,我和他一起站在路邊趕車。
夏天,天色暗得很早。
臨近六點時,二叔頻頻向身後望去。
他麵無血色,手不停地發抖。
「快啊......快啊。」
終於,最後一輛末班車緩緩駛來。
我攥著錢,打算和二叔一同上車,二叔卻在車前停下了腳步。
「二叔就不走了,這裏是二叔的家鄉!」
「你逃出去後好好讀書,再也別回來了。」
我奮力地搖頭。
「不,二叔,你和我一起走。」
小時候,二叔就最喜歡我。
他有什麼好東西帶給我和阿姐,有時還會偏向我,給我多帶一份。
他說阿姐麵相刻薄,心底陰暗,說我麵相純良,是個善良的孩子,因此常常偏心我。
若是阿姐真的回來索命,一定也不會放過二叔的。
「我就不用了。」
車窗外,天色暗到已經看不到任何景色。
二叔也成了一團黑乎乎的影子。
下一秒,手機的震動聲響起。
3
「阿遠,你到家了嗎?」
「我和阿姐做了你最愛吃的十八釀,就等你回來了。」
有了二叔的提醒,我覺得阿媽的聲音格外的詭異。
明明抑揚頓挫,就是阿媽的聲音,我卻聽不出任何的起伏。
我壓住心中的驚慌,鎮定道:「阿媽,我學校有點事,得先趕回去。」
破舊的車窗發出劇烈的搖晃聲,電話那頭的人立刻發現了不對勁。
「阿遠,你在哪裏?」
「我......」
我不能告訴她我的位置。
「你是不是在車上?」
「沒有,我還在......」
「好,阿媽來接你......」
最後一句,我已然能聽出與阿姐的幾分相似。
巨大的恐懼將我籠罩著。
我飛快地跑到司機的身邊,催促他。
「師傅,快些,什麼時候能到縣城?」
師傅打了個哈欠。
「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我喃喃著,心中湧上一股不安。
下一刻,客車一個急刹,猛然停下。
「奇怪,這裏什麼時候多了一條路?」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了兩條岔路。
一條是水泥路,一條是崎嶇的土路。
阿姐就要來了,車必須往前走。
我扯住師傅的臂膀,著急地喊道:「平時走的是哪條路?我們走平時走的那條路!」
車上隻有我一人,師傅看我癲狂的模樣,也有些害怕。
他結巴道。
「這條路政府出資,好多年前便成了水泥路,但是......按理來說,我們應該往右邊走,可現在右邊是條土路......」
我扒開車窗,漆黑夜晚中巴士的車燈光線微弱,隻能淺淺看到兩條不同截然不同的路。
土路幽長,如同一條蜿蜒的黃蛇,槐樹上纏滿了褪色的紅布條。
我摸了把額頭上的冷汗,聲音抖得不能再抖。
「走水泥路!快!走水泥路!」
司機在我的肯定下,緩緩駛向了那條平整寬闊的道路。
我緊攥著手心,山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一定,一定不要選錯!
好在,五分鐘後,周邊的景色恢複正常。
那股如影隨形的涼意被驅散,我脫力地攤在靠在座位上。
我知道,我選對了。
半個小時後,司機哼唧了歌,我迷迷糊糊地睡著。
再次醒來時,大巴停在了我們村子的門口,阿姐站在門外對我笑著,露出一排黑漆漆的牙齒。
「小遠啊,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快回家吃飯吧!」
4
霎時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阿姐那似笑非笑的臉仿佛有什麼魔力一般,吸引著我邁開腿,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下車時,我才發現大巴已經鏽跡斑斑,幾乎被腐蝕到隻剩下框架。
很難想象,這樣的車還能開這麼遠的路。
阿姐摸了摸我的頭,竟然然讓我覺得有些久違的溫暖。
「回家吃飯。」
看著那張臉,我又怕又傷心,眼淚就這麼不受控製地落下來。
「阿姐,你還是人嗎?」
「這些年,我好想你,二叔說你變成了鬼,你殺了阿爹阿娘,還要找我索命!這是真的嗎」
沒想到我會直接問,阿姐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她轉了轉頭,眼中忽然閃出一抹陰恨。
「所以,你剛剛打電話說不回家,是因為二叔嗎?」
她咬牙切齒,用手大力扯住我的手臂。
「阿遠,你二叔三月前上山砍柴,從山崖下墜落,你忘了嗎?當時阿媽還給你打過電話,你說學校有場考試,趕不回來......」
對!
經過阿姐的提醒,我突然就想起了這件事。
她向我指了指家後麵的兩個土堆,其中一個新土堆還掛著白幡,我視力好,一下子便看到了二叔的名字。
「你二叔橫死,想要拉你做替死鬼,這輛大巴前兩年刹車失靈,從山崖下滾落,今日若不是先祖保佑,恐怕你已經成了一具屍骨了。」
「好在阿媽提前算到你有這一劫,早早便去求了先祖。」
「小遠,快和我回家吧,阿媽阿爸等著你呢。」
阿姐溫暖的手牽住我的手,那麼溫熱,如同小時候一般。
聽說鬼都是沒有溫度的,所以,阿姐一定不是鬼。
5
推開木門,竹筒飯的清香便撲麵而來。
阿媽笑著取下我的書包:「阿遠走了一天終於回來了?今年暑假別去打暑假工了,阿媽阿爸都很想你。」
「你阿姐回來了,正好教你編竹筐,你們拿到鎮上去賣,也能掙不少錢。」
我捧著黑陶碗,對著阿媽點了點頭。
果酒清甜,一碗下肚從喉嚨燒到胃裏。
晚上,我睡在阿姐的隔壁。
自從阿姐走丟後,阿媽和阿爸一直把阿姐的房間留著,她們舍不得阿姐,總覺得阿姐還會回來,現在,阿姐真的回來了。
夜靜謐得嚇人,連蟲子的叫聲也沒有。
我喝了那碗酒便沉沉睡去,直到深夜,我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
是阿叔發來的一條消息。
「快跑,你阿姐馬上就要殺你了!」
我被震動聲嚇得一跳,哆哆嗦嗦地將手機調成勿擾模式。
阿叔的消息還在一條一條彈出。
「你快躲在正堂的櫃子裏,上麵有先祖像,有先祖庇佑,她不能把你怎麼樣。」
我深吸了一口氣,打下一行字。
「二叔,你別騙我了,你從小疼愛我,怎麼忍心讓我做替死鬼?」
「我會給你多燒些紙錢,你還是早日放下執念怨念,感化盤瓠之神,去投胎吧。」
消息一發送,對麵迎來了久久的沉默。
我看著上麵出現的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可是,消息一直沒能發出來。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二叔才發來一句話。
「你阿姐騙你的,不信,你看你阿姐的腳下。」
看到二叔發來的消息,我輕輕推開了門,透過一條縫隙向外看。
阿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了床,她獨自走下木梯,輕飄飄地像一陣霧。
木梯用了多年,老舊得不像話,隻要輕輕一踩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而阿姐卻沒有踩出半分聲響。
她輕輕推開門,走向了院子裏。
今天的月亮很大,大到能夠將整個寨子吞噬,月光灑在阿姐的腳下,空空蕩蕩。
阿姐沒有影子。
我忽覺渾身發冷,手機還在不停地震動。
二叔又發來了消息。
「其實,這麼多年,我和你阿爸阿媽都騙了你,當年你阿姐並非走失,而是死了,被你害死了。」
「那時候你還小,我帶著你和阿姐一同去山上采藥,結果遇到了狼群,你最小,跑得最慢,被狼咬住了一隻腿,你阿姐回去救你,你卻把你的阿姐推向狼群,自己掙脫跑了出來。」
「我們第二天去找的時候,阿遙已經被狼扯得肢體破碎,連骨頭都不見了。」
「後來你被這事嚇到,發了場高燒,不論喝什麼藥都不管用,最後還是請了仙娘,你的燒才退。隻是你醒來後,之前的事情一件也不記得了。」
「後來怕你傷心,我們一直瞞著你沒有說。」
「這次你阿姐回來的最終目的就是你!她要找你索命!」
盯著這幾行字,我的手不停的顫抖,我不敢相信這一切。
但是,二叔說得一點也沒錯,我確實一點也想不起來十歲之前的事。
「人鬼陰陽兩隔,山神曾設下禁製,鬼魂尋仇,需得事先告知於你,你這幾日是不是收到了你阿姐的信?」
我脊背一涼,是啊,昨天那張紙條,那樣娟秀的字,一定是阿姐寫的。
「二叔說得對不對?她想害你啊!」
一切都得到了印證,我的手飛速而又慌亂地敲打著手機屏幕。
然而,剛打下一個字,院內的阿姐便緩緩地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