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人皆道,我與安王殿下舉案齊眉,琴瑟和鳴,乃人間佳話。
上一世,我也確實是這麼以為的。
縱使他私養側室,帶入府中封作側妃,我也賢淑地為他操持一切。
直到離世前最後一刻,鮮血帶走我軀體的溫度,他卻護緊懷裏的側妃,從未分我一眼。
這一世,我重生在他們大婚當日,不言不語求來了和離書。
他氣極:“已作人婦五載,誰還要你?”
宣儀侯牽起我的手,笑得溫和:“這便不勞安王殿下費心了。”
1
陸宥禮與趙婉清成婚這日,紅妝十裏,鑼鼓鞭炮在城道響了一夜。
我端坐在銅鏡旁,自幼服侍我的玉書神色裏掩不住擔憂,手裏的步搖拿起又放下。
“夫人......”
我擺了擺手,將步搖插進鬢間。
“今日他們大婚,於情於理,我這個做王妃的都是要出麵的。”
嫁進王府五年,陸宥禮養了四年外室。
說不難過是假的,曾幾何時,我也以為我們情深不移,得體溫良地擔起王妃之位。
後來我才明白,這五年裏的情意綿綿,海誓山盟,不過是他在另一個女人那裏原封不動複刻來的罷了。
前世,趙婉清不喜我,處處針對,我安於本分,循著王妃的禮節相待。
陸宥禮縱容默許,我一再忍讓,換來的卻是變本加厲的汙蔑。
那晚,雷雨交加,趙婉清染著蔻丹的指尖幾乎要戳在我鼻尖,字字泣血道是我害了她腹中的孩子。
她本就是奉子成婚,一朝失去腹中子,陸宥禮怒不可遏,不分青紅便在庭院中杖責於我,雨夾雜我身上的血在院中暈開,侍女小廝圍作一團,玉書早已被趙婉清害死,無人敢上前。
他們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好似我才是那個外人。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我當時也有了身孕。
可惜還沒來得及,便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
2
側妃迎娶,隻能從側門入府,陸宥禮卻帶著趙婉清從正門而入。
我坐在正廳中央梨花椅上,淡淡看著來人。
趙婉清還沒行禮,陸宥禮便擋在她身前,生怕我心懷叵測,傷了他的美人。
“婉清懷著孩子不方便,繁文縟節便免了罷。”
趙婉清楊柳依依般偎在他懷裏,陸宥禮一麵安撫著,一麵瞥幾眼我的神色,說出來的話卻毫無詢問之意。
我大度一笑:“既如此,王爺便快些與側妃入洞房吧。”
陸宥禮有些詫異,似乎一開始便以為我會同他大吵一架。
他護著身邊的人,冷冷開口:“柳意昭,如今我迎娶婉清,她便是本王的人。”
“你最好安分一些,莫要動什麼歪心思。”
“她不善心計,若她受了委屈,本王不會因為舊日情分心慈手軟。”
我的心中酸澀不已,看著眼前的人,竟覺得如此陌生。
側院的紅燭和喜燈光影灼灼,我卻早早滅了燭火,坐在塌邊。
眼前仿佛閃過與陸宥禮大婚時的景象,他喝完合巹酒,如今夜一般的暖意紅燭映在他雋秀的容顏之上,顯得無比深情和溫柔。
他說,昭昭,願得一人心。
人前他確實是以禮相待的君子,也是這樣將我騙了五年。
隻是趙婉清入府後,在她的事上,我便要往後排了。
3
陸宥禮帶著新娶的側妃去往宮裏請安。
未過午時,戶部便帶著禦賜的金銀首飾烏泱泱進了王府。
我清點好收入府庫,玉書便來到我的身側。
“夫人,宮中來人下發請帖,三日後冬宴。”
我揉了揉眉心,皇城宴會側妃是不允赴宴的,前世因著此事,趙婉清還大鬧了一場。
我無心多管閑事,每日戌時便早早熄了燈。
赴冬宴那天一早,我在馬車裏抱著手爐,陸宥禮姍姍來遲,眼底一片烏青。
紅顏怨訴,他便又將火氣撒到我身上。
“柳意昭,別以為我同你赴個宴,你便能壓婉清一頭了。”
“現如今身份所迫,總有一日本王會將她帶在身側。”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麼,處處給婉清下馬威,爭風邀寵,毫無禮教可言,更遑論是什麼丞相之女。”
他一番泄憤,早已顧不得什麼分寸。
聽到他提起我爹,我還是沒忍住。
“陸宥禮,你嘴巴放幹淨點。”
被我一嗆,他冷笑:“哦,我忘了。如此行徑倒也難怪,畢竟你的身世,原本就是登不得台麵的。”
暖爐在手,指尖卻霎時間褪盡溫度,我氣得身子發抖,撈起手爐砸在了他的耳邊,爐裏的沉香炭餅撒了一車。
他慢條斯理正了正衣襟,似乎在我身上出了氣,笑了笑:“人前如何,不用本王提醒你吧,安王妃。”
他兀自下了馬車,我攥緊身下的衣裙,一口氣不上不下堵在心間。
4
得知陸宥禮要納側妃的消息,楚楚義憤填膺,一連尋我開導了三天三夜。
她是當朝吏部尚書的女兒,如今嫁了靖王。我與她及現今的宣儀侯幼時同在一所私塾,三人關係十分要好。
若說前世還未看清陸宥禮時,我確實傷心了好一陣,也讓楚楚擔心了許久。
現今再看他裝模作樣地在人前為我布菜,噓寒問暖的惺惺之態,我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如此拙劣的演技,我竟信以為真了五年。
“昭昭,我聽我爹說,今日祁宴洲也會來!”楚楚湊到我身邊,嘰嘰喳喳難掩期待。
“宣儀侯?他怎的來京城了,他封地不是在金陵嗎?”
楚楚笑得有些神秘:“誰知道呢,說不定是來替某些人撐腰的。”
說話間,一人踏著風雪入了暖閣,帶起絲絲清涼,行至正中與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寒暄,當真是一派長身玉立,郎豔獨絕。
他入了席,在我們對麵坐下,對著我和楚楚一笑。
酒飲的有些多,我又實在受不了陸宥禮那副樣子,索性出了暖閣透氣。
走了一段,偶遇祁宴洲,他在不遠處的紅梅下遞給我一隻手爐。
什麼也沒說,他隻是撥去我發絲間的飄雪,輕聲問道:“昭昭,這些年你可有委屈?”
我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陸宥禮會護著趙婉清,警告我說不許讓她委屈。
可他從來沒在意過我有沒有受委屈,從前是,現在亦是。
我借著酒意與祁宴洲多說了幾句,他靜靜聽著。
或許這一場婚姻,自一開始便是場鬧劇,早該懸崖勒馬了。
5
趙婉清沒能赴宴,夜裏將側院的瓶盞砸了個幹淨。
記憶裏,但凡此時我管上一管,都會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
可我在房裏閉門不出,麻煩還是自己找上門來了。
“姐姐,我知道您不喜婉清,可那畢竟是皇家賞賜,怎能突然間不翼而飛了呢?”
趙婉清哭得梨花帶雨,陸宥禮心疼壞了,說出來的話也帶著刺:“那日本王與婉清入宮請安,是你將賞賜收入庫中。柳意昭,你就這般見不得她好嗎?”
“當日我已清點無誤,再者說,近日我們不在府中,怎知不是旁人動了手腳?”
“姐姐,府庫鑰匙隻有您與王爺才有,婉清得了恩賜,喜歡都來不及,怎能故意弄丟呢?”趙婉清泣涕漣漣,柔弱得仿佛站立不穩,“妹妹自知比不上姐姐,可婉清待王爺一片真心,那些賞賜是斷不能丟的。”
她說的情真意切,重活一世,抹黑的本領倒還是上天入地,無人能及。
一麵捏著帕子哭道丟了一對玉鐲,一麵明裏暗裏將善妒的黑鍋搬到我身上。
陸宥禮哪裏受得住這些:“本王沒想到你竟是這般蠻橫無理。”他吩咐侍從,“去將那對翡翠玉鐲取來,給婉清賠罪。”
我還沒說什麼,玉書撲通一聲跪下:“王爺,萬萬不可啊。那是您與王妃大婚時陛下所贈,怎可輕易易主!”
陸宥禮冷冷拂袖:“她毀了婉清一對鐲子,賠一對,很公平。”
我心無起伏地看著他們開了府庫,取了翡翠玉鐲。
斬釘截鐵,不容商量。
娶趙婉清之前,他或許還會分神聽我說上一說,此刻,我卻連開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他不會在乎,不會在乎王妃賞賜轉贈側妃我的顏麵地位何存,也不會在乎旁人的閑言碎語,他隻在乎懷裏的趙婉清。
不知為何,我對於他,竟是連怨懟的力氣都沒有了。
6
我循著前世的記憶,避開了幾處被趙婉清誣陷的事件。
這幾日,我一直在等陸宥禮。
他與趙婉清成婚之後,依舊早出晚歸,忙著政務,回府大多宿在側院。
我沒記錯的話,今夜是他納側妃後第一次留宿在我這裏。
他踩著夜色推開我的房門,寬衣解帶,照著往日的習慣先一步溫床,卻沒等到我上塌。
“陸宥禮,我們和離吧。”
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他轉過身來:“柳意昭,你又在鬧什麼?”
“你是見我對婉清偏寵,心有不甘借故引起我的注意嗎?”
“可你是正室,自當寬容溫良,多謙讓關照她。”
寬容,就是這份寬容忍讓,最終誤了我的一生。
我靜靜盯著他:“我是認真的。”
他似乎氣極:“你已作人婦五載,貿然和離,誰敢要你,誰會要你?”
“莫不是,你竟也奢望著能遇見一個丞相那樣的人?”
與他談不妥,我摔了茶盞,不想同他一起睡,便去了書房。
可我發現玉書不見了。
心中咯噔一下,我知今日陸宥禮宿在我這,趙婉清必定有動作的。
可從前她隻是稱病便將他哄去了,為何如今是玉書。
我在潭心亭邊找到了她,還有趙婉清和一個侍從。
趙婉清笑得陰惻:“想要救你的好玉書嗎,王妃?”
“放了她。”
侍從就真的將玉書放回我身邊。
我有些摸不透趙婉清的心思,定定望著她,卻聽她道:“沒有人配和我爭宥禮哥哥。”
下一刻,她便直直朝潭中跌去。
陸宥禮聞訊趕來,趙婉清已被撈到亭裏。
沒有絲毫停頓,他一腳踹在我的小腹上。
“倘若今日婉清和她腹中的孩子有任何閃失,我定不會放過你!”
他將趙婉清抱在懷裏,醫官甚至未來得及更衣,提著藥箱便趕來了。
“本王竟沒想到你是如此蛇蠍心腸的女人。”陸宥禮看向我的眼中滿是嫌惡,“德不配位,如何統理王府?”
我被他踹坐在地,苦笑:“如此,我們便一刀兩斷吧。”
他抱著趙婉清大步走回最近的廂房:“如你所願。”
7
爹爹待我是極好的,即使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我娘所托非人,懷著我時便和離了。再嫁給我爹時,一朝丞相竟絲毫不嫌她再嫁之身。
因我娘是他的青梅,他等了一輩子的人,就這樣滿身傷痕地站在他麵前。
我非他所出,他卻愛屋及烏,將我視作掌上明珠。
即使後來我爹與我娘又生阿弟,我的寵愛也未消減半分。
濃情蜜意時,我將傷疤袒露給陸宥禮,他說不會讓我們的孩子有那麼一天。
可是轉瞬間,他便嘲諷我的身世上不得台麵,我向他展示的脆弱,被他連本帶利刺入我的血肉。
“昭昭,你當真要與安王和離?”
我爹歎了口氣:“可是受委屈了?”
我癟了嘴,他一眼便看出,一掌拍在茶案上:“這個死小子,簡直豈有此理!”
我娘在他身側按住他:“行了,既然昭昭想好了,我們也得為她考慮幾分,畢竟這婚約......”
這婚約是皇帝賜下的。
這也是為什麼,我遲遲未與他和離的原因。
我當初鐵了心要嫁他,硬是拉著我爹同皇上求了這一紙婚約。
誰知如今卻成了束縛我的最大阻礙。
而今才道當時錯。
“老爺,宣儀侯求見。”
祁宴洲風塵仆仆,見到我爹便行了大禮。
還未開口說話,他便徑直走到我身旁,神色擔憂地將我轉了一圈,打量我是否安好。
而後他複又跪了回去。
“柳丞相,我有辦法讓昭昭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