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八年,許蔣從不帶我參加他的飯局。
“你知不知道,我早就有點膩了你了?”
那天我提出下次想去,酒後的許蔣對我口不擇言,“周靜,你就是一個高中學曆的廚子,我現在是個雙一流碩士生!還是千萬身家企業家!也就我和你能結婚八年不離,信不信但凡換一個人,早就已經拋妻另娶了?”
我不敢置信,清醒後的許蔣對我道歉,但仍舊不帶我參加這些應酬。
因為這些應酬,隻屬於他的專屬秘書。
兩天後,八周年結婚紀念日,電話裏秘書的一句牙疼,他立刻丟下我離開。
這是他兩年裏第四十九次,為了解救他的專屬秘書綿綿拋下我。
我是許蔣的媽媽救回來的,和許蔣結婚的時候,我答應了救我的婆婆會照顧好男人,八年後,看著成長起來的男人,我決定等到他第五十二次拋棄我,就放下離開。
.
當年竹馬許蔣對我告白了五十二次,我才同意在一起。所以現在,我也等他五十二次。
手裏一大早柴火滾出的烤紅薯還熾熱滾燙,我的心漸漸冷了下來。
我嘗試了下挽留說:“許蔣,能不能陪我會兒。”
“你多大的人了,還需要我陪?別發瘋!”他一口回絕,匆匆推開我的手,烤紅薯滾在地上。
我在心裏麵默默數著,第五十次了,還有兩次。
我看著快要消失在門口的人,壓著心口的疼,我輕聲提醒著說:“許蔣,今天是我們的八周年結婚紀念日。”
許蔣頭也不回地說,“等我回來再補償你,綿綿被組局的合作商纏著灌酒了,我去看看,怕出事。”
可是許蔣,明明你在電話裏麵說,綿綿她是牙疼了。
“你在家一個人,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吃她的醋。我應酬很累的。”
我無數次聽過這句話,又若無其事的笑了下,“沒關係,你去吧。我不會胡思亂想的。”
我確實沒有胡思亂想,我隻是打車跟在了他身後。
我看著許蔣眼神焦急的踏入電梯,沒多久又帶一個女人出來。
“綿綿,你不要亂嚇我,下一次的應酬還需要你陪我呢。沒你,我很多事都做不好的。”許蔣歎著氣。
“這不是我想你陪一下我嗎?”聞綿笑說。
“那你也不能亂拿牙疼這種事開玩笑,我很擔心的,你要是想我陪著,打電話給我直說就好了。”夜色下,許蔣輕輕揉了下她的腦袋,“我還能不同意?”
我在夜色裏,默然無聲地仰著頭,憋回了那一絲淚意。
原來我的九周年紀念日要陪一下,就是別發瘋。
女秘書的電話陪伴,就是隨時都可以的。
哪怕確認沒事兒了,許蔣也沒有離開。
隻因為聞綿說她組了一個局,需要他陪著。
“這場局在晚上十點,你會給我麵子到場的吧?”
現在才下午七點,許蔣拇指親昵點了下她的鼻尖,放鬆而調侃:“我哪能不給你麵子啊,之前出門在外,需要女伴的那些場麵,可都是你給我撐起來的。”
那是我許久沒有見過的許蔣放鬆模樣。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好像在許蔣那裏成為了一塊臭硬不解風情的石頭。
這些情侶之中的曖昧小動作,也不會再對我做。
他們去了電玩城。
我怔了怔,想起許蔣第一次告白的時候,就是在電玩城。
他眼神明亮又羞澀,卻堅定對我說:“我想和你一起,阿靜,周靜,你和我試一下好不好?”
我對著許蔣噗嗤笑了下,說著:“那不行,一次告白我才不答應。”
我看得出,許蔣20歲那年是真喜歡我。
後來,每一天,許蔣都會給我發一條告白短信。
直到第五十二天,我們又約著再電玩城碰麵,我矜持靦腆笑著,同意了這第五十二次告白。
所以,很多很多年裏,這五十二天的告白,是許蔣在我這裏,五十二次無條件原諒的“免死金牌”。
到了現在,他已經用完五十次了。
還剩兩次,我就會離開他。
2
許蔣盯著電玩城的玩偶看了會兒,拿出手機。
我近乎不受控製的浮起一絲歡欣雀躍,以為他是想起了我,要送我一個玩偶作為這次離開補償。
他卻在那頭冷淡無比說著:“阿靜,今晚我不回了。”
“這事兒和你說了,你別再一次鬧出在朋友圈裏麵發瘋找我的事情。”
雀躍熄滅,心口隻剩下柴火燒燼般的餘溫,陣陣發疼裏,我無聲擠出一絲笑。
兩個月前,許蔣太忙,有三天沒回家。
我喝醉後無意識發了條朋友圈,抱怨誰把我老公搶走了,沒了他我活不下去。
當許蔣一身寒霜的回來質問我的時候,我才發現內容。
而距離他回來的時間,卻不到十分鐘。
他一言不發的刪了朋友圈,冷冷看著我,“缺了我,就這麼讓你活不下去嗎?”
他扯開我的衣裙,一言不發的在我身上逞凶同房。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生氣。
他事後怒意未歇說:“你就這麼缺男人?你知不知道,你隻有高中學曆?!如果他們知道我的太太是你這樣的,我簡直就沒臉見人!”
而那時,我也才流產兩個月。醫生說,最好三個月內,不要同房。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流血。醒來許蔣不在,我獨自一人撐著去醫院,醫生還斥責我太胡來了。
出診房時,一牆之隔,我聽見了那頭他對女秘書的安撫聲,寵溺而無奈,“都說了腳擦傷了這兩天不要用力,現在還要胡來。喏,知道疼了吧?”
女秘書腳擦傷了,走兩步就讓不要胡來。
我流產三個月不能同房,他卻當做聽不見,可以胡來。
夜色黑濃,想起這段回憶裏的場景,我就眼眶發紅,心如刀割。
手指痙攣裏,我倔強藏著哽咽對電話裏的他說著:“許蔣,你不是說......你回來要補償我嗎?你給我,買個玩偶吧,我喜歡小羊的。”
許蔣生肖是小羊。剛在一起時,他總說如果他惹我生氣了,就買小羊給我揍。
讓我不要不開心,不要憋在心裏。
我清晰看見許蔣在那頭皺了下眉,下意識貶斥說著:“你多大了?還喜歡玩偶?”
當初做出承諾的人,早已忘記。
“許蔣哥,你說這個小羊玩偶好不好看?”聞綿突然扭頭笑著問。
電話裏他說,“好看,你喜歡就給你買。”
許蔣又壓低聲音,敷衍說著:“阿靜,別胡鬧了,乖一點,嗯?”
我在心底輕聲默念,第五十一次。
許蔣,你為了你的女秘書,第五十一次放下我。
3
十八歲那年,為了許蔣的學費還有重病的許蔣媽媽,我剛高中畢業就毅然放棄學業去打工。
我打工的錢,一半給許蔣做了生活費,一半用來給許蔣媽媽看病。
我父母自幼雙亡,是許蔣媽媽給了我另外的溫暖。
我從不覺得苦,和許蔣結婚的第一年,他22歲,捧著我的臉頰,親吻我的眉心,緊張青澀說:“周靜,阿靜,我發誓,我一定會對你一輩子好的!
那一年,我以為我和欠債數十萬的許蔣,有著光明的未來。
婆婆在我們結婚第三個月離世,她緊緊拽著我的手說:“阿靜,你十歲掉水庫,是我救了你的命。媽也不求你別的,就辛苦你照顧他,讓許蔣幸福就好。”
“好。”我重重點頭應下。
八年倏忽已過,想起離世前的婆婆,我突然嗓子發酸。我有點想她了。也有點想22歲那年的許蔣。
車子來來往往,十點,他們去了組局的場地。
停車場裏,車子熄火,我莫名想嘗嘗煙的味道。司機給了我一根,我卻嗆到了,滿眼滿手都是淚。
一個小時後,突然許蔣電話打了過來,嘈雜聲響中,男男女女的笑聲不斷,
那邊有人問,“許蔣哥,你娶老婆沒有?我猜肯定是沒有的!我都認識你五年了呢!就看到一個綿綿跟著許蔣哥最久。”
有人起哄說:“哥,你打算什麼時候給綿綿一個身份啊?總不能讓她做你一輩子的專屬秘書吧!”
“咦......”嬌媚聲音疑惑詢問,“許蔣哥,剛用你手機點外賣,不小心打了個電話。那邊接了卻沒人出聲。這個隻有一個周字備注的人,是誰呀?”
很快,我聽到許蔣滿不在乎地笑說,“不重要的人,綿綿,掛了吧。”
和許蔣結婚八年,他從來沒有公開過和我的關係不說,到了現在,竟然還成為了他嘴裏一個不重要的人。
相反,所有人都知道綿綿,對許蔣的重要性。她是他商業上的助手和夥伴,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
那邊的聲音還在繼續,“我馬上就掛。許蔣哥,我看到有烤紅薯賣哎,你喜不喜歡吃?我給你點一份。”
許蔣笑著漫不經心說著:“烤紅薯有什麼好吃的,我都吃膩了。不如多點你喜歡的?”
電話掛斷。可話語的餘音還在衝擊著我的大腦,我怔怔然了好一會兒。
之前,我和欠了幾十萬債的許蔣,在擺攤賣紅薯賺到第一筆十萬後,不舍得多花,當晚隻舍得把攤子上的最後一個烤紅薯留下來,分著吃。
那夜晚風很涼,他狹長眼眸在夜色裏亮亮,對我說,“阿靜,還是你的手藝好,烤紅薯我這輩子都吃不膩了。”
他憧憬篤定對我說:“現在我們隻能住三十平的房子,但以後我們肯定能住百平的房子的!”那一年,他23歲。
現在我們住的早已經是不止百平的房子了。
但他也不是23歲時的他了。
我有些累,仰著臉在車靠背上。
夜晚十二點,這個局裏麵唯一知道我們關係的人,打電話過來小心翼翼說:“嫂子,你不要難過......哥這人,一直都要麵子的。”
“你快來接哥回家吧,他現在有點喝多了,鬧騰著呢。”
這局裏唯一知道關係的小張,也是那天我發朋友圈時才知道的。
許蔣醉酒後最喜歡賴著在我懷裏,誰靠近都不行,隻認我。
我準備在樓下接應小張,卻發現小張不是一個人下來的。
聞綿正扶著許蔣,或者說許蔣正牢牢的抱著聞綿。他整個人埋在她的脖子處,聞綿看起來無奈又好笑。
直到她看見了我,“這是接許蔣哥回去的人嗎?”
她眸光熾熱,那麼純粹,我竟感到了一絲眼熟。我卻想不起是在誰身上看到過了。
小張支支吾吾,在聞綿的戒備裏,我平靜笑了下,說著:“別擔心,我是她堂姐,接他回去的。”
直到小張點頭,聞綿這才放鬆。
“原來是這樣,姐!”她有一種像是見家長般的不好意思。
我心酸又覺得好笑。看啊,許蔣這人把我隱藏的多好,這傻姑娘也是,我說什麼就信什麼。
我要去接人,許蔣卻怎麼也不願意鬆手。
她臉紅說:“我也不知道老板喝醉了會這樣的.....”
以前輕輕鬆鬆能夠接回來的人,現在接不回來了。
我僵了下,又若無其事的說著:“沒事。”
我以為自己會痛苦,卻發現內心是一片釋然。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許蔣,五十二次,你的免死金牌用完了。
4
好不容易把人弄走,回去的路上,有個兩歲的小孩兒從我們旁邊路過。
許蔣突然就摸了摸我的肚子,有些糊塗呢喃說著:“阿靜,孩子是不是還有四個月就快出來了?”難得的溫柔。
我還來不及反應,許蔣就又變了臉色。
想到孩子沒了,他惡狠狠地推了下我的肚子,罵著說到:“餓死鬼投胎嗎你?!要不是你亂吃東西,這個孩子怎麼可能生不下來!”眉頭狠狠皺在了一起。
他勁兒很大,肚子被弄得很疼,而兩個月前的強行房事出血,更是直到現在也影響著我。
我臉色白了下,頭頂星光黯淡,我隻是苦澀的看著我年少時期愛著的人,倉促笑了下,哽著淚,跟著摸了摸肚子。
三個月前,許蔣開車帶我,結果出了車禍,我大出血。
孩子隻能拿掉,它輕飄飄從我身體離開的時候,我靈魂仿佛帶走了一塊。
許蔣昏迷了三天才醒,醒來時腦震蕩,不記得那幾天發生的事情了。
也不記得我車禍。
我怕他自責,告訴他,“不小心吃錯了東西,醫生說不能留了。”
那一天,許蔣發了好大的火。直到現在,許蔣也仍然生氣。
到了家裏,我一夜未眠,許蔣倒頭就睡。
下麵又輕微出血了,我吃了止疼藥和止血藥,漠然閉上了眼。
出車禍的是我第二個寶寶。第一個寶寶在他25歲那年。還完債的我們存下了第一個兩百萬,正準備創業開個公司。
九價疫苗也正好問世,一針難求。
我舍不得花錢,25歲時愛我的許蔣,背著我悄悄找黃牛買下高價疫苗,多花了八千才打完九價。
我當時輕輕嗔怪笑說他多花錢。叫他退掉。他也笑著抱著我,一本正經說,“阿靜,阿靜,退不掉了!你要是不去打,就白花這個錢了。”
檢測出懷孕是在打完九價的第二個月,那天,我驚訝到手輕輕顫抖。他也興奮的像是個木頭陀螺一樣在原地轉來轉去,臉頰染紅!
許蔣說:“阿靜,阿靜,我要當爸爸了!我們馬上就是三口之家了!”
但去了醫院,知道我打完了九價宮頸疫苗才兩個月後,醫生建議說流掉,打完九價一年內最好不要備孕。
許蔣自責了好久,我摸了摸他的臉,溫柔說:“沒關係的,我們還會有下個寶寶的,不要難過。如果它聽到了,會再投胎來的。”
我想著那個25歲的許蔣,眼底流著眼淚,輕聲告別說著。
親愛的,許蔣,我們不會再有孩子了。
長夜未明,我在漆黑一片裏麵,擦幹了淚水。
三個月前的那一場車禍,不僅僅帶走了第二個孩子,也帶走了我的生育能力。
5
第二天許蔣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難得覺得心虛,主動提出說著:“不是說要給你補償嗎?你想要什麼?我昨天不是有意碰你肚子的,出血了嗎?”
那次房事出血看病回來後,我就告訴了他流產對我影響很大。半年內,肚子都不能受到重擊。
“吃了藥,好些了,但還有些疼。”我如實說著。
許蔣皺了下眉,眼底閃過愧疚,但很快說:“如果不是你不忌口,也不會孩子沒了,傷到那裏.....”
我心裏痛了下,開口:“不是說要補償我嗎?去坐一坐摩天輪吧。”我說出了這個看起來很傻的事情。確實很傻,但三十歲的我,想實現一下,二十二歲時舍不得實現的願望。
那一年負債太多,我已經習慣節儉,直到現在也舍不得大花銷。
許蔣一口就答應了下來,可到了中午去的時候,他又拋下了我。
摩天輪近在咫尺,許蔣頭也不回,“我想起來了,我先答應了綿綿去坐遊輪,作為她這次拿下大單子的禮物。等下次、不,等我明天再陪你。”
許蔣,我們之間,沒有下一個明天了。
你放棄我,已經不止五十二次了。
我淚眼笑看他走遠,一言不發。
身邊有小朋友在座旋轉木馬,我看了好久,最後在附近老爺爺攤邊買了個烤紅薯。
我咬了一口,自言自語小聲說:“沒有我做的好吃。”
吃最後一口,我想起停留在三年前一個沉悶而窒息的早上,他一夜未歸,回來時他西裝內搭的領口處,多了一個女人的口紅印。我下意識多問了一句。
許蔣沉眉淡淡對我說:“周靜,你能不能不要跟我鬧,我應酬很累的,不就是不小心被人蹭了個印子嗎?”那一年,他28歲,手底下的公司已經步入正軌。
也是那一年,他的專屬秘書,再也沒換過。
吃完一個烤紅薯,今年,他31歲,我30歲。
我們不算年輕稚嫩,婚姻已經走向末途。
紅薯很甜。有什麼濕濕墜落地麵,我摸了摸臉,這才發現自己滿臉的淚。
結婚紀念日為什麼要選擇烤紅薯呢?
因為許蔣和我一起賺錢的第一年就說,“阿靜,我最喜歡你的烤紅薯了,所有人都烤不出那樣的味道。以後結婚過紀念日,這烤紅薯一定不能少!”
我嘴角有些苦澀。
一個小時後,我起草了離婚協議,把簽好名字的那一份壓在了床頭櫃下麵。
我收拾好了行李,當晚就聯係好了住宿的地方。準備第二天搬過去。
我確實隻是一個廚子,一個沒什麼文憑的高中廚子。
但也確確實實是這樣的我,供養起了許蔣這樣的雙一流大學生。
晚上許蔣到家,他送了我一束花,白色的雛菊。以前我會小心珍藏,盡量花期開久點,但第二天我就帶著這束花前往了婆婆的墓地。
今天是清明節,帶這花正合適。
“你要不要換一個?給媽的祭拜花,我可以再買。”
我笑著搖頭,拒絕了他,“不用了,這一束花,就挺好的。”
他很是不高興。但我已經不在意。
我認認真真燒完紙錢,又心底輕聲說:“媽,許蔣現在是千萬企業家,有出息了。他的秘書很好,他應該也會喜歡上他。未來的路,我就不陪他走了。”
南風崗墓園除了一塊婆婆的墓,還有兩塊小小空空的墓。是我兩個未出世孩子的。沒有名姓的無字空碑。
我輕輕摩挲著墓碑。許蔣看了我一會兒。
他沒說,但我知道他想說,以後我們還會有的。
但我們,也沒有以後了。
回去後,我對著在車裏一直隱忍不說話的人,笑了下。
我看著許蔣說:“許蔣,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