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密布的天空讓我感到不舒服。
我第一次見到天空的時候,也是一樣的天氣。
在那個陰沉沉的天空下,我失去了自己最珍貴的,也是第一個朋友。
——我一定會幫你離開這個鬼地方的!
她是這麼跟我說的。
她並沒有失約,在她的幫助下,我成功地從那個滿是冰冷金屬的房間逃了出來。
同時,也是在出來的那一刻,我失去了她。
明明隻是前不久才發生的事情,現在回憶起來,卻感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時間真是充滿感傷而又浪漫的事物啊。
漫步在幽暗的天空之下,之前一直不安的心在這一刻卻沉寂下來了。
一股淡淡的腥味鑽進了我的鼻腔,充斥著我的口腔。
——我的味覺在他們的摧殘下,早就已經失去了一半以上的機能。與味覺連通著的嗅覺,也一並失去了部分機能。
既然在我聞起來隻不過是淡淡的腥味,那麼在別人的感知裏,一定是更加有刺激性的味道吧。
“又見麵了,王倩。”
懸浮在半空中,看起來有幾分眼熟的男人張嘴對我說了什麼話。
真想對他說一聲對不起,因為我並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
或許隻是因為現在的我不想去理解他所說的話吧。
滴答,滴答——並不是血液滴落的聲音,而是從天上落下來的水珠。
——下雨了啊。
沒記錯的話……這應該就是叫做“下雨”吧?
真是神奇啊,明明從那麼高的地方落下來,卻不會傷到任何一個人。
我看著滴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將這件黑色的衣服浸透的雨珠,心中如此想到。
“嗚嗚嗚——嗚——嘔——”
我不太能理解,但卻莫名讓我感覺心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為了明白為什麼會發出這種聲音,我側過了身子。
那個和我的朋友很像的少女,正跪在地上,兩手撐著滿是灰塵的地麵,張著嘴巴把一些混合著食物的汙穢吐了出來。
她看上去連自己的眼珠都快一並掉下來了。
“——————”
我想上去安慰她,但卻連這點事情都做不了。
這是當然的,因為我不懂得該怎麼安慰人。
作為人的常識,我實在太缺乏了。
“——————”
視線轉了過來,落在了那個人的身上。
散落一地的,似乎曾經是內臟的肉片,以及滿地的鮮血,和那張已經閉上了眼睛,毫無血色的臉龐,這些東西都在告訴我一件事。
——他死了。
以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時候會摔倒的,不穩的步伐來到了這個躺在地上的男人身邊。
蹲下身子,用手蘸了一點來自他身上的,還溫熱著的紅色液體。
“——————”
我把蘸上了血液的手指放進了嘴裏,嘗到了甘甜的味道。
凝視著這張或許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的臉龐,我慢慢地低下了頭。
眼角有些許的濕潤,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像我的朋友說的一樣,流出那種液體。
——如果隻是把性命交代給你,就能獲得這樣的報酬,那麼這實在是太值了
依稀記得,這個讓人費解的男人曾經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這個男人真是愚蠢啊,明明可以完全沒必要管這件事的,卻偏偏牽扯進來。真是可惜了他的才能了啊。”
身後那個隻有著上半身的男人似乎在為什麼而歎息著。
但我卻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所以他在歎息什麼,跟我沒有關係。
“——————”
我依舊在凝視著他,凝視著這個因為我的求救,而被卷入到與他不相幹的事情中,最後丟了性命的男人。
他真是笨,明明隻要待在我的旁邊就不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我真是笨,明明知道隻要自己和他在一起,他就不會有事的,卻偏偏要離開他。
直到他死去為止,我都不明白他到底想要的是什麼,也不知道他想從我的身上索取什麼。
隻是知道,他真的是在為了我而行動。
明明是被保護的對象,我卻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都不明白。
“說著什麼想要親眼見見我,就是為了這種事才單獨留下來送死……他可真是一個讓我都覺得可憐的蠢男人啊……真希望神會原諒他的這份愚蠢。”
我果然,還是沒辦法理解這個男人在說什麼。
能夠聽見他的聲音,但聲音卻沒能在我的腦內成功轉化為“語言”。
——我當然明白這是為什麼。
因為現在的我,現在的“王倩”沒有必要去理解他在說什麼。
我握住了這個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的男人的手,感受著他身體尚存的溫度。
“不過也多虧他這份愚蠢,我終於能夠好好地和你談話了。”
吵死人了……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不肯停下的聲音還是讓我覺得不快。
為了讓他住口,我站起了身子。
明明隻是剛剛蹲下沒多久,但卻莫名覺得身體很沉重。運轉著不聽使喚,幹澀的身體,我將身體正對上那個囉嗦的男人。
“還記得我這張臉嗎?應該不會忘記吧?畢竟我也參與到了五天前的事情裏麵啊……”
我調整著自身的呼吸。
身體上的不適逐漸消退。
就像是在重新適應這具身體一樣,我開始活動起手腕。
隻有上半身的男人一臉的憐憫,比劃著雙手在跟我說著什麼。
真遺憾,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讓他閉上嘴。
但不巧的是,我不僅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還忘記了該怎麼說話。
“那個少女的身體可真是極品啊……一下子就讓我們的計劃縮短了一半以上,就連我也得到了好處。”
“你知道的吧?原本預定要兩個月的計劃,因為她的貢獻,現在隻需要一個月,就能成功了。”
囉嗦,吵死了。
沒人想聽你說話,我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鞋上沾上了悲哀的男人的血液,粘稠感似乎能夠透過冰冷的鞋子傳遞到我的腳掌上。
“本來我不怎麼想管你們的……不過那個男人和你實在是太礙事了,擅自闖進我的地盤也就算了,竟然還妨礙我的計劃。”
“明明乖乖等死就好了,卻偏偏要做多餘的事情。”
他的目光從我身上,移動到了地上的那個男人身上。
“他的才能實在是太礙眼了。正因為如此,他也因為自己的才能丟掉了性命,真是可惜……可憐啊。”
那是不需要聽懂他在說什麼,也能明白他是在憐憫的厚重聲音。
但是,就連這份憐憫,我也覺得是讓我心煩的存在。
“啊————”
我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單音。
隻是為了確認自己的身體是否還有沒有不流暢的地方。
所幸,現在的王倩或許是這幾天來狀況最好的王倩。
身上穿著的黑色衣服已經完全被雨水打濕,水珠滲過衣服開始在我的肉體上橫行,可我卻不覺得寒冷。
好熱。
身體的每一處都似乎有火在燃燒一般。
血液的流速加快了,思維的速度也一並變快了。
我——王倩並不是被當做人類來培養的。
而是被當做一件研究樣本,被當做一件——
——生物兵器來培養的。
嘎吱嘎吱的聲音從我的四肢傳來。
青色的鱗片遍布我的身體,裸露在外的軀體上已經看不出人類的特征。
“——————”
我還是沒有尋回自己的語言機能,但這並不重要。因為兵器是不需要說話的,兵器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
——殺人。
與男人的身體隻有不到十米的距離。
我在頃刻間,將這十米的距離化為了零。
“!?”
近在咫尺的臉上,寫滿了吃驚。
我卻連欣賞這份驚訝的心情都沒有,揮動著已經不再是人類手臂的手,將他的胸膛抓破。
原本是手指的地方,已經變成了類似爪子的東西。
鋒利的爪子將他的胸膛破開。
但裏麵什麼都沒有,就連血液都沒有。
原來如此,在這裏的,並不是他本人啊。
意識到這一點的我,並不想再浪費時間。
三秒鐘,就足夠我結束這荒唐的事情了。
用爪子撕裂他的身體,扯下他的雙臂,將他的頭顱和他的脖子分離,提在了手上。
完成這一切,恰恰好隻用了三秒鐘的時間。
“哈哈哈……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啊,明明隻是一個小白鼠,卻有著這樣的戰鬥力,真是讓人吃驚啊。”
他臉上的驚訝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意義不明的目光。
像是在為我的存在感到高興,又像是好奇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我討厭這種視線。
“礙事的人已經除掉了……相信我,不會太遠的,我會再次和你見麵的。到那時候,隻剩下一個人的你,是沒有辦法和我對抗的……”
“真是可惜啊,明明隻要什麼都不做,就能夠再自由自在地過上三十天的……如今,你也隻能夠重新回到那個囚籠裏麵了,真是白白浪費了那個少女的好心啊。”
他聽上去是在憐憫著,同情著什麼。
但我卻不想再聽他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
沒有發出什麼聲響,我輕易地將他的頭顱捏爆了。
那是一顆連肉都沒有,在爆開之後就迅速化為了一縷白煙消失在空氣中的頭顱。
礙事的人已經解決了,已經沒有人再打擾我了。
我拖著重新變得僵硬起來的身子,來到了那個躺在地上的人身邊。
握住了他的手,繼續感受著他身體的熱度。
“——————”
我好想說點什麼,好想對他說點什麼。
但已經不再是人類的我,是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的可悲存在。
讓自己的聲帶有規律的震動,發出符合儲存在自己大腦裏的“語言資料”的聲音。現在的我是完成不了這種複雜工作的。
我撫摸著男人的手臂,盡管上麵已經滿是粘稠的血液,但身體表層已經覆上一層青色鱗片的我,是不會去在乎這種粘稠感的——
——反過來說,我現在更想體會這種粘稠感。
“————”
在震動。
在震動著。
他的手腕內部,有什麼東西在跳動著。
我俯下了身子,耳朵貼在了男人鮮血淋漓的左胸上,隻是為了聽見名為“希望”的聲音。
咚咚——咚咚——
我聽到了。
我真的聽到了。
心臟的跳動聲,盡管微弱而又頻率緩慢,但確確實實存在著。
“——太好了。”
不可思議的,在這一刻我尋回了前不久失去的語言功能。
蠕動著嘴唇,我忘我地看著男人的臉龐。
“太好了——”
似乎我也隻會說這三個字。
此時此刻,我也應該隻說這三個字。
他還活著,他還沒有死去,他真的沒有死,他真的活著。
滴答——滴答——
幾滴透明的液體滴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用手蘸了上去,接著放進了嘴裏。
爪子劃破了我的舌頭,從傷口處溢出的血液和這幾滴液體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
味覺薄弱的我, 卻嘗出了藏匿在血液的甘甜中,那股讓我覺得難受的鹹味。
——這樣啊,我哭了啊。
我原來是會哭的啊?
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既然如此,那就多哭一下吧——
“嗚……嗚……嗚……”
望著男人已經不再是屍體的身體,我滿懷著喜悅,開心地哭了出來。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