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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像一條草綠色的飄帶,女紅軍行進在一座高山的半腰間。她們的一側是懸崖峭壁,另一側則是萬丈深淵。腳下的路其實也隻是打柴人走出來的羊腸小徑,路上多有溝坎和巨石阻礙,懸崖上也不時有大小不一的石頭滾下來。

女戰士們馱著糧食、藥材等,緊急又很小心地向前行進著。長征路上不能有半點鬆懈,因為總是充滿殺機。

紅四方麵軍婦女獨立師的連長喬邁雲指揮這次行動。她前後移動著,囑咐著戰士們,小心又小心。

整個隊伍突然停頓下來。一名英武女兵朝喬邁雲急跑而來。喬邁雲辨出,她就是二排排長李小朵。李小朵在喬邁雲麵前立正行禮。軍人的動作都是刀砍斧鑿,任何時候都一個樣。李小朵說:“報告連長,前麵有一巨石擋在路上,隊伍難以翻越。”

喬連長看了前麵又看後麵,想,隻能進,不能退。於是命令道:“李小朵排長,你率你們排想盡一切辦法,將巨石搬掉,為部隊繼續前進,打開通道!”

“是!”

“有信心嗎?”

“有!”

沒有聽到過與之相反的誓言。但是紅軍戰士也是人,人就不能萬能。然而,每每的誓言,都是以生命作抵押的。生命總能成就奇跡。就是這一個又一個一批又一批生命的抵押,成就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誕生。

李小朵率領全排女戰士站穩腳跟,手撐巨石,試圖一把將巨石推向深淵。李小朵喊:“一、二、三!”巨石卻絲毫不動,依然故我地橫亙在紅軍前進的路上。

忽然,一名女戰士“呀!”地叫了一聲,大家去望,她胸間中了一箭。大家來不及挽她,她就倒進了深淵。大家再向上看,懸崖頂上,有數十個穿藏服的人還在對準她們拉弓射箭。

有一些女兵舉槍欲還擊,李小朵連忙製止道:“上級有規定,我們要講民族政策,我們和他們都是兄弟姐妹,不能跟他們開戰。他們射擊我們,是因為受了國民黨軍的蒙惑,不明真相,誤會了紅軍。如果我們跟他們交戰,就會加深誤會,我們的路就更難走了。”

李小朵說罷,就朝山上的藏人呼喊:“喂,藏族的兄弟姐妹們,我們是窮人的隊伍,是為了窮人的翻身解放作鬥爭的。你們不要誤會我們,和我們一起打國民黨反動派吧!”

但是,又一簇利箭射了下來,有兩名女兵中箭倒地,跌下了深淵。

有一個女兵含淚對李小朵說:“排長,打吧,要不,我們會犧牲更多的戰友的!”

李小朵說:“我們是會有犧牲,但隻要我們堅持,就會贏得更大的勝利和收獲。”

女兵說:“那怎麼辦?現在我們有犧牲,而路又沒開通,大部隊永遠停在這個路上嗎?”

李小朵說:“吹衝鋒號,對天開槍,把他們嚇走。”李小朵又命令道:“用刺刀掏空巨石下的泥土,讓石頭滾下深淵。”

有一個女兵發出質疑之聲:“掏空了,石頭滾下去了,那路就更窄了,更危險了!”

李小朵那種信心和堅定仿佛是從天上落下來的:“我們有辦法!”

包括刺刀,能用得上的一切鈍器,都在撬著巨石下的石片與泥土。巨石在一點點地鬆動,傾斜。慢慢失去了基礎支撐的巨石,終於滾下深淵,發出轟隆的一聲巨響。

接著,李小朵對戰士們說:“來,姐妹們,我們挽起手來,站在路邊上,保護隊伍前進。”

於是,路邊上築起了一道人牆。李小朵和戰友們手挽著手,緊緊相連。這是一串生命的鏈條。這樣的鏈接,沒有擋不住的凶險。她們想。

利箭不斷,飛石不斷,戰士們格外警惕地預防。但是,防不勝防。鏈條中的一名女戰士的頭不幸被飛石砸中,女戰士的雙腿一軟,欲往懸崖下麵滑。緊張中的李小朵命令道:“大家都把手拉緊,絕對不要鬆。”

那名女戰士,還懸在半空中晃悠。旁邊的兩名戰友死力想把她拉上來,但是因為力氣不夠,不僅沒有效果,而且這兩名戰士雙腿也在往下滑,往下滑……情況萬分緊急,如果這兩名女戰士也滑下去,就會出現連鎖反應,這根鏈條就會毀掉,也就是說,鏈條上的女戰士都會栽進深淵。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排長李小朵掏出手槍,向天連射三發。旋即,戰友們的神經繃得更緊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那名懸在懸崖半空的女戰士,被繃了起來。

槍聲,就是戰鬥。戰鬥,就有敵人。在戰鬥中在敵人的麵前,女戰士們煉就了堅不可摧的筋骨。

大部隊從她們麵前經過。

這時,一名馱著糧食的戰士,忽然被一支利箭射中,倒在地上,並向懸崖邊滾去。但是,她被手挽手的女戰友擋住了。女兵從身上拔出利箭,向戰友們致謝!被致謝的女兵們仿佛沒有看見,總是那樣目光炯炯地觀察著來自於四麵八方的險情。

大部隊的戰士,一路向李小朵她們流下了致敬的眼淚。

2

部隊剛剛翻過懸崖峭壁,忽然槍聲四起,喊殺聲震天。她們遭到了國民黨兵的伏擊。三麵有敵,一麵是水。女紅軍突圍的惟一的一條路就是衝過河去。大山和河流總是紅軍戰士戰鬥的場景。

敵人越逼越近,有紅軍戰士倒在了敵人的槍下。

喬邁雲立即命令道:“二排由林賜香副連長指揮,保護運輸隊伍過河。黃平沅副連長帶領三排加強運輸力量,保證一點物資也不能落下。一排跟我阻擊敵人!”

林賜香說:“喬連長,我來阻擊!”

喬邁雲說:“執行命令!”

兩個人的手握在一起,林賜香分明感覺到手骨一陣生痛。戰鬥中,戰友的握別,分量總是沉重的。

河上的橋梁已經被敵人破壞掉了,河邊隻有一些木板在漂擺。看來隊伍隻有蹚水過河,但是,河水有大半個人深,而且水流很急,如果蹚水過河,不僅糧食、藥材等物資會被水浸泡,而且戰士還有被河水衝走的危險。戰士們焦急萬分。

後麵的戰鬥愈戰愈烈。

林賜香命令道:“二排的戰士立即下水,收集河麵木板,搭起人工橋,讓運輸隊伍通過。”

說罷,林賜香就跳入河中,緊接著,全排的戰士都跟著跳下去了。戰士們的身軀激起滔天浪花。在浪花裏,一條人工橋迅速橫亙在河上。

戰士們站在水中,排成兩排,用肩膀扛著木板,木板連接著兩岸。她們不僅要肩負運輸隊伍迅速通過的重壓,還要經受河水激流的衝擊。人工橋,實際上是生命之橋。

運輸隊伍的戰士們馱著或者抬著沉重的物資,在橋上跑步急行。橋板一晃一晃,戰士們跑得十分驚險。

橋麵上躍動著幾雙小腳。小腳的戰士們像其他戰士一樣,身負重荷,跑動的樣子有些不同,但速度依然很快。畢竟是小腳,她們的艱難,藏也藏不住。

忽然,小腳姑娘王萃花腳下一歪,跌跪在橋上,差點摔下河去。一名戰友將她扶了起來,並要幫她馱一部分藥材。她說:“不,你身上的東西也很重。”戰友說:“你腳小,走路要比我們難些。”王萃花說:“我已經磨出來了,沒有事的。”

王萃花老家在一個小山村,家裏很窮,所以六七歲的時候就給財主家裏做工,什麼事都做過,什麼苦也吃過。真的是飽嘗辛酸,曆盡磨難。同時,她也練就了不凡的意誌。

重新站起來的王萃花,又跟著隊伍往前衝。她覺得身上的藥材越來越重了,但她咬緊牙關堅持著。她眼前浮現出她人生中永遠都不能忘記的一幕。她無辜地被財主家的家丁打得遍體鱗傷,於是她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折磨,趁天黑衝出財主家,要逃離苦海。然而凶狠殘忍的家丁緊追不放,並高喊著要打死她。在她又將落入虎口的時候,衝過來了一名紅軍戰士。紅軍戰士趕忙背起她,繼續奔跑。家丁們舞刀弄槍地在後麵追著。她聽到了槍子從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紅軍戰士跑累了,也跌倒了。她要從他背上掙脫下來,但紅軍戰士緊緊地抓住她不放,一直將她背到紅軍營地。是啊,要不是紅軍救她,她早就沒命了。參加紅軍,報答紅軍,成為她終身的念想,就是死,她也決不後悔……

有一些戰士上了岸。哦,王萃花也快了,離岸不遠了。近了,又近了,岸上戰友的手在向她伸來……而這時,她眼前突冒金花,頭一暈,雙腿一軟,猛地栽入河中。栽入河中的王萃花隻喊了“藥材……”兩個字,就被激流衝進了漩渦,然後被漩渦卷進了最深處,再沒有出現。

岸上戰友們的手,好久好久沒有收回……

3

用肩膀扛著橋板的林賜香,又急又累,泡在水裏的身子,到底是越來越重,還是越來越軟,她真的也說不清楚。她朦朧感覺到自己什麼也沒有了,隻有了一個肩膀。她想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挺住。挺住,直到隊伍全部過橋。

林賜香看前後左右的戰友們,臉上的表情和神色各有不同,隻有肩膀是一樣的。看到這些,她的鼻子一陣發酸,真的想哭出來。她被戰友們感動了。戰友們各有各的身體狀況,有瘦弱的,有生病的,有年齡小的,有年齡大的,但同時都必須付出同樣超常的力量。

對麵的一個女兵,引起了林賜香的重視。對麵的女兵,其實還是個女孩,現在還不到十五歲,參加紅軍的時候隻有十三歲。她要求參加紅軍的時候,部隊首長說她年齡太小,拒絕了她。但是她就是要跟著紅軍隊伍跑,翻山涉水搞宣傳,征糧食,還打土豪。部隊首長隻好收下了她,並給她取了個外號叫紅尾巴。雖然紅尾巴在紅軍隊伍裏度過了兩年,但還是個女孩,還沒有真正長大。林賜香此時看到紅尾巴臉色有點不對勁,烏烏的,嘴角也在流血。紅尾巴體力支撐達到極限,現在在咬牙堅持。再堅持的結果很難想象。

林賜香立即大聲呼道:“紅尾巴,你趕快離開,上岸休整!”紅尾巴似乎沒有反應,林賜香又重複了一遍,紅尾巴依然故我。林賜香沒有再喊了,她知道一個人堅定的意念會將一切置若罔聞。

林賜香鞭長莫及,她的手無法伸過去挽住紅尾巴。紅尾巴是漸漸沉入水中的,沉入後冒起了一串串水泡泡。水流,帶走了紅尾巴的軀體,但那些水泡泡,始終在河麵上鼓動。

林賜香和戰友們在悲傷中,將肩膀挺得更硬。

過了,運輸的隊伍完全通過了橋梁,到達了對岸。河中的林賜香渾身一軟,不想再動了,就這樣與河水一起流去吧。流去,覺得更舒服一些。但是,她聽到了槍聲。槍聲讓她振作起來,她發出命令:“立即上岸!”

戰友們堅挺著快死了的身體,艱難地爬上了岸。但是,還有兩名女兵卻沒有上岸,而是隨河水漂流而去。也許,她們早就犧牲了,隻剩下了一個肩膀。

戰友們朝那個方向望去,槍聲越來越稀少了,喬連長她們怎麼了?

4

開始的時候,喬邁雲連長計劃帶領一排將追兵壓下去,保證隊伍過河,但是敵人太多,無法實現這一目標,於是改變戰術,邊打邊撤,將敵人引向另一個方向。

此刻,喬邁雲帶領隊伍占領了一個山頭。山頭後麵是深千尺的河流。

一路打過來,敵我雙方都傷亡慘重,女紅軍犧牲了20多名戰士,現在扼守在山頭的隻有10多名了。敵人的進攻頻頻不斷。女兵們寧死不屈,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敵人的進攻。敵軍似乎鐵了心,必須拿下山頭拿下這幫女紅軍。

在打退敵軍又一次進攻後,女兵們清理了一下槍支彈藥,真的太少了。於是,她們搬來一塊一塊的石頭,壘在陣地前沿。石頭,她們將作為向敵人發射的炮彈。

黃昏的時候,敵人的又一次進攻開始了。敵人黃蜂般地向山頭奔來,密集的子彈射向女紅軍陣地。喬邁雲命令戰友們穩住情緒,等敵人靠得最近後再開始還擊,因為此戰全靠這些石頭了。敵人近了,又近了。喬邁雲一聲令下,女兵們使盡全力將石頭推下山去。石頭滾滾,所向披靡。敵人鬼哭狼嚎,連連敗下山去。

但是,在女兵的陣地上,有兩名女兵開始推不動石頭,再一用力過猛,連同石頭一起滾下了山坡。她們的身體連同石頭一起,成為了打擊敵人的武器。

……

夜幕覆蓋了山頭,一片漆黑,隻能看到女兵們的目光閃亮。

喬邁雲提著一籃子野菜,一路走過來,逐個逐個地發給女兵一把。喬連長說:“吃吧,明天還有戰鬥。吃了,才有力氣。現在我們什麼也沒有了,但必須要有力氣。”

女兵們沒有擦一下野菜,就連同泥巴一起吃下去,泥巴也許更讓人長力氣。哦,明天的戰鬥什麼樣子?不知道。但是大家想,隻要長力氣,別說是泥巴,就是毒藥也要吃。

喬邁雲跟幾個年紀較小的女兵靠在了一起。

喬邁雲問一個名字叫作小芳的女兵:“已經夜了,怕嗎?”小芳聲音不大:“有點。”喬邁雲說:“是嗎?我告訴你一個辦法,你就不會怕了。”

於是,喬邁雲就講了一個關於自己的故事。

那時候,老家屋場裏有人打賭,誰要是敢在祖墳山上睡一晚,他就給誰半擔穀。喬邁雲一時興起,就說:“我敢!”

喬邁雲是伴著媽媽的墳睡的。

媽媽年輕的時候,是十裏八鄉難挑的美人。媽媽愛上了村裏的一個老實男人。但是,一個土豪卻看中了媽媽,逼迫媽媽。在那關鍵的時刻,媽媽認為自己是屬於另一個男人的,就用手指捅穿了自己的處女膜,並將血肉吞進心裏。最後,媽媽回到了那個男人的懷裏,也就是爸爸的懷裏。喬邁雲剛剛出生,土豪以不可名狀的理由報複媽媽,媽媽終於活生生地死在他的手裏……

喬邁雲想媽媽想了一夜,也哭了一夜,根本就沒有想到鬼的身上去。

……

小芳聽後,也就想起了媽媽,並且也講她小時候的事。她說:“那時候,我晚上總是睡不著,總是哭哭鬧鬧。媽媽很著急,就按照鄉裏人的說法,到處貼一張小字條。小字條上麵寫的是: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小兒郎。過路君子念一遍,一覺睡到大天光。”小芳說完,自趣地一笑。

在旁邊的另一個小戰士小雲問:“後來呢?”小芳說:“果真就好了啊!”但是,小雲說:“不相信,你這是迷信。迷信忽悠人。”

旁邊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小纖的女孩問:“你怎麼知道是迷信?”

因為小雲總記得自己的一件事,小纖這麼一問,她就一陣耳熱心跳的。本來不想講,但是,明天天一亮,就會有戰鬥。戰鬥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還是說出來吧。說出來,心裏就會輕鬆些。

小雲說:“那個時候,我喜歡上了村裏的一個男伢,但是又不敢做聲,總是在心裏想。於是,茶飯不思,而且晚上做夢,弄得床單總是濕濕的。我媽媽急了,請人來看,說我是中了邪,走了家。我媽媽就每天晚上喊:小雲,回來睏瞌睡喲……連喊數遍,風雨不斷。”

小纖迫不及待地問:“後來呢?好了嗎?”小雲回答得很幹脆:“沒好!”大家都笑了。小雲說:“笑什麼笑?要不是明天要打仗,我才不會說給你們聽呢。”

深夜裏,有人呢喃。細聽起來,就是小纖:不要天亮,不要天亮……

但是,怎麼可能。

敵人又上來了。女紅軍戰士拿起沒有子彈的槍和木棍,與敵人展開了肉搏戰。小纖舉起的是一根木棍,她連續打倒了幾個敵人。在她又一次舉起木棍,打向另一個敵人的時候,背後被捅了一刺刀。她喊了一聲:“媽媽——”,便連同刺刀一起倒在地上。敵人抽了很久,刺刀也沒有抽出來。她太年輕,肉鐵緊。

最後的11名女紅軍戰士,退到了山頭的最邊緣,再退一步就是深千尺的河流。

無數敵人,端著槍,齜牙咧嘴地向她們逼近。

喬邁雲連長將手中的武器扔下山去,然後攏了攏散亂的頭發,整了整衣服的領扣。其餘的戰士也像她那樣做了。女紅軍戰士整潔得就像是衣錦還鄉。

敵人繼續逼近,逼近……

喬邁雲挽住戰友的手,一個挽一個,連接成緊密一體。

“媽媽——!”

這是她們最後的呼喊和表達,在那縱身一躍的瞬間迸發。

天涼了,

下雨了,

遠方的親人噢,

你何時把家還……

在長征路上的戰鬥中,犧牲了無數名女紅軍戰士。她們中有的留下了姓名,但更多的成為無名烈士。

喬邁雲連長和她的戰友們隨河水流走了。但流淌不朽,流淌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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