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可逃避的抉擇

第二章 不可逃避的抉擇

PART 1

陽光的餘暉紛紛揚揚，灑落在地麵映出蕾絲的形狀。那倒出影子的片狀物體，在光芒的直射下顯得格外黢黑。過於鋒利的劍刃不經意間觸碰到條帶，在三道視線的注目下，黑色的內褲飄然滑落向地麵。

即便材質無比的輕柔，那觸地的聲音仍清晰可聞。

“……”

——這不是……但為什麼這東西會在我身上啊啊啊啊——！

光毅在心中發出咆哮。他猛然回憶起了與這條內褲的相遇，但那應該是待在淩雪身體裏的時候。如今它現身於此，就仿佛是命運之神的捉弄。

“我、我、我……”

光毅情急之下想開口辯解，卻結結巴巴地完全想不出詞。他向曾經見證過這一幕的淩雪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可惜唯一能幫他洗刷冤名的救兵已經緊捂著臉，害臊地別過頭去。

——如、如果這不是淩雪的，那……

“哎呀呀，沒想到真的是變態呢。”

生硬地咽了口唾沫，他機械般一卡一頓地將視線掰向另一名當事者，亦可能是內褲真正的主人，卻目睹到瞿夜正在撥打手機的光景，並且故意讓他聽見似地念道：

“1——1——0——”

“等、等等——”

雖然看似受害者，但他自己也清楚眼下這種情況，所謂的公正天平絕不可能傾向他。為了阻止他，光毅慌忙邁出步伐，卻被小腿上的褲子纏住，絆倒在地上。

“哦？能想到下跪求饒，還挺聰明的嘛。”

於是，瞿夜幹脆地一腳踩在他臉上。

“饒了我吧……瞿夜大人……”

拚命地扭動身體掙紮，忍受著鞋底帶來的粗糙刺痛，光毅不知不覺地用上了敬語。

“那麼，告訴我實話，這條內褲是誰的？不、許、撒、謊、哦~”

瞿夜一字一頓地說道。那無形的壓迫感讓光毅感受到了暗藏在微笑假麵之下的無數刀刃。他已經猜到了答案，但是為了自保，他卻隻能拋棄自己的節操。

“是……是……”

“嗯~？是誰的~？”

“……”

忍住幾乎要溢出的淚水，光毅將那句積壓在嗓子的話，閉著眼睛一口氣喊出來。

“是我的——”

萬籟隨之陷入沉寂，光毅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中某個重要的東西碎裂的聲音。完全墮入自暴自棄之中，他直接就躺在地上不再動彈。然而他絕對不會想到，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真誠實呢，變態。”

瞿夜移開了腳，蹲身拾起地上的內褲，擺在光毅的眼前。

“那麼，穿上吧~”

“……誒？”

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光毅不禁發出了一聲疑惑。

“哎呀，我都覺得自己太善良了呢~你看，連你沒褲子穿都體諒到了呢~”

左右晃蕩著黑色的布條，瞿夜用另一隻手舉起手機，特意讓光毅看到屏幕上已經輸入好的“110”。很顯然，這是她的威脅。

“咕咚——”

最後咽了口唾沫，光毅顫抖地抬起手臂，伸向那絕望的深淵。

******

“嗚嗚嗚……我的……我的清白……”

從牆角的陰影處傳來光毅顫抖的嗚咽聲。看著穿起女式內褲，蜷縮在角落的那個身影，瞿夜滿意地點了點頭。

——誰讓你膽敢亂動本小姐的“珍寶”！哼！

那是她最為中意的一個款式，原本期待著某天和淩雪同床共眠的時候穿的，卻被這個男人壞了好事。不過現在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小夜，光毅同學看起來好可憐哦……”

對光毅的那副淒慘光景萌生了同情心，淩雪想上前去安慰，雖然要直視他現在的模樣怪不好意思的。

“不行，就該這樣放著讓他好好反省！”

瞿夜不容分說地將淩雪製止住，把她拉到另一個角落。

“聲絕。”

丟下隔聲用的符咒，瞿夜又瞥了眼光毅，確定他還處在沮喪之中、沒有偷看。

“感覺好像做錯事了。”

“小雪你沒有錯，這都是那個變態自找的。”

瞿夜堅定地否決了淩雪的愧疚感。不過暫且拋開對光毅的懲戒是否過分這點，眼下還有更重要的問題需要商榷。

“沒想到，他竟然知道了那麼多。”

瞿夜咬起了拇指的指甲尖，悔恨著自己當初不該放鬆警惕，導致“降靈”的秘密泄露。

“其實……那天晚上他撞見‘惡靈’了。”

這時，淩雪卻又表明了更為糟糕的境地。

“什麼！”

瞿夜萬萬沒預料到事態會這麼嚴重，身為普通人的光毅竟然能看見“惡靈”的實體。

——不，的確不能排除這個可能。他當時在小雪的身體裏。

看到瞿夜臉上露出的嚴峻表情，淩雪不禁捧起她的手，以水汪汪的目光望向她。

“對不起哦瞿夜，我應該及時告訴你的。”

“~”

幾乎是動用起全部的意誌力，才讓瞿夜忍住了一把抱住淩雪的衝動。回握纖細的雙手，她安慰道：

“沒事的小雪，隻是沒想到那個男人的直覺那麼敏銳。”

“那該怎麼辦呢？”

淩雪的這個疑問讓瞿夜稍微皺了下眉頭。類似的事件在長遠的歲月裏偶有發生，家中早已定下規矩。辦法雖有兩種，但第一種無疑是淩雪最不願見到的。轉而以較為冷酷的口吻，她道出了唯一的選擇：

“必須要抹除他的記憶。”

PART 2

“不、不行！記憶是那麼寶貴的東西……”

然而並不知情的淩雪立即蹙眉，幾乎是叫喊著做出否決。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隨便消除別人的記憶！”

她的語氣與一貫的溫和截然不同，飽含著不容置疑的果斷。

“可……”

上一次目睹她這般堅強的身姿是多久前的事了？瞿夜不禁咬緊了嘴唇。

——是啊，她就是這樣一名善良的少女。所以那時才會……

腦中不經意間閃過幼年時期的記憶，如果不是因為眼前這名少女，想必她現在已經……

望向淩雪手臂的視線透過衣料、穿越時間，那曾經烙印在上方的鮮紅血印仍曆曆在目。瞿夜猛地甩了下腦袋，拋去不該回憶起的思緒。

“小雪，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淩雪卻捂起耳朵，搖頭表現出強烈的抗拒心理。但是瞿夜不準備放棄，說服淩雪亦是她必須履行的職責之一。

“如果那個男人把‘惡靈’的秘密泄露出去，一定會引發不堪設想的混亂。”

聽到這句話，淩雪停下了動作。即使沒有對上目光，瞿夜也知道她現在的心理鬥爭是相當激烈的。麵對責任感與善心，她不希望淩雪的抉擇偏向後者，於是她繼續說道。

“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如果再有更多的‘門’因此產生，由此引起的傷亡將不可避免！”

“但、但是……”

淩雪看向了仍躲在角落裏的光毅，即便眼中所見的是那般滑稽的模樣，她的視線中卻不含一絲笑意。

“一定……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轉向瞿夜的眼眸中噙起了淚光。瞿夜的心“咯噔”地沉了一下，她又一次悔恨起自己的無能——為什麼自己無法學會記憶消除之術！那樣的話，至少可以讓她不需要再感受到悲傷。

“……”

沉默著，瞿夜搖了搖頭。同時，她又厭惡起摻入私欲的自己，竟會因淩雪對他人動以情感而萌生出嫉妒。

“我不信！小夜……小夜一定有辦法的！”

“小雪，其實我應該告訴你——這是家中早有的規定，抹殺，或是抹除記憶。”

忍受著殘酷所帶來的痛楚，她說出了事實。

“殺……怎麼會……這絕對是不正確的！”

“不，這也是為了維持這個世界。所以，小雪，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家裏發現之前抹除他的記憶。”

“……”

“更何況，他受到轉換的影響強烈到甚至能看清‘惡靈’的實體。那樣半調子的‘靈’很容易成為目標，斬斷因緣也是為了他好。”

淩雪沒有再回複，蹙眉望著自己的腳麵。

瞿夜以為她放棄了，正為那個男人的遭遇而悲傷著。

“小……”

不過就在瞿夜伸手搭上她的肩膀、試圖安慰之前，淩雪卻忽然抬起頭，帶著她從未見過的肅穆表情。

“不，不是因為轉換。”

這句話令瞿夜深感意外，以至於腦中閃過了某種猜想讓她一時啞然。

“雖然很微弱，但是在光毅同學的身體裏我還是能感覺到元素的流動，所以我才能使用‘術’。”

“這……難道那個家夥……！”

那個好色、猥瑣、心理變態、呆頭呆腦的男人，怎麼都沒可能和“天分”一詞掛鉤在一起。但是淩雪的直覺絕對不會錯，借用那個男人的身體成功“降靈”的事實也擺在眼前。

“所以我想，光毅同學也可以學會‘降靈之術’。”

“但是……”

——但是那樣違反了家規。

瞿夜將這句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麵對流露出無比認真的神情的淩雪，她頓時感到仍在惦記於抹除昨日恥態的自己是那般的狹隘。因此，即便要擔下所有的處分，這一次她也會遵從淩雪的決定。

雙手相扣，像是為那個男人的命運無私地祈禱，淩雪說道：

“我希望，他能得知真相，然後按自己的意願做出選擇。”

******

直到她們站到光毅的身後，深受打擊的光毅仍未振作起來。不滿之餘，眼見淩雪就要俯身去安慰他，瞿夜趕在那之前狠狠地踹了他一腳。

“你，轉過來。”

“嗚啊——怪、怪物女……啊不、瞿夜大人！”

眼見對方的神色不對，光毅趕忙改口加上尊稱。

隻是他這副沒骨氣的模樣反倒更激起了瞿夜繼續懲戒他的心理。好在淩雪提前阻止了她。

“不要那麼凶啦，小夜。對不起哦，光毅同學。”

對比之下，淩雪無疑就是綻放著耀眼光芒的天使化身。隻消一句話，之前的精神創傷全然消散。脫下外套圍在自己的腰間，將羞恥的內褲遮掩住，他傻嗬嗬地作出回應：

“沒，其實也沒什麼，哈哈~”

忍耐著快要溢出的怨氣，瞿夜眯起眼睛假笑著說道：

“好了，我家小雪決定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選擇？”

聽到這個詞，在維持著傻笑的情況下，光毅立馬警覺起來。

“嗯。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把真相告訴你。”

即便被淩雪真摯的注視著，一旁瞿夜的存在仍警醒著他不能鬆懈。

“真相？什麼真相啊？難道是有關拍電影的！”

“你可以不用再裝傻了。”

“……”

裝出興致勃勃的樣子，卻被一語戳破。意識到話題的嚴肅性，他收起了虛假的表情。

“‘降靈’，還有那隻怪物的事，對吧。”

“嗯，其實我們‘降靈師’一直都保守著這個世界的秘密，不讓普通人知道。”

秘密，淩雪道出的詞帶起了過往的漣漪。僅在三年之前，身為物理學博士的哥哥興高采烈地向家裏人宣告，他發現了“隱藏在科學世界之外的秘密”，然而短暫的振奮最終並未成為美好的記憶。他永遠不會忘記，烙印在心底的那份刻骨銘心的痛楚，以及懷中妹妹那撕心裂肺的哭泣。

收起波動的思緒，他還不至於被粗淺的誘惑蒙蔽理性。

“為什麼突然又想告訴我？一定是有條件的吧。”

他明白這麼做會有些許失禮，但依舊以警惕地目光注視向她們，特別是表裏不一的瞿夜。

“這是因為……”

“當然，怎麼可能隨便把秘密告訴外人。”

伸手將淩雪攬到身後，瞿夜強行把她想要托出的話語蓋過。她絕不會讓淩雪再背負多餘的罪惡感。

“小雪，剩下的由我來說就好了。”

下一瞬間，她大幅度地甩過手臂，同時拋灑出數張白色的紙片。

“召來，劍——！”

“這是……”

光毅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下一瞬間，飛舞的紙片綻放出青色的光輝，六把利劍從中刺下，將他包圍在中心。

瞿夜拔起相隔在兩人之間的七尺長劍，銳利的鋒芒直指光毅的喉嚨。

“很簡單，乖乖被抹除記憶，或者被我就地處決。”

“……”

光毅沒有貿然作聲，第二次目睹利器憑空出現，已經不可能再用“魔術”一類的詞來欺騙自己。聯想到這名少女可能擁有的運動能力，逃跑也是不可能的。

強壓下對“死亡”的恐懼，他隻靜靜地注視著對方。

“不過，因為我家小雪的善良，在你保守秘密的基礎上你還有第三種選擇。”

話鋒一轉，瞿夜又放棄了似地收回長劍。但光毅明顯感覺到了，那一瞬間指向自己的殺意。

“從之前的表現來看，或許你也有成為‘降靈師’的可能，所以這就是最後的選擇。”

“我……”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聽，反正都是要忘記的。”

瞿夜的這句話並沒有傳進光毅的耳中。

——指向真相的疑問，能否在這裏得到解答？

隻有光毅本人能覺察到，此時他的雙腿不安地顫抖起來。明明期望著真相，卻又害怕起真正得知答案的那一刻。喉嚨深處卡著魚刺一般隱隱生疼，他強咽了口唾沫，將幹涉的喉部潤濕，以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

“我希望知道真相，請告訴我。”

“……好吧，我隻簡要地說明。”

與淩雪一致，那不可動搖的眼神觸及到了瞿夜心中的某個地方。雖然很不情願，她還是遵守了諾言。

“這個世界並非你們所見到的那麼簡單，以你們淺薄的雙眼看不到陰影的另一麵。首先，每個人體內都存在‘靈’。”

瞿夜指著自己的心口說道。

“‘靈’？是指‘靈魂’？”

雖說近乎於宗教信仰的觀念已不會再讓他覺得奇怪，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發問。

“可以不要插嘴嗎？”

“……”

帶有殺意的笑容讓光毅不禁閉上了嘴巴。但他並沒有怨言，隻要能得知世界背後的秘密。

“‘降靈師’與‘普通人’的區別就在於我們可以以‘靈’為契，操縱‘元素’的力量。”

眼前這些長劍可能就是用這種力量召喚出來的，和“方士”能夠呼風喚雨興許是類似的原理，雖然那些概念隻停留在神話傳說中。

不過，瞿夜提到的一個要點令他相當的在意，使得胸口萌生出一股焦躁感。

“‘降靈師’的義務就是‘降靈’，淨化那些因為‘負麵’堆積而產生的‘惡靈’。當然，普通人是看不到惡靈的。”

這時，光毅已經明白了瞿夜之前提到的“可能”，正是由於那晚他看清了惡靈的樣子。但那股焦躁感卻不是源自於此，愈演愈烈至終於忍耐不住的程度，他打斷了瞿夜的話。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從對方的表情上看顯然是很不悅，但光毅在她開口拒絕前先行說了出來。

“以‘靈’為契……難道，你們是……”

光毅沒能把話說完，因為如果他的猜測屬實，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麵對她們。

“其實沒什麼啦，隻要……”

“你猜得沒錯，代價就是你口中所謂的‘靈魂’。但我們並不需要你們的同情，‘降靈’是我們的使命！”

淩雪微笑著想要插嘴，卻再次被瞿夜打斷。可比起她想要說出口的樂觀態度，光毅反倒更偏向於聽到瞿夜嘴裏的陰暗。因為，這份殘酷絕非可以一笑帶過。

“……”

——不僅要與那種怪物戰鬥，還得削減自己的性命嗎！

鮮血的腥氣與頻死的滋味至今仍在腦海中回蕩。少女們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陰影裏守護著世界的光景，光毅不願去想象，卻怎麼也無法停下思緒。

——我……又能做些什麼呢，說聲抱歉嗎。

緊咬牙關，光毅壓下了心中的話語，他清楚隨口的安慰隻會成為低賤的憐憫。

“收起你那些愚蠢的問題，還有最後一點我要告訴你。”

撥開垂至肩前的發絲，瞿夜切換回了帶著冷漠笑容的表情。

“惡靈是由‘負麵’中誕生的，恐懼、嫉妒、憤怒……人類的消極情感都可以納入其範圍。雖然你的腦子裏塞滿了色情和變態，應該還是有縫隙用來思考吧，如果‘存在看不見的嗜人怪物’這種消息傳播出去的話。”

“就會引起恐慌……”

同為負麵情緒中的一種，便同樣會促使“惡靈”的誕生。為了世界的未來著想，將騷亂抹殺在源頭，的確是合理的方法。

“‘降靈師’的數量並不充裕，所以你的出現就是在添亂！還偏偏選在‘災厄末日’快要……不、沒什麼。”

為了掩飾不小心的失言，瞿夜揮了揮手。隻不過那個詞已經印在了光毅心中。

——末日……

他不敢去妄加猜想其背後隱含著的深意，甚至不敢去想象自己與名為“惡靈”的怪物戰鬥的光景。如果他的靈魂、他的性命因此……

“好了，快點做決定吧。是成為‘降靈師’？還是忘掉一切？”

瞿夜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特意貼近自己的身邊，她以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惡狠狠地說道：

“給我選擇忘記！”

“……”

其實根本不需要瞿夜的脅迫，答案早已在光毅的心中紮根。可即便如此，他卻不明白自己最終說出的話語為何是——

“我希望，能讓我考慮三天。”

PART 3

寂靜的夜幕早已降臨，高懸於空中的明月卻因飄過的雨雲而被遮掩，朦朧之中灑落著縹緲的光輝。

人際的喧囂被蟲鳴替代，清幽得宛如在譜寫一曲安眠之樂。隻是，那安魂的樂曲無法流入光毅耳中。繁亂的心緒依舊在胸腔裏回蕩，越是想要靜下心，分立於兩頭的決斷便越是令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忘掉一切，還是成為降靈師”，嗎……

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待在科學世界過著平凡卻又安寧的生活；還是踏入那以生命作代價、與怪物廝殺的血染世界。

“……”

顯而易見的答案，為何自己卻依舊優柔寡斷？抬動胳膊抵在額頭上方，他小聲地歎了口氣。

——那是因為……

忽然間亮起的手機屏幕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個點還有廣告嗎。

雖然第一反應是騷擾短信，他還是翻過身，拿起了手機。令他沒有料想到的，發件人竟是淩雪。‘對不起哦……讓你麵對這麼為難的選擇（>﹏<），下次請你吃冰淇淋吧~’

很符合她風格的短信。見此，光毅露出了苦笑。是單純因他的遭遇而特地表現出關切？還是將他的彷徨歸咎於自己的責任而感到愧疚？亦或是真心希望他能成為共同“守護世界”的戰友？無論是哪方，他的煩惱都並非那麼簡單。

這或許是找到失蹤三年的哥哥——鄒誌軒的唯一線索。可另一方麵……

“可惡！”

他咬著牙，用力捶打自己的大腿——他隻是在尋找著用於掩飾軟弱的借口。

******

“喂，光毅，該起床啦——”

後背感覺到一陣推搡，雖然有催促的意味，力道卻微弱到似乎是在小心翼翼。

會如此注意言行的一定是大白，雖然平素一直大大咧咧的一個人，也會在昨晚那個微妙的時刻覺察到光毅的非比尋常：約會八成是沒後文了，否則不會如此消沉。麵對這樣失魂落魄的舍友，想要偷襲他的憤慨已然轉變成無奈，以及同情。

換作馬哥的話，大概會采取默默守望的方式，讓光毅再清靜一個早晨。隻是大白知道，今早光毅有著必須準時起床的“使命”，雖然這麼做有些殘忍，他還是大聲地繼續喊了出來。

“今早的校選你妹妹也選了，你忘了啊？”

一夜無眠讓光毅腦袋有些發暈，倦意隨著朝陽的升起反倒愈加濃重，他原本打算就這樣再睡過去，但在聽到大白的提醒後猛然從床上跳起，以最快的速度換好了衣服。

跳下床之後，一邊刷著牙，他用空餘出的另一隻手整理起書包。

“現在幾點了？”

“7點20。”

把早餐省略的話還能再空出些許時間。匆忙地洗了個頭，順便把胡子剃幹淨，他照著鏡子整理好衣領，確定自己看上去精神十足。

“好，搞定！”

在旁邊等待的大白斜著眼，投去了鄙視的目光。隻要是會碰見妹妹的場合，光毅都會像這樣精心打理一番。

“還死不承認，你這家夥絕對是妹控！”

“哼，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

雖然口頭上這麼說，光毅還是打心底感謝執意叫起他的大白。同時，他抬手彈去了肩膀上的灰塵。

******

從講台上源源不斷地傳來著名曆史事件的解說，配合上教授那生動的表情以及極富激情的腔調，換在平時這堂課可謂相當有質量的文化洗禮。慕名而來的光毅當然不隻是為了難得能和妹妹一起上課才選了它，雖為理科的學生，他對曆史也興趣十足。隻不過，短短十五分鐘裏他第三次垂下了腦袋。

“哥，你昨晚有好好睡覺嗎？”

耳邊傳來平淡的質問聲，令他受到電擊般猛然坐直，而後揚起清爽的笑容回答道：

“有，當然有啦，你看我這不是精神頭十足嘛~”

“是嗎。”

反觀另一邊，留著單馬尾的少女——他的妹妹——鄒晨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兩眼，而後重新將視線移回投影屏上。

原本妹妹並不像現在這樣冷漠，反倒是經常掛著燦爛的笑容。自從哥哥消失之後，一切都變了。感覺到心口深深的刺痛，光毅暗自咬著牙，不讓自己的情緒被覺察到。

換上呆呆的傻笑，他樂嗬嗬地說道：

“嘿嘿，我怎麼可能讓史上最最可愛的妹妹擔心呢~！”

“……”

用看到汙物般的厭惡眼神瞥了光毅一眼，鄒晨小小地歎了口氣。

“哥，快去找個女朋友吧。”

光毅一瞬間聯想到了淩雪，可惜那終歸是不切實際的妄想。眼下他唯一的心願隻有陪伴妹妹度過平和的日常。

“那樣不就沒時間陪小晨了嘛~我要守護你到穿上婚紗的那一天！”

“再惡心下去媽媽會傷心的。”

聽聞這般不動聲色的叱責，光毅裝出深受打擊的模樣，以誇張的動作掩著胸口。

“怎、怎麼能這樣傷哥哥的心……哥哥好心痛……”

“是了是了。”

鄒晨不難煩似地揮了揮手，示意自己不準備繼續搭理他。雖然妹妹的反應有些傷人，光毅卻感到了久違的舒心。可這份平和終究是微妙而又脆弱的，並且差點打破它的正是自己。

——如果，我繼續深入下去，會不會像誌軒哥那樣……

而後，他所守護的一切便會在頃刻間支離破碎，落下獨自一人的妹妹。

——絕對不行！

隻有這個未來是絕對不容允許的！

——果然，我還是——

留給自己更多的時間，隻會愈加地偏離正軌。不再把多餘的心緒放在那上麵，連早已寫好的內容都不再多看一眼，他用力點下了“發送”鍵。

******

“又是這裏嗎，儀式進行的地方。”

在那棟僻靜的小房間前，光毅停下了腳步。

——真是諷刺呢，在這裏得知的真相，又要在這裏遺忘。

他的躊躇沒有持續太久，已經下定的決心推動著腳步邁進其中。窗戶均被封閉的房間中密不透光，泛著微光的地麵使得陰暗感反而上升了幾分。

相隔著中心的陣符，淩雪和瞿夜正站在房間的另一側。光毅掃了眼腳下勾畫好的複雜幾何圖案，以及最外圍相隔了一小段距離的幾張紙符。

“那是驅人用的咒符，快點過來。”

注意到他的視線，瞿夜順口解釋道，並示意他站到陣符的中心。

隻要踏進那裏麵，無論是惡靈的秘密，還是與淩雪她們發生的往事，全部都會被抹除。雖有遺憾，相比於另一個選擇所要付出的代價，並不值得遲疑。光毅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回歸平靜。

“抱歉，耽誤你們時間了。”

“不會啦~應該道歉的是我們，把你卷到這些事情裏真的很不好意思。”

淩雪以笑臉予以回應。但那笑容看上去卻似乎夾帶著些許落寞。

——自作多情罷了。

光毅自嘲著。對方可是千金大小姐，豈是他能高攀上的，更不用說會莫名對自己抱有別的情感。

“早作決定就不需要這麼費事。”

“對不起……”

麵對瞿夜的指責，他誠心地道出歉意。淺淺的愕然轉瞬即逝，瞿夜不再多說什麼，隻是向淩雪多加了一句“小雪，不用緊張，按練習的時候一樣做就可以了。”便默默地走向外側。

注視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淩雪再度開口，以不像她風格的細小聲音問道：

“光毅同學，真的想要‘遺忘’嗎？”

她低著頭，將表情埋入了光輝的陰影中。沒有多猶豫，光毅以淡然的口吻回答她：

“恩。”

“這樣啊……”

淩雪一時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光毅也不準備去揣測她的心境，反正幾分鐘、又或者幾秒鐘後他連“瞿淩雪”這個人都會忘記，徒增不舍沒有任何意義。

時間在沉悶的靜默中悄然流逝，他記不清過去了多久，隻見淩雪從紙符中召出了一把雉尾編織而成的羽。

“我們開始吧，光毅同學。請你暫時不要動。”

她以莊重的神情說道。

“好的。”

緊接著，淩雪微閉雙眼，細膩地踏出腳尖，在陣符之中翩然起舞。側身垂睫，抬腕舒羽，隨風舞動的雉尾恰如輕淌而去的流水，又似四散翻飛的落花，靜謐之中仿佛響起了清冷的簫聲，婉轉卻又淒美。

那是絕對不容許打擾的舞之儀式，神聖而又端凝。僅是注視著，整個靈魂都為之吸引，甚至連呼吸都被忘卻。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忘記她！’

腦中忽然回蕩起另一股聲響，仿佛由內心深處發出的呐喊，倉惶催促著光毅阻止儀式的進行。然而光毅並沒有動彈，因為他已經選擇了相悖的未來。

不一會兒，淩雪的起舞迎來了終幕，從空中飄下無數散發著光芒的羽翼，迷離而又虛幻。沐浴在這片潔白的光之絮雨中，重新睜開眼的淩雪帶著不舍似的寂寞表情，道出離別的話語。

“再見了，光毅同學。”

換做是他的話，道出的應該是“永別”吧。隻不過，在他回應之前，在他企圖銘記住這最後的光景之前，無可奈何的遺憾、連帶著意識一並沉入了純白的光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