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證明,盧小雷說得很正確。並且,通過反複的實驗可以確認,雲球人的生長期比地球人略長。男性到三十二歲左右,女性到三十歲左右。隻要雲球宿主不到這個年齡,意識場的壽命就不會被消耗。
所有人都祝賀盧小雷,就像他在世界杯決賽中,踢進一個決定性的世界波。這些人中也包括孫斐,不過,她那時的表情相當不自然,倒是說出了一句“恭喜你”,聽起來卻好像是在嘲諷。沒辦法,她不得不承認這是個貢獻,盧小雷的確做出了貢獻。但這種貢獻對她而言實在沒什麼意義,她甚至一度為了類似貢獻的出現而發飆。最近她終於稍微平靜了一些,可依舊無法為這種進展感到高興。
在張琦的推動下,穿越計劃的首次實驗終於正式擺上了桌麵。大家心照不宣,誰也不提人體實驗的字眼,隻提穿越計劃。腦科學所是核心的技術力量,但是開始,他們拒絕參與任何正式會議,隻願意作為顧問的角色提供一些建議。可這樣明顯行不通,溝通效率無法保證。後來,他們和地球所簽訂了一個協議,寫明了“應地球演化研究所的要求對‘穿越計劃’提供相關的技術谘詢和支持”“地球演化研究所應保證‘穿越計劃’符合法律要求並履行了相關程序”以及“腦科學研究所對‘穿越計劃’規劃和實施過程中的風險不承擔任何責任”等等。然後,他們才派人參加了相關會議。
說起“履行了相關程序”,誰也不知道相關程序是什麼。事實上,並沒有什麼相關程序存在。從以往看,如果是普通的雲球實驗,任為同意就可以了。如果任為覺得事關重大,或者牽扯到地球所無法控製的資源,那麼需要報批前沿院同意,獲得額外的支持。
這次,張琦決定,“相關程序”就到他這裏結束。他決定,由他來承擔一切責任。所以,他不邀請任為參加任何有關穿越計劃的會議。而且,他在有關文件上簽字之後,也不送去給任為簽字。他經常向任為口頭彙報,保證任為了解一切。但在網絡中和紙麵上,他沒有讓任為留下任何痕跡。
當然,任為立即發現了這個異常。他知道張琦在做什麼,他也知道張琦為什麼這麼做。他很矛盾,但目前為止,沒有表現出什麼意見,似乎大家逐漸建立了一種默契。
出人意料,盧小雷率先拿出了一份進行首次實驗的計劃草案。
這是一份詳細的計劃草案,對穿越計劃的首次實驗進行了各方麵的分析和建議。並沒有人要求盧小雷拿出這樣的計劃草案,本來這些內容都是要在穿越計劃研究組的會議上討論的話題。不過,現在有了這樣的草案,討論變得更加容易和高效了。
計劃草案內容很多,但最重要的是討論六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首位派遣隊員是誰?
在盧小雷的計劃草案中,可以想象得到,首位派遣隊員就是他自己。
這件事情並非一個單純的技術性問題。從事情本身看,首次進入雲球有一定技術風險,但是法律風險可能更大。張琦挺身而出,最重要的原因在於,在目前的運作模式下,如果首位派遣隊員不是他,萬一計劃有什麼差池,作為穿越計劃的負責人,他也必須承擔很大責任。既然有這樣的風險,那麼不如把所有風險都一起攬過來。他試圖說服別人,特別是盧小雷。他說,即使因為各種原因對進入雲球很有興趣,可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並沒有太大意義,等待將來各種條件成熟了再進入雲球也不遲。他的話當然很有道理,也很有說服力。他的勇敢和坦誠,更是非常讓人感動。
但是,盧小雷早有準備。他在計劃草案中自我推薦的理由,更有道理,也更有說服力,那是一個非常技術性的理由,難以反駁。
從對當前雲球社會的了解和熟悉程度看,盧小雷是無可爭議的第一人。舉個例子,在雲球的五千萬人當中,流行著大概三百種語言,其中大範圍使用的語言大概有三十種。盧小雷熟悉其中最流行的四種語言,覆蓋了大約兩百萬人和十五個王國或者部落。另外,他還略通其他六種語言,比負責開發翻譯係統的語言組的同事懂得都多。語言組的同事依賴人工智能依賴得太多了。盧小雷不一樣,他喜歡學習語言,也有語言方麵的天賦。一年前,他被調入地球所擔任監控室主任,就和他的語言天賦很有關係。來了以後,事實證明,他學語言的確很快,一兩個月裏,他就可以在不使用翻譯係統的情況下,直接觀察雲球人。這極大地提高了他對雲球人的感性認識,也奠定了他作為監控室主任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其他同事,雖然也或多或少懂一些雲球人的語言,包括張琦,但是水平跟盧小雷比起來,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語言的優勢使得盧小雷對雲球社會其他方麵的了解,也遠遠優於所有其他同事。這種對雲球社會的了解和熟悉,除了有助於達成實驗目標,對於派遣隊員保證自身安全也非常重要。尤其是在首次實驗中,其實唯一的最重要的實驗目標,就是保證派遣隊員的安全。
穿越計劃包括兩次意識場的遷移過程,遷移進入雲球的過程和從雲球遷移回來的過程。兩次遷移過程的風險,都依賴於腦科學所和地球所這段時間的研究和實驗。目前來說,大家對此都很有信心。但是派遣隊員在雲球中的階段,風險來自於雲球,並非地球,這部分情況就很難預測了。
盧小雷在計劃草案中進行了深入的分析。他的結論是,當派遣隊員在雲球中遇到風險的時候,除了派遣隊員自身,作為外部觀察者的地球人,基本無法提供什麼幫助。
很容易想到,當派遣隊員在雲球中遇到風險的時候,如果風險來自於某個雲球生物,例如一隻黑爪虎或者一個雲球人暴徒,觀察者們可以在瞬間將這隻黑爪虎或者這個雲球人暴徒殺死,那麼就可以挽救派遣隊員。但是,從影像係統中看到某個雲球生物,到定位這個雲球生物所對應的腦單元,需要一定的時間。地球所不可能全過程追蹤所有雲球生物,所以不可能在瞬間對某個雲球生物采取行動。而且風險不一定來自於雲球生物,更大的可能來自於環境係統,比如一次意外的懸崖失足。如果要對環境係統進行瞬間精確幹擾,更是無法完成。
除非技術上能夠保證,在派遣隊員的雲球軀體瀕臨死亡時,或者更好的選擇,在風險剛一出現時,可以讓派遣隊員的意識場瞬間從雲球中解綁。同時,在機房中準備好接收綁定的意識機,讓派遣隊員的意識場遷移回到意識機中。那麼,就把派遣隊員從雲球險境中挽救回來了。
在機房中準備好意識機沒有問題,意識追蹤儀也會全程追蹤派遣隊員,所以,理論上可以在任何時候,對派遣隊員的腦單元采取動作。但是,目前對雲球腦單元綁定和解綁意識場的方法,都是基於量子炸彈。量子炸彈的實施過程,需要編碼、生成、定位、束縛、引爆一係列動作,無法在一瞬間完成,至少需要八到十分鐘的時間。
刪除腦單元無法造成猝死,不會解綁意識場,當然也不是一個辦法。
更粗暴的方案是,在風險出現時,把派遣隊員腦單元對應的量子芯片從電路板上拔掉。這樣也許可以,但這個“也許”軟弱無力。這種粗暴行為等同於瞬間斷電,的確可以解綁意識場,理論上沒有問題,量子計算機的電路板也支持對量子芯片的熱插拔。以前,刪除雲球物種和邊緣部落的時候,有些情況下也的確這麼幹過,以便避免一個一個刪除腦單元的麻煩。
可惜,這個粗暴的方案,並不是一個可行的辦法。一方麵,量子芯片中同時存在很多腦單元,而非派遣隊員一個腦單元,這樣做會帶來很大的額外損失。另一方麵,插拔芯片是個物理動作,速度有多麼快實在值得懷疑,事實上,完全靠不住。
另外,意識場從雲球腦單元解綁時,還必須要求雲球時鐘和地球時鐘同步。如果,之前兩者的時鐘並不同步,那麼也需要一點點操作時間來進行這個同步,並不能瞬間完成。好在這個階段,在柳楊的建議下,兩者一直都保持著時鐘同步。這個問題目前不是個問題,但以後,當雲球時鐘調整後,也可能會是一個問題。在這一點上,柳楊的建議體現出了價值。
有一種情況,比如,因為某種原因,派遣隊員已經被判刑,要砍頭,但明天才砍,恰好雲球時鐘又和地球時鐘同步,時間來得及。此時,地球方麵自然不會坐視不管,將派遣隊員的意識場從雲球強行解綁就可以了,可這顯然不是派遣隊員在雲球遇險的典型情況。
所以盧小雷的結論是,在雲球中,派遣隊員必須依靠自己,自求多福。而對雲球的了解和熟悉,就成為盧小雷不可替代的優勢。
即使這樣,在開會討論時,麵對盧小雷草案中的縝密分析,張琦也沒有輕易讓步。他認為,可以給他一段時間進行準備,他保證自己可以達到盧小雷那樣熟悉雲球的程度,包括語言能力。其實沒人相信他能做到,但如果他堅持他能做到,別人也很難反駁他。不過,盧小雷找到了徹底說服張琦的辦法,這是個不能寫在計劃草案上的辦法。
後來,任為聽孫斐講,在會議上爭執不下的時候,盧小雷悄悄地對張琦說了一句話,馬上讓張琦陷入了沉默。然後過了一會兒,張琦就同意了盧小雷的意見。全體通過,盧小雷成為首位派遣隊員。而孫斐聽到了盧小雷對張琦講的話。盧小雷坐在張琦身邊,她就坐在張琦另一邊。雖然盧小雷試圖悄悄地說話,不過他的聲音不夠小,孫斐耳朵又很尖,所以,她聽到盧小雷說:“張所長,你去的話,如果萬一出什麼事情,地球這邊,就隻能讓任所長背鍋了。”
在任為辦公室,孫斐對任為複述這話的時候,看著他的反應,滿臉嘲諷。任為想說什麼,但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孫斐歪了一下頭,說:“沒事,我就是跟您說一下。我覺得,穿越計劃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好,我走了。”在任為仍然猶豫著說什麼的時候,她拉開門走了。
第二個問題,盧小雷提出了一個大家之前忽略的細節:派遣隊員的隱私問題。
看來,他確實對於進入雲球思籌已久。相比別人,他想到的事情多了很多。
從影像係統角度,地球所可以觀察雲球上發生的幾乎所有事情,自然包括了雲球人所有的隱私。如果讓地球所去擔任雲球的法官,一定不會有任何冤假錯案的發生。但是,了解所有隱私的上帝視角,也並不完美。因為這意味著,上帝也看得到,所有的也許並不那麼賞心悅目的事情。比如,盧小雷並不樂於觀察雲球人排泄的細節,孫斐對於她認為的盧小雷樂於觀察性行為的癖好也極端反感。這對上帝而言,也許隻意味著不夠賞心悅目,可對雲球人,這就不僅僅是賞心悅目的問題了。好在,他們並不知道這件事情。對派遣隊員,曾經的上帝,現在的子民,顯然知道而且無法接受這種情況。
這的確是個問題。
所以,在計劃草案中,盧小雷製定了一個《雲球進入者權利保護守則》。所謂的“雲球進入者”,聽起來涵蓋了派遣隊員,卻並不限於派遣隊員。開會討論的時候,有人建議叫作“派遣隊員權利守則”,或者“穿越計劃權利守則”。但是,盧小雷堅持使用“雲球進入者”這樣的詞。張琦聽他說過關於意識場在地球和雲球之間任意穿梭的設想,知道他的用意。張琦覺得,這個想法在眼前看隻是一個很大的腦洞,但畢竟也算是個激動人心的想法。於是,張琦選擇了支持盧小雷。這樣,第一個關於雲球社會的地球規範就產生了。不過,這個規範和雲球人沒什麼關係,僅針對進入雲球的地球人。它的主要內容並不複雜,就是將若幹雲球進入者的行為,定義為“進入者隱私”。對於這些已經定義的“進入者隱私”,任何地球人不得通過任何方式進行觀察,更加不能以任何形式進行記錄。
第三個問題,是否保存雲球目標宿主的意識場,以便等待派遣隊員返回後,再將目標宿主的意識場遷移回去?
在之前的雲球人實驗中,並沒有這樣做,但那是因為明確的技術性原因:在雲球中無法保存空體。而替代的遷移鏈的做法,已經盡量保證了最少的雲球人空體和雲球人意識場死在地球人手中。理論上,隻有兩個例外。一個例外是第一個空體,老巴力的空體,必須死去。另一個例外是最後一個意識場,遷移鏈終結的那一天,從雲球解綁的最後一個意識場,因為無處可去,也隻能死去。
當然,上帝的囚徒不在此列。那屬於另一個研究計劃,柳楊個人的計劃,就算是腦科學所的計劃吧,但無論如何,和穿越計劃無關。
現在,在穿越計劃中,派遣隊員占據了目標宿主的軀體。不需要用技術手段在雲球中保存空體,因此,完全可以保留雲球宿主的意識場。等待派遣隊員返回後,再將雲球宿主的意識場遷移回去。
但是,盧小雷的計劃草案不建議這樣做。
因為這樣做意味著,目標宿主將會有一段失憶的空白期,這毫無疑問會引起他自己和周圍人的關注和懷疑。並且,有可能進而對目標宿主空白期的行為,也就是派遣隊員的行為,進行更多解讀和猜測。
這不是漫無目的的技術性實驗。這個過程中,有一個真的地球人,一個派遣隊員。這種關注和懷疑、解讀和猜測,可能進一步會引起各種謠言和傳說。
謠言和傳說可能會引起雲球目標地區的混亂。阿黛爾的例子還曆曆在目,但這並不是重點。因為,一段莫名其妙的失憶期和一起單純的死亡事件相比,哪個能夠造成更大的混亂?很難說。死亡通常給周圍的人帶來更大傷害,更容易引起激憤的行為。而一段失憶期則顯得更加奇怪,更有製造謠言的空間。所以,從對雲球社會造成短期混亂的角度來看,二者的比較,不能幫助決斷哪種做法更好。
可從地球角度看,或者從雲球社會的長期角度看,就不一樣了。失憶期的產生,對將來的穿越計劃很可能造成重大的不利影響。
考慮到將來,越來越多的派遣隊員進入雲球,將有很多例非常相似的失憶事件出現。萬一碰到有心人,進行調查、對比和分析,雖然很難說就可以揭穿穿越計劃的真相,可也許會有一個正確的輪廓。或者,也許會有一個實際上完全錯誤但卻危害更大的輪廓。很明顯這有相當大的風險,對於穿越計劃的任務執行非常不利。這個推論,得到了穿越計劃研究組中一個統計學家在學術角度的支持。
這意味著,某個時刻,雲球上會多一具安靜地躺在床上的屍體,而且將來,會有更多這樣的時刻。一個雲球人莫名其妙地無疾而終,不知道雲球的地方官員會如何處理。這種做法要求目標宿主應該是像老巴力一樣,沒什麼親人,最好也沒有隊長那樣陪伴著的生命。否則,除了害一條雲球人的人命之外,還無謂地製造了很多悲傷、憤怒、臆想和謠言。所以,沒有親朋好友,或者盡量少的親朋好友,是選擇目標宿主的一個重要條件。在之前的實驗中都是這樣做的,以後也必須堅持這樣做。
“這叫什麼?殺人滅口!”在會議上,孫斐這樣說。
統計學家無法正麵應答這樣的指責。盧小雷默不作聲,大多數人都默不作聲。但張琦說了話,他並沒有表示同意,他隻是說:“這個先放一放,繼續討論下一個問題吧!”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種先放一放的說辭,通常代表著實際上就是要這樣做了。看起來,在接受了遷移鏈中的諸多悲劇,以及容忍了上帝的囚徒之後,大家已經越來越麻木了。對殺人滅口之類的聯想和說辭,似乎缺乏應有的敏感反應。
第四個問題,首次實驗中派遣隊員待在雲球多長時間?
在這一點上,盧小雷在計劃草案中的建議是,首次實驗待的時間不能太長,但一定要過夜,最好是一個夜晚加一個白天。在雲球的某個夜晚進入,目標宿主準備睡覺的時候。這時派遣隊員有最多的時間進行適應,也許會是個睡不好的夜晚,但總比一進去就要和人熱熱鬧鬧地聊天要好。第二天白天,待一個整天,少說話,多觀察。第二天晚上,睡覺前撤出,回到地球。第三天早上,雲球就會多一具安靜地躺在床上的屍體,而會少一個生命。
“殺人滅口!”孫斐再次說。
沒有人理她,好像她從沒說過話一樣。
第五個問題,確定目標宿主。
盧小雷的計劃草案給出了一個明確選擇:黑石城的潘索斯。他顯然做了不少功課。
目標位置依舊位於薩波帝國首都黑石城國王大道。潘索斯是一家裁縫鋪的年輕老板。這個人,可以說是第一隻進入雲球的那條地球狗的鄰居。不過,那隻地球狗的生存,在雲球上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自從開始雲球人實驗以來,雲球的時鐘一直和地球同步,所以時間過得很慢。但在那之前,時鐘還是有時快有時慢,所以那隻地球狗已經離世幾十年了。雖然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可那隻狗在那裏安全的生活過將近七年的事實,還是讓人感到安慰。盧小雷還無聊地在雲球曆史裏查了一下,潘索斯的祖父,甚至曾經喂過那條狗。那時,他是剛剛流浪到這裏的一個流浪漢。在薩波帝國難得的長期和平環境中,他的家族逐漸穩定並且富裕起來。他有兩個孩子離開了這裏,但是,他的幼子,潘索斯的父親,一直留了下來。並且,潘索斯的父親經過不懈的努力,終於成為專業人士:鄰居們信賴的裁縫。潘索斯則子承父業,在父親去世後,承接了父親的裁縫鋪。
潘索斯年輕力壯,還處在生長期,不會消耗派遣隊員意識場的壽命。他沒有任何疾病,身體本身風險很小。他父母雙亡,沒有成親,也沒什麼走得近的親戚。他生活的區域一直很安全,沒有太多陌生人,店裏隻有一個夥計,顧客都是周圍的老顧客。總之,他日常打交道的人裏麵,沒什麼危險人物,也沒什麼特別親近的人。而且他脾氣很好,和大家相處得都不錯。當派遣隊員離開,最終,潘索斯不可避免地無疾而終的時候,應該會有不少人感到遺憾,但應該不會有什麼人特別悲傷。也許,唯一的問題是,給當地地方官製造了一些麻煩。
另外,潘索斯被選中,還有一個原因,他非常沉默寡言,這很好。對於盧小雷來說,雖然潘索斯所說的薩波語,是他最熟悉的四種雲球語言之一,但是,天天在聽,和張嘴去說,還是有很大差別。潘索斯的沉默寡言,讓盧小雷覺得安心了不少。
選擇潘索斯也不是沒有任何問題。最大的問題是,盧小雷並不會裁縫的手藝。所以,他必須找個辦法不幹活。裝病好了,但他覺得,恐怕不用裝。按照所有實驗動物的表現來看,剛剛到雲球,不適應的地方應該不少,身體很可能會真的很不舒服。特別是在僅僅一天的時間裏,可能很多東西還來不及適應。
在計劃草案中,盧小雷分析了,為什麼他不建議選擇鄉下或是野外的某個離群索居的人。例如巴力或是斯特裏那樣的人,之前的實驗,選擇這樣的人已經輕車熟路了。他分析說,在當前的雲球,活下去並不容易。那些偏遠的地方,在吃飽穿暖、治安情況以及野獸出沒等各方麵的條件,都不如一個都城。而且,那些小地方的方言,對他自己或者任何其他派遣隊員來說,也都將非常困難。同時,他也認為,應該盡可能地生活到一個相對繁華,可以最大程度了解雲球的地方。否則,實驗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盧小雷的分析相當全麵。大家稍稍討論了一下,就同意了他的建議。從另一個角度看,潘索斯悲哀的命運,就在這一刻被注定了,上帝們並沒有和他商量。
最後,盧小雷在計劃草案中列出了一個問題清單。他說,自己已經牢牢地記住了清單上所有問題。但是,歡迎大家補充,看看還有什麼問題需要添加到清單上。
問題清單上,是在整個過程中,派遣隊員要格外仔細觀察的內容。為了讓派遣隊員容易記住更多的內容,清單上都是一些選擇題和可能的答案。在雲球上的生活過程並不那麼重要,因為除了進入者隱私,派遣隊員能看到的東西,地球所的觀察者們也都能看到,而且能夠記錄下來反複看,所以,並不需要派遣隊員提供什麼信息。清單上的內容主要是兩部分,都是地球觀察者無法看到的東西。第一部分,是進入雲球和離開雲球時的過程。這個過程隻以毫秒計,盧小雷認為,如果派遣隊員回來時,對這個過程能有什麼話說,一定會對腦科學所的研究很有價值。這個說法,居然獲得了柳楊的讚同。柳楊不總參加會議,並且基本上不發言,隻負責用冷冷的眼神看著。第二部分,是在雲球生活過程中,派遣隊員的心理感受。由於雲球人一貫表現出的思維跳躍性,這些感受地球上的觀察者不但看不到,而且分析不出來。至少,這種分析非常困難。以前,腦科學所對地球所問題的漫不經心,原因有很多,但其實也是這種困難的一種反映。
大家一致認為,盧小雷的考慮很周到。雖然也有一些細節被修改,並且有人提出了少許新的問題進行討論,但總體上,他做的工作已經非常全麵。加上他之前對於意識場生命周期的卓越判斷,讓幾乎所有人都對他刮目相看。
最終,盧小雷的計劃草案通過討論和修改,變成了正式的計劃。但是,計劃並沒有遞交到前沿院。前沿院甚至並不知道他們在做這麼一件事情。整個討論過程隻限於地球所、腦科學所和穿越計劃研究組,對外保密做得相當不錯。
在向任為做了彙報了以後,張琦簽了字,但沒有讓任為簽字。
任為始終處在猶豫之中,有點茫然地聽之任之。他甚至沒有跟呂青說過這件事情。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張不開嘴。可能,是害怕聽到呂青的意見吧,他覺得。
盧小雷一直在惡補各種雲球知識和薩波語,並且盡量模仿潘索斯的口音和習慣。他的睡眠一直不足,直到行動之前的最後一天,才補了一大覺。大家一直提醒他注意休息,但他覺得沒關係,他的身體和潘索斯一樣,好著呢。
這一天終於來了,盧小雷將在今天進入雲球。首先,他將在腦科學所被假猝死,隻有那裏才有完整的技術條件。實際上,事先在那裏,盧小雷的意識場已經在自己的大腦和意識機之間穿梭過幾次了,雖然也是聽起來很危險的實驗,但因為之前動物實驗做得太多了,以至於根本沒引起大家真正的擔心。從結果來看,也的確不需要擔心,什麼問題也沒有。現在,盧小雷的意識場將再次被遷移到意識機中,遺留的空體在腦科學所保存,而承載了盧小雷意識場的意識機將被運送到地球所。那時,潘索斯的腦單元將被量子炸彈炸得猝死,盧小雷的意識場將在第一時間從意識機遷移到潘索斯的腦單元中。
去腦科學所開始這一切之前,在地球所大會議室,大家為盧小雷舉辦了一個小型歡送會,有一些無酒精飲料和一些甜品。吃著喝著,張琦代表大家說了一些鼓勵的話,而盧小雷則表示了信心和決心。他樂觀地表示,小事一樁,大家搞得太隆重,也太嚴肅了,其實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蘇彰怎麼沒來?這可是你的巔峰時刻。”孫斐問盧小雷。
“哦……”盧小雷遲疑了一下,說:“我沒告訴她。”
“好久沒看到她了。”張琦說。
“保密得這麼好啊?居然蘇彰都不告訴。小看你了!”孫斐說,“我說呢,要不然的話,也真夠沒良心。沒有你,哪有他們那些電視劇啊?哼!現在還忙著推廣新劇呢吧?連著三部了,效果都不怎麼樣。我看可以停止了。”
盧小雷沒說話,隻是笑了笑。
但盧小雷上車去了腦科學所之後,蘇彰卻風風火火地跑來了。大家還沒全散呢,不少人還坐在會議室裏吃吃喝喝,聊著雲球的種種。她衝了進來。
“盧小雷呢?”蘇彰問。
“走了,你怎麼來了?他不是沒告訴你嗎?”孫斐問。
“他沒告訴我,他是沒告訴我。我剛剛和王陸傑通電話才聽說。”蘇彰說,語氣有點木然。
“王陸傑怎麼知道?”孫斐問,有一點吃驚。
“他多神通廣大啊!老油條,前沿院裏,哪有他不知道的事情?”葉露說。
蘇彰愣愣地站在那裏,沒有回答她。
孫斐看著她,撇了撇嘴,說:“沒關係啊,兩天就回來了,也老不了多少,你不用擔心。倒是店裏那個夥計,兩天之後,他就可以做老板了,他應該擔心。”
“他擔心什麼?”葉露奇怪地問。
“招人啊!”孫斐說,“招人可不好招。”
過了半天,蘇彰茫然地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孫斐忽然覺得,她有點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