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任為而言,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腦子實在有點亂。他幾乎隻是憑著本能,恍恍惚惚地走進辦公室,但辦公室裏卻到處歡聲笑語。
他很快知道,昨夜,在他不停地做著噩夢的時候,腦科學所的攻關小組以及地球所做配合的同事們在通宵加班。淩晨的時候,他們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他們解綁了一條雲球野狗的意識場。準確地說,他們“炸”出了那條野狗的意識場。然後,不出預料,“炸”出的意識場自動地綁定到了事先準備好的意識機上。
解綁意識場需要大腦猝死。然而,要讓雲球中的動物大腦猝死並不容易。
最簡單的方法是將某個量子芯片斷電,那麼,這個量子芯片上的所有腦單元都會猝死,自然會產生很多被解綁的意識場。地球所很熟悉這種方式,不過並不是因為什麼見鬼的解綁意識場。在過去的日子裏,他們通過這種方式,多次製造過或大或小的物種滅絕。也通過這種方式,刪除過雲球人的邊緣部落。當然,他們不是總這麼幹。他們也使用過製造生態災難和傳染病之類的手段。不過,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顯然效率最高。
自從第一次聽呂青講到意識場以來,任為難以控製地試圖想象,大量被解綁的意識場,在還沒有死亡的短暫時間內,在雲球機房中飄來飄去的樣子。那到底是個什麼情景?在他的夢中,經常出現他被一群厲鬼擠在中間的場景。厲鬼們悲哭哀號、刺心泣血,他們越擠越緊。最終,他被擠得喘不過氣來,猛然從夢中醒來,不停地大口喘氣,仿佛離死亡隻有一線之隔。
但是這種效率最高的方法,在這裏並不適用。那時他們不需要很精確,現在他們需要非常精確。那時他們要毀滅的是一大片生命,並不在乎幾個不在計劃內的無辜者。現在他們的目標是某一個精確的個體,而且不能牽扯無辜。
他們也曾經采用更精確的手段進行殺戮。他們通過軟件,精確地找到某個腦單元,然後動用根用戶權限,強行刪除這個腦單元。那麼理論上,隻有這一個腦單元對應的雲球動物大腦死亡,不會牽連無辜。其實最早,他們在雲球上的殺戮通常就這麼幹。但是,對於他們那時的大規模行動來說,這麼幹太麻煩了。一方麵效率非常低,另一方麵這種精確並沒有什麼意義。所以後來,他們才逐漸開始,采用更加粗暴的給量子芯片斷電的方法。不過,現在看起來,這種精確卻變成了很關鍵的優勢。
在雲球影像子係統中,確定一個雲球動物的目標,接著,在雲球操作係統中,查找該目標對應的腦單元。這個過程需要一點搜索排查的時間,但技術上並不困難。不僅僅為了殺戮,也為了對雲球目標的記憶及計算過程進行記錄從而形成思維日誌,這是必需的技術。所以很久以前,地球所已經可以很容易地完成這件事。
很不幸,實驗證明,找到腦單元並且強行刪除,腦單元確實從軟件係統裏消失了,但意識場並沒有解綁,事實不是大家想象的那麼回事。仔細想一下,這也很正常,這種情況下,腦單元隻是從操作係統管理的角度消失了,在沒有被分配新的計算任務和存儲數據之前,腦單元對應的量子微網絡本身仍然存在,並且仍然通電,具有能量,甚至還在運作,僅僅是已經脫離了操作係統的管理。這並不是雲球動物的猝死,隻是在雲球閻王爺的生死簿上劃了一筆。索命的使節都還沒有出發,正站在閻王爺的台階下等待著出發的令牌。直到操作係統對這部分量子微網絡分配了新的任務和數據,它不得不開始執行新任務,舊數據也被新數據所替代,對應的雲球宿主才會真正死亡。這種死亡的方式總是很奇怪,因為各種功能的喪失是間歇性的、抽瘋式的。但無論如何,和猝死沒什麼關係。這期間,等待死亡的時間長度,取決於操作係統,完全無法預測。
高級一點的想法也不難想到。現在,對地球動物實施猝死的方法是電磁刺激,自然對雲球動物也可以用同樣的思路。雲球腦單元本來就是電磁設備,理論上比腦細胞的構成簡單,電磁刺激的思路肯定沒有錯。
地球所和腦科學所對此卻束手無策。他們實在找不到一隻手,可以伸到雲球中去實施雲球意義上的電磁刺激。雲球中的電磁刺激,雖然對地球來說隻是一種軟件虛擬的電磁刺激,但對雲球來說卻是真實的。雲球人還沒有發明電這種東西,更談不上什麼電磁了。
地球上真正的電磁刺激,至少目前的方法,對地球動物管用,但對雲球腦單元卻並不適用。
地球動物在進行電磁刺激時,將會待在實驗室裏,帶上一個特製的電磁頭盔。這個電磁頭盔,即用於在頭盔內產生電磁刺激,也用於防止頭盔內任何電磁場的能量外溢,同時並不會影響意識場的遷移。所以在地球上,電磁刺激的目標定位和範圍控製都很簡單。而且電磁刺激本身,對地球動物的腦細胞隻是一個麻痹作用,製造了假猝死或者產生了誘導效應,騙過了意識場,但其實並沒有對腦細胞產生真正的物理傷害。地球動物的部分體細胞,和腦細胞一樣也會經曆這種麻痹,不過同樣,並不會造成什麼惡果。
雲球腦單元,以納米尺度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量子計算機中。在這樣的尺度上,精確的目標定位和範圍控製都無法完成。錯誤的目標定位當然不會帶來成功結果,不當的範圍擴大將不可避免地傷害周圍的腦單元,同樣也不可接受。
對電磁場進行精確的目標定位和範圍控製,這是問題的核心。地球所和腦科學所對這事並不在行。不過,他們找到了強大的外援,在腦科學所的努力下,前沿院的另一個研究所,微觀物理所,加入了他們的研究。微觀物理所很快想出了辦法,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他們研製出了一種東西:量子炸彈。
量子炸彈,很酷的名字。它由兩種電磁場耦合而成。一種是封裝電磁場,用於封裝量子炸彈。它的形狀是一個可事先通過編碼進行設定的封閉曲麵,定義了量子炸彈的邊界。另一種是壓縮電磁場,被封裝在封裝電磁場所定義的邊界內部。壓縮電磁場具有很高的能量密度,也可以事先通過編碼設定各種參數。
首先,量子炸彈可以被大範圍空間內的電磁場,進行精確地目標定位,在納米尺度上,精確對準目標腦單元的空間位置。
其次,在需要的時候,通過外圍電磁場的特定作用,量子炸彈的封裝電磁場會被適度“破壞”,封裝力度將會瞬間減小。封裝力度的減小,將導致被封裝的壓縮電磁場極速膨脹。這個過程很像是發生了“爆炸”。封裝電磁場將被“爆炸”撐得越來越大。壓縮電磁場會根據事先的編碼,產生出特定電磁波。電磁波的傳遞範圍被控製在被“爆炸”撐開的封裝電磁場中。壓縮電磁場的膨脹力度隨著膨脹而減小,封裝電磁場的封裝力度則隨著膨脹而增大。這就像氣球的膨脹過程,直到膨脹力度正好和封裝力度的大小相同從而抵消,膨脹就停止了。
就這樣,特定的電磁刺激產生了,並且,在納米尺度上,被控製在一個特定的位置上和一個特定的範圍內。
猝死刺激根據腦電波進行計算,腦單元也有腦電波,所以猝死刺激的編碼計算不是問題。誘導刺激根據意識波進行計算,編碼計算當然也不是問題。現在,他們可以對量子炸彈進行猝死編碼或誘導編碼,然後對腦單元進行精確轟炸,完成對腦單元的猝死刺激或誘導刺激。
事實上,量子炸彈的問世,不僅對當前的工作是一個突破,而且有更深遠的意義。大家意識到,相比較而言,之前腦科學所對地球動物使用的電磁頭盔,實在太粗陋了。量子炸彈完全可以放大到人腦的尺度,可以定義相當於人腦範圍的封閉空間,那麼,就可以取代電磁頭盔了。進一步可以想象,在醫療領域,比如對各種腫瘤的治療,也可能會產生重大的影響。雖然現在腫瘤治療已經相當成熟,但量子炸彈也許是一種裏程碑式的方法,可以極大地提高醫療的效率和簡便性。
那條雲球狗的意識場保存在意識機中,和地球狗的意識場保存在意識機中的情況非常類似,看起來活得不錯,但是不工作。
於是,為了進一步觀察,他們很快就將這條狗的意識場,重新遷移回雲球中另一條野狗的腦單元中。這條野狗本身的意識場,已經預先被量子炸彈炸到了另一台意識機中。量子炸彈的技術突破,讓這一切變得很簡單。
實驗證明,在被解綁了意識場的情況下,雲球空體和地球空體一樣,至少能夠生存數秒,也有生存更長時間的情況。雖然造成生存時間差異的原因尚不明確,但無論怎樣,數秒時間已經足夠將準備好的意識場綁定到雲球空體上。
技術上,沒有看出有什麼問題。但是,那條被更換了意識場的野狗,過上了一段精神錯亂的生活。它花了很長時間,才適應了自己新的身體、新的環境和新的夥伴。為了找到曾經熟悉的覓食地點和排泄地點,它驚慌失措、淒淒惶惶。它的地盤都不見了,到處都是其他狗的體味,它甚至不認得自己的體味。這讓它覺得這裏充滿了危險。連走路都搖搖晃晃、東倒西歪。它的脾氣,在暴躁不安和戰戰兢兢之中不時切換。這種情況,讓地球所的人產生了各種複雜情緒,孫斐甚至一度大發脾氣,拒絕再觀察這條狗。但是,腦科學所的人卻不以為然,因為他們早在地球狗的身上見識過了這一切。
實驗反反複複進行了很多次。在雲球做實驗,顯然比在地球做實驗輕鬆得多。同時速度也快得多,因為雲球時鐘可以在需要的時候調得很快。尤其是對腦科學所的人而言,這簡直是他們從事這類實驗以來,最輕鬆愉快的一段時間。可是,也有一點不完美,那就是不能把雲球動物完全等同於地球動物。和地球所為其他學科承擔的研究任務一樣,雲球和地球的不同,會讓他們的研究成果顯得有一些瑕疵。不遠的將來,還是必須回到地球動物、地球人身上。但目前,這些實驗使他們心情輕鬆。甚至,各種工作決定、各種實驗準備、各種技術保障,等等,都變得輕率了很多,效率也高了很多。那隻是些虛擬的、假的生命,他們這麼說。不過,隨著實驗的推進,越來越多的人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越來越小,語氣也越來越不堅定了。
各種雲球動物,超過六十種、四百個個體,在雲球和地球的意識機之間穿梭,但其中並不包括雲球人。幾乎沒出過任何問題,除了有一次,居然有人忘記打開意識機,導致一個從雲球解綁的黑爪虎的意識場,悄無聲息地消逝在空中。那個冤死的靈魂不能怪罪技術,隻能怪罪腦科學所那位粗心的小夥子。
然後的一步很自然,仍然是從狗開始。有一天,大家終於動手,把意識機中一條雲球狗的意識場,遷移到了一條地球狗的大腦中。
這條擁有著雲球狗意識場的地球狗,在鐵籠子裏麵醒來。它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定馬上看到了,很多和它所習慣的雲球人有些不同的人,圍繞著鐵籠子觀察它。不過,其實這不算什麼,因為它要奇怪的事情很多。鐵籠子這個東西,它也不知道是什麼,從來沒有見過。欄杆所用的那種鋼,在雲球上都從來沒有出現過。它趴著的碎石地麵也有點奇怪,這麼均勻的粉碎技術,不可能在雲球實現。當然,它也不關心什麼技術,隻是這細小的碎石頭,個頭都一樣大小,趴在上麵還挺舒服。它使勁地用下巴拱著那些碎石,不知是否因為舒服。從眼中的驚恐來看,好像不是,它不是因為舒服才去拱身下的碎石。碎石下麵的木板很快就露出來了,但它還在不停地用下巴拱著。
開始的時候,孫斐拒絕觀察,根本就沒有到腦科學所去。現在,地球動物和意識機之間的意識場遷移過程還隻能在腦科學所的意識場實驗室完成。直到第二天,葉露賭咒發誓說,這條狗已經看著沒什麼異常,而且還親熱地舔了盧小雷的臉頰,孫斐才很勉強地去了腦科學所,匆匆觀察了一下這條狗。作為地球所的所長助理,完全錯過這些裏程碑式的時刻,似乎也說不過去。在現場,與其說孫斐在觀察狗,不如說她在很努力地想出各種刻薄的言辭,來譏諷盧小雷被狗舔過的麵頰。而盧小雷好像已經適應孫斐,並沒有說幾句反擊的話。他逐漸地變了,任為有時候這麼覺得。不過孫斐的話,反而讓張琦有些驚奇。他說:“你不是也養狗嗎?我好像聽你說過,你的臉不也被狗舔過嗎?你當時好像很喜歡。”
“我不養了,我養貓!”孫斐大喊。
“她的狗去年就死了。所以,她才特別……那個……看你們天天弄狗,她不舒服。”葉露小聲對張琦說,“她現在養貓。”
除了視覺觀察以外,各種醫學檢查和生物物理、生物化學的數據也說明,這條狗沒問題,已經和大家家裏養的狗沒什麼區別了。除了一點,它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物種。雖然它的軀體並不新鮮,但它卻擁有來自異世界的靈魂。他們給它起了個名字,“雲雲”。它是一條年輕的母狗,這名字聽起來還不錯。
雲雲並沒有在地球待很長時間。它所屬於的這個奇怪物種,在地球上出現了僅僅幾天之後,就又滅絕了。它被送回了雲球。在它被送回去的時候,葉露說,孫斐哭了。
孫斐的淚水,什麼也阻擋不了。雲球的動物們,從之前在雲球軀體和意識機之間穿梭,變成了在雲球軀體和地球軀體之間穿梭。
相比到意識機為止,這種實驗就慢得多了。不過,很快也有十幾種動物,超過一百個個體,完成了它們的超時空之旅。
逐漸地,這件事情從技術上,變得不再是讓大家覺得是有任何難度的事情,甚至也不覺得有任何風險。但是,腦科學所那幫人嚷嚷的雲球動物是虛假生命的言論,卻慢慢地消失了。大家不再這麼說,取而代之的是默默地扭過頭去,或者曖昧尷尬的笑容。
孫斐的淚水,大概遲早要流幹,因為下一步,輪到地球狗了。曾經和她朝夕相處,為她帶來無數快樂和溫暖的那個物種。
理論上,讓地球動物的意識場進入雲球並安全返回,和雲球動物的類似過程沒什麼區別。當然,大家還是很認真地進行了各種思考、計算、辯論和準備。孫斐雖然很努力,但除了沒有意義的感情用事之外,也沒有找到任何可以推遲這一步驟的理由。
這一天,又一個新的裏程碑。他們成功地把一隻地球狗的意識場,綁定到了雲球係統的一個腦單元上。那個腦單元屬於雲球中黑石城國王大道上的一條兩歲的流浪狗。黑石城是薩波帝國的首都,不錯,就是克雷丁大帝的薩波帝國。國王大道仍在,不過,帝國的盛景已經今非昔比了。在綁定新意識場之前,他們對那條狗的腦單元進行了量子炸彈的爆破,實施了猝死刺激,原先的意識場被驅逐了。但是,他們沒有用意識機捕捉這個意識場,對大家來說,這一類的遊戲已經沒有意義了。
雲球係統的時鐘被調慢到和地球時鐘一樣。整個一上午,大家都在密切觀察這條狗。這條狗的意識場由意識機帶進來,這條狗的肉體從來沒進過這個機房。它的意識場在意識機中,已經有一段時間隻是存活而沒有工作了。考慮到這是第一次,地球動物進入雲球,如果它的意識場在雲球中也不工作的話,也不會太讓人吃驚。畢竟,雲球動物的意識場在地球可以工作,並不代表地球動物的意識場在雲球也可以工作。
好在擔心沒有成為事實。在剛開始的時候,看起來,這條狗的確不是太適應。它不停地渾身撓癢癢,要麼就是漫無目的地到處亂跑狂吠,搞得有兩次被人踢了幾腳。最重要的是,它不知道到哪裏找吃的東西。大家想起來,它在地球時主要吃狗糧,有一個固定的食盆。在雲球中,它找不到那個食盆了。雖然這樣,但意識場在工作,這是好消息,隻是它還有些迷茫。所有這些,出現的所有這些不適應現象,大家顯然都有預料,曾經有很多雲球動物經曆了這一切。
中午的時候,那條狗逐漸平靜下來了。也可能是累了,它睡了一覺。下午,它開始慢慢地尋找食物。盧小雷把雲球時鐘調快了一倍。兩個小時後,看到它適應得越來越好,就又調快了一倍。一直到晚上,看起來都沒有什麼危險。
晚上仍然有人留守。盧小雷前一天幾乎沒有睡覺,但堅持留了下來。雲球時鐘調快了一些,一個月相當於地球的一天,這差不多是默認值的一百分之一。第二天早上,那條狗還活著,而且看起來很健康,似乎情緒也不錯。
最終,雲球時鐘調到了默認值,十年相當於地球的一天。在那一天裏,上午剛剛過了一半,那條狗就死了。無論這幾天,雲球係統的時鐘如何調整,按照雲球內的時鐘計算,它已經九歲了,基本上是地球狗的平均壽命,也和雲球狗的平均壽命大致相當。所以,它的死,沒有看出有什麼明顯異常。大家都認為,可以把它定義為壽終正寢。
在過去的幾個月裏,腦科學所還開發了一種儀器,叫作意識追蹤儀。和意識探測儀不同,意識追蹤儀用一種共振波來追蹤既定的意識波。開發這種儀器的目的,就是追蹤遷移到雲球中的意識場。雲球機房中的意識波實在太多了,原來的意識探測儀檢測到的東西太多,導致的結果是,實際上沒有任何用處。
這幾天,腦科學所的意識追蹤儀一直在追蹤這條狗。數據證明,這隻狗的意識波,除了在意識場剛剛遷移到雲球中時,發生過一小段時間的抖動以外,後來的日子裏,其變化曲線基本符合地球上狗的意識波變化曲線。在地球上,意識場的發現迄今為止也還不到一年,腦科學所並沒有任何一條狗一生的完整意識波曲線,所以,這是一個不完整的答案,但大家已經非常非常滿意了。
接著,又連續進行了二十六次實驗。這些實驗,涉及另外五條狗、兩隻貓、三匹馬、一頭牛、一頭豬、兩條魚、兩隻鳥、五隻猴子和五隻大猩猩。所有動物的意識場都由意識機帶進機房,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動物來過這裏。
一切都很順利。
在這些實驗過程中,都有將雲球時鐘調慢進行觀察的時候。不過到後期,他們也進行了快時鐘的實驗。隻在意識場遷移的時候將雲球時鐘調慢,調到和地球一致。一旦意識場找到雲球宿主遷移成功,他們馬上將雲球時鐘調回到默認值。到目前為止,在實驗中沒有發現時鐘變化會導致任何問題。
很自然,下一步開始的實驗,是將遷移到雲球中的地球動物的意識場重新遷回到意識機,進而再拿回腦科學所,遷回到原來的地球動物空體中。這些實驗都順利得出乎意料。在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們迅速完成了四十例實驗,全部成功,沒有碰到任何異常。
還有比雲球人更合適的嗎?
這是呂青說的話,說這話的時候,她緊張地看著任為。那天,任為第一次聽說世界上還有意識場這麼個東西。
答複了!呂青答複了柳楊。衛生總署的立場是,人類實驗不能碰,雲球人可以。還有比雲球人更合適的嗎?
然後,柳楊就出現了。腦科學所的大批人馬,就出現在地球所,再也沒有離開過。好像這裏是他們的某個實驗室。以前,地球所求著他們出現,幫忙分析雲球人的思維日誌,可是他們端著比天還大的架子。但是,自從這次出現以後,他們就沒有架子了,而且,就這樣賴著不走了。
也許這麼說不公平,任為也並沒有攆他們走。其實,說什麼攆他們走呢?任為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不管任為在想什麼,地球所很多人還是很歡迎腦科學所的到來。比如張琦,應該是最歡迎的人之一。麵對著孫斐的眼淚,張琦雖然沒有用笑容應對,但是任為知道,在他心中,為了這一切的進展,一定感到十分欣慰。
還有比雲球人更合適的嗎?這句話預示的日子遲早會到來。任為內心一直拒絕去想,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會是什麼場景,自己又會如何表現。但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
場景很普通。柳楊在SSI裏給他留了一個言,說:“明天,我們要從雲球中解綁雲球人的意識場了。”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也沒有要請求他同意的意思。
他呆呆地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但是,那句話明亮地顯示在他閉上眼睛後黑暗的視野之中。
他看了很久很久,以至於他聽到幾次敲門聲都沒有理會。甚至,似乎有人輕輕地推開了門。但是,估計那人以為他在偷懶睡覺,就又輕輕關上門走了。他就這樣靠在椅子上,任由那條乳白色的語句漂在他的腦子裏。他的SSI視覺組件的質量問題,讓那句子偶爾有些晃動,而他則一動不動。
最終,他沒有做任何回複。第二天一早,張琦告訴他,腦科學所要動手了,說是已經請示過他了。他把頭扭向了窗外,在他辦公室的窗外,沒有任何具有明確形象的東西,隻有其實並不存在但人類卻給它起了名字的一種東西,那就是天空。那會兒,天空上也沒有雲,萬裏無雲,就是說這種情況吧!他的腦子也空空如也,像那時的天空一樣。他心不在焉,脫口說了一句:“隨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