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而下,楊繼豐被澆了個猝不及防,隻能一步一步蹚著泥濘前行……
必須趕上……不能停下來……
“楊繼豐……”
“楊繼豐!”
背後傳來一聲呼喚。緊接著,聲音四麵八方湧來,嗡嗡作響,吵得人頭痛欲裂……
又是“嘩啦”一聲,雨勢似乎更大了,天好像要倒下一般。有人尖叫起來,繼而化作聽不清楚的吵架聲、咒罵聲……
“吾看儂有毛病!”
一個聲音忽然清晰起來,好像……好像是對門的劉阿姨?隻是聲音傳來的方向不對頭,有些遙遠……
意識到剛才是做夢,楊繼豐掙紮了兩下。然則,整個後腦勺痛得好似要裂開,又像是戴了個非常緊的鐵頭箍。
他再努力動了下,嗅覺恢複,鼻子裏頓時衝進一股難言的氣味。酒氣雜著汗臭,在悶熱的夏日裏隱隱發酵成餿味。
昨晚最後的記憶是在婁東的一間小酒吧裏灌酒,在這之後……
一旦開始動腦,楊繼豐頭更痛了,她嘗試著清醒。外頭的吵鬧卻是愈演愈烈,好似轟炸機般,很快又加入了警笛聲,以及熟悉的居委阿姨爺叔們的聲音,猶如密集交織的炮火,壓得她無法起身。
勉強翻了個身,楊繼豐又嘗試睜眼,沒拉窗簾的強光,頓將她的雙眼刺得一陣辛辣,根本睜不開……
要死了……怎麼喝成這樣?
要知道,昨天之前,她可是滴酒不沾的人。
楊繼豐是GP電商部經理,GP是一家世界500強快消品企業。
公司幾乎沒有酒局應酬。誰能想到,職場上避開了酒局,生活中卻避不開借酒消愁?
手機突然振動起來,應是過了早上七點,由免打擾模式自動切換到了振動模式。
楊繼豐伸手循著聲音摸索,卻摸不到手機,又迷糊了陣。等到終於適應了喧鬧和強光,她從床下撈起手機,才驚覺,她的世界,爆炸了!
一連串的未接電話,微信上的紅點未讀消息深不見底,更要命的是,消息還在不斷湧入,都是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好友申請。
申請備注裏幾乎全部是罵人的話,偶爾夾著一些采訪邀約。
“醜人多作怪!”
“神經病,仇富女!”
“可以采訪嗎?”
“想引哥哥注意?惡心!”
這些還算是比較“溫和”的,更多散發著戾氣,惡毒不堪的話。楊繼豐也懶得看,她深吸一口氣,翻過了手機。
她該慶幸注冊微信的手機號,在另一部手機上當U盾用,常年躺在抽屜裏靜音,估計那部手機的電話已經被打爆了。
平複了幾秒,比起生氣,楊繼豐更多的是納悶。
這到底怎麼了?
她狠狠撓了兩下頭,卻想不起半點有用的。
看來“喝斷片”這種事是真的,她從前看電視裏演,總覺得假,如今才知道,真就好像電腦突然沒電。PPT沒保存完整,腦海裏能調取的記憶隻到昨晚為止,當時是錢萌萌陪著她。再之後,她是怎麼回的上海,進了這間屋子的,完全完全沒印象了。
不過這些人口中的哥哥她還是知道的,有些備注提到了名字:“黃九思”。
黃九思,知名房地產企業天下集團少東家,地產首富黃自強之子,霸道總裁,顏值最高富二代,投資界校長,國民老公……一大串人設標簽。
總之,銀河係百億少女夢想,宇宙Super star。
所以,自己是怎麼和這位扯上關係的?
業務上,GP有個品牌,確實在和黃九思直播公司的女神主播接洽,但那是市場部的事,和自己無關。再說了,扔開金錢濾鏡,在楊繼豐眼裏,這位富二代長相平平,也就身高有些優勢。
而且,到了楊繼豐這個層級,能見到的有錢人可謂品種豐富,有禿頭的、有派頭的、有帥的、有不帥的。最重要的是,這些人都很忙,沒黃九思那麼吃飽了撐,天天被一群粉絲刷上熱搜,比明星還明星。
雖然不太明白自己是怎麼惹到了這位,不過楊繼豐好歹是撈回了一點記憶,說起來,她和天下集團確實有一筆賬。
手機二度響起,楊繼豐接起了電話,是錢萌萌打來的。
“姐,你在哪?沒事吧?都怪我,昨晚就該留下來陪你。”
“我沒事……”楊繼豐抬頭,看著老舊發黃有些陌生的天花板,不知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裏。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英明的決定,“我不在24號,在朋友家。”
電話那頭,錢萌萌鬆了口氣,說道:“那就好,昨天晚上,我還以為你走錯了,你非說那是你家,我看你有鑰匙就沒多想。姐,你現在千萬別出門,黃臭嘴的粉絲人肉了你的信息,貼到了網上。我已經找網警報過警了,你自己最好也報一下!”
黃臭嘴是黃九思的另一個標簽。
這世上有粉就有黑,有追捧就有討厭的。這些黑,很大程度是黃九思那些粉招來的,拉扯著“討厭哥哥的全是嫉妒仇富”的大旗,到處控評、撕架、私信發恐怖圖片,和流量明星粉絲同等的操作,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已然成了網絡毒瘤。
楊繼豐不用微博,無心理會網絡上的沸騰,她隻想盡快弄清楚前因後果。
“萌萌,昨晚怎麼了?我做了什麼?”
“姐……你不記得啦?”
“不記得……說吧,我有心理準備。”
“嗯,也沒什麼,就是你喝醉了,在鏡湖天下罵了兩句,也不知道誰那麼手賤,拍下來放到網上了。”
楊繼豐瞬間抓住了重點。
“所以……我罵了黃自強?還是黃九思?”
“呃,是罵了兩句,但其實也不能算罵人……大家都說你說得有道理。他們就是一幫子見錢眼開,眼裏隻有錢沒有人,為所欲為的家夥。”
楊繼豐揉了揉太陽穴,不怎麼相信。
“就這樣?”
“呃,你還說他們有病要去看,這也沒什麼,我們平時不也這麼開玩笑嗎?”
“還有呢?”
“也沒有什麼了吧?”
“錢萌萌……”
“那個……還有……姐其實你也沒指名道姓,鏡湖天下是天下集團分公司承建的。你說的是‘你們老板’又不是黃自強,是黃臭嘴那幫腦殘粉自己對號入座……”
楊繼豐可沒心情聽錢萌萌摳字眼瞎扯。她清楚,這些話可謂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她雖然不是主觀故意公開,可自媒體時代,事情一旦在網絡發酵就不好收場了。
至此,楊繼豐徹底清醒過來,作為職場老鳥,統管著多家品牌旗艦店的電商部經理。她明白,這件事已然釀成一場公關危機,她必須盡快向老上級電商總監Lisa彙報。
匆匆掛了電話,楊繼豐在朋友圈發了條報平安信息,剛要撥手機,Lisa已經打了過來。
“醒啦?”
“醒了。”
“方便出來不?”
“方便。”
“網上直播好多人堵門,你確定?”
“沒事,我在朋友家,他們堵不到。”
“行吧……我地鐵過來,九江路老地方見。”
半小時後,楊繼豐提前等在了一間音樂咖啡廳。
此刻的楊繼豐,早已收拾清爽,挑了件寬大的運動T恤,將及肩長發紮了起來。她戴著運動頭箍,再配上一副足以遮去大半張臉的蛤蟆鏡,跨過相近的天台,從隔壁石庫門樓房直接到了馬路上,一路暢通無阻。
約莫等了一刻來鐘,高跟鞋響起。一個燙著栗色卷發,飄著一身波希米亞風情連衣裙的女人走了進來。
隻一眼,那人就掃到了楊繼豐,而後麵無表情地在她對麵坐下。
楊繼豐的上司Lisa是75後,清華高材生,在大學生還是稀缺品的時代,一路順風順水地進了全球知名快消品公司GP當管培生。
楊繼豐是她一手帶起來的得力幹將,直係親信。楊繼豐出了這樣的事,Lisa自是心情糟糕透頂,沒什麼好臉色。
楊繼豐小心翼翼看著Lisa,低低道:“對不起……”
“說這個有用嗎?”Lisa扔了一句,然後翻開菜單,招手點了個紅茶甜品的套餐。之後,她又有些氣悶地把菜單扔開,“你說這些人也夠無聊的,成天就想搞個大新聞。”
“市場部那邊怎麼說?”
Lisa臉色微變,看樣子是連夜和市場部battle過了,口氣卻還保持著雲淡風輕:“沒什麼,合同都簽了,後麵直播的事,你不要露臉就行了。”
“黃九思那邊……恐怕不好交代吧?”
Lisa輕蔑一笑:“是啊,也沒人管管。”
楊繼豐沉默了一下,知道Lisa看似輕鬆,實則壓力巨大。
這位黃少爺,打理房地產不行,在娛樂圈倒是攪得風生水起,又是搞電競,又是搞網紅直播。
GP今年有款新飲料,主打網絡消費。目前正好在和黃九思旗下的女神主播搞聯名款,預備雙十一引爆銷量。
眼下雖然是7月底,但合作方案早已敲定。還與國內最大的電商平台桃寶簽了框架協議,楊繼豐不會天真到以為Lisa能夠保下她。
“Lisa,我還是辭職吧……黃九思可不是地主家的傻兒子,他煽動粉絲網暴我是故意的。他想轉移視線,不想讓輿論盯上違規售房。他不會容許我有任何的反擊餘地……”
“不至於……GP又不是做房地產的,還怕他?我和老大談過了。你就當放個假,去搞農村電商,我就不信黃臭嘴還能追到山裏頭?”
“Lisa,我想好了,我辭職。”
“Ivy,你酒沒醒吧?”
Lisa的臉隨著聲音一起沉了下來。
也難怪Lisa生氣,她來見楊繼豐之前,已經和市場部吵過一輪了,還在頂頭上司麵前力保楊繼豐。最重要的是,楊繼豐年初已經接手了農村電商項目,卻一直沒什麼進展,如今還要撂挑子不幹,她怎能不生氣?
“Lisa,我不是逃避責任……我們的產品,對農村地區來說客單太高了,完全吃力不討好……”
“嗬,吃力不討好,這就是你前兩天曠工的理由?”
楊繼豐閉嘴低頭,沒有反駁。
Lisa雙手交叉,放到桌上,往前壓了壓身子:“Ivy,不是我不近人情,那些小二表麵上都是好好好,背地裏不知什麼時候就捅你一刀。我了解你,可別人不了解啊!我知道你是有急事臨時請假,可事情到了人家嘴裏就不是那麼回事,人家直接和老大說你怠工不積極……所以你啊,算了……那個,你房子的事怎麼樣了?”
楊繼豐暗暗歎氣,事情還得從半年前說起。
2019年1月,天下集團在平江市婁東縣的項目“鏡湖天下”完成了地基作業。
婁東縣緊臨上海嘉定“鏡湖天下”的位置,離上海界碑直線距離隻有4公裏,附近2公裏高鐵即將落成,屆時抵達上海市中心隻需15分鐘。
更難得的是這地方知道的人少,楊繼豐也是因為錢萌萌家就在附近,才知道這個樓盤。這樣的好機會,她當然不會錯過。
楊繼豐以訂金+全款的方式,預先買下一套140平米的大平層,就差交房後的十萬元尾款。
結果到了7月26日星期三,平江市突然公布將於7月28日執行目前為止最嚴限購令,連同下屬縣城一並囊括進去,必須要社保繳滿兩年才能買房,且不允許補繳。
彼時,楊繼豐正在湖北偏遠鄉村,配合桃寶小二花牛做農村電商的地推活動,全然不知這個消息。
“鏡湖天下”此刻也沒拿到許可證,於是銷售幹脆裝死,完全不和楊繼豐通氣,最終還是錢萌萌看到朋友圈的消息,才轉發給了楊繼豐。
之後便是無盡的扯皮,銷售冷冷回了句會辦解約,竟而拉黑了楊繼豐。萬般無奈之下,她隻得請假趕回,當她和花牛說起此事時,花牛還滿臉同情。
不過這些也不重要了,比起房子黃了,工作不保,這實在不算什麼。
靜靜聽完楊繼豐的訴說,Lisa臉色緩和了下來:“Ivy,真的,我勸你去靜安寺燒燒香,這都什麼事,全讓你趕上了。”
楊繼豐看著眼前冷掉的咖啡,心裏也是一陣發苦,是啊,真的是什麼破事都讓她趕上了。
“Lisa,你知不知道,他們退款也不好好退,不僅要拖到開售以後,還企圖拗掉我十萬塊訂金。”
昨天周五,為了這事,楊繼豐在售樓處鬧了一整天。別看她在GP公司指揮著千軍萬馬,到了別人的地盤,什麼都不好使。再加上一些壓箱底的心事,她千年難得喝了一次酒,又千年難得發了一回酒瘋,結果莫名其妙上了熱搜。
剛才等待的時候,她發覺網上已經給她取了外號“有病姐”,還做了好幾版鬼畜視頻。最最要命的是……視頻裏的她,一會兒抱著樹,一會兒抱著個陌生人,令人不禁浮想聯翩……
對此,黃九思那些女友粉們自不會放過這點,各種造謠編排,說她如何不潔身自好、躺贏升職,並以此為由曝光信息,搞得事情愈發不可收拾,熱度持續不退。
要說那些信息怎麼暴露的?
這令楊繼豐不得不懷疑“鏡湖天下”。買房時她還簽了物業合同,也隻有物業那邊,楊繼豐才提供了自己的職業信息。“鏡湖天下”的理由是物業後期會考慮開通跨省班車,終點可能會設置在上海人民廣場。誰能想到,這事會給自己挖這麼大一個坑。
“Lisa,對不起,我想離開不止是因為這場風波,還有些事……之前和你說過……老實說,我很迷茫,這件事算是壓下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謝謝你幫我爭取,是我辜負了你。”
Lisa沒說話,眼神瞟向桌角,似在走神。其實她早清楚事情會變成這樣,隻是多年來的職場曆練讓她養成了能爭取就爭取的習慣,就算明知結果不佳,也要爭取一下。
良久,Lisa似乎也下了決心,收回視線看向楊繼豐:“好,你決定了我就不再勉強,年終獎肯定是沒戲了。賠償,我試著幫你爭取爭取。”
“賠償就算了吧……畢竟是我的原因……”
“你從實習就進來,一直到現在……開發新產品方麵你有大功勞,還受過表彰,公司不該寒了老員工的心。更何況這件事不是你主觀犯錯,隻是……我隻能爭取爭取,具體還得看人事那邊。周一我會給你做年假進去,你帶好電腦,暫時不要進公司了。”
“我明白,謝謝!真的,我很感激!換個人做不到你這樣。”
“唉……”說完了正事,Lisa倒向椅背,仰天長歎,“我也沒那麼好……你啊,真的,一會兒趕緊去靜安寺燒燒香。”
和Lisa告別後,楊繼豐看著滿屏消息,打算挑一個來回複。
錢萌萌的微信剛巧跳了出來:“姐,怎麼樣?你們公司不會拿你開刀吧?”
楊繼豐想也不想地回了過去:“我把我自己開了。”
“啊?姐,你現在方便不?”
“不方便,一會兒和你說。”
“姐,要不你來我家住兩天,你麗娟媽媽可擔心你了!剛才還罵我呢!”
“行,見麵再說,我回家收拾收拾,到嘉定電話你。”
“好!”錢萌萌按下發送,歪頭想想不對,又補了條,“到南翔就和我說,嘉定太晚了。”
楊繼豐笑了笑,發了個表情過去,往回走。
此刻,弄堂裏聚集的人群已經散去,左右鄰居有人認出了楊繼豐。楊繼豐隻好尷尬不失禮貌地微笑著進了24號,那才是她自己的家。
楊繼豐上了狹小吱呀作響的樓梯,看見對門劉阿姨正貼著紗門看自己。她隻好硬著頭皮打招呼:“劉阿姨,不好意思啊……”
劉阿姨揮手:“沒事的,豐豐,別理那群神經病,吵得人……喏,樓上阿伯你知道的呀,心臟病都要犯了。”
“是我惹了麻煩……我會出去住一陣……”
“去你阿姨家?那些神經病會不會找過去?”
“去外地住兩天。”
“哦,阿是平江?你外公戰友那邊?”
“嗯,是。”
“他們家我知道的呀,你小時候就住那裏。麗娟媽媽、為民爸爸,對吧?我都記牢的呀——哎,對了,昨晚你是在對過,魏傑家裏吧?”
楊繼豐笑著點頭,開了自家的門。劉阿姨也知道自己話多了,於是揮揮手:“你忙你忙。”
進了房間,楊繼豐舒了口氣,迅速整理起來。對門的劉阿姨,雖然囉嗦,人卻十分熱心,是典型的上海阿姨。楊繼豐小時候經常受她照顧,剛才往樓下潑水,趕走那群人的便是她。
收拾妥當,楊繼豐又到對過把房屋整理好,這才拖著行李箱,往小區深處拐去,她沒有直接去地鐵站,而是坐進了一家小理發店,理發師小哥笑嘻嘻迎上:“姐,你現在出名了。”
楊繼豐白了他一眼,有氣無力道:“讓給你要不要?”
“免了,我可惹不起霸道總裁,姐,你好像有半年沒來了。”
“是啊,看來我就不適合長發。”楊繼豐說著比了一下:“剪到耳朵這裏,發型你看著辦,反正給我來個大變樣。”
“好嘞,姐,我的手藝你放心,保證全國人民都認不出。”
楊繼豐笑著閉上眼睛,頭還有些宿醉的痛。她一向是留短發的,隻上半年新增的農村電商項目,讓她忙到四肢離地,不知不覺留了這麼一把頭發,也幸虧是這把頭發,讓她有了改頭換麵的餘地。
哢嚓哢嚓,煩惱落地。楊繼豐卻不知,眼前對著門外的鏡子閃過一個美麗又詭異的身影,那女孩認著門牌,朝著她的住所尋去……
樓梯“吱呀”,劉阿姨以為是楊繼豐忘了什麼東西折回,開門出去卻看見一張美麗陌生的臉,十分年輕,像是讀大學的年紀,穿著一身在劉阿姨看來是奇裝異服的新式旗袍。
“儂撒寧?”劉阿姨口氣不善地用上海話質詢著。
“阿姨……你好,楊繼豐住這裏嗎?”
聽到對方的普通話帶著一絲南方口音,劉阿姨臉色緩了緩,也切換成了南方普通話:“她不住這裏,你什麼人?”
女孩沒有理會,頗有些自說自話地敲起了門。
“哎,小姑娘,我告訴你,你要采訪去居委登記,你有記者證嗎?”
“我不是記者。”
女孩的聲調清冷,略帶沙啞,聽得劉阿姨心裏莫名有些發毛,但她決定還是要好好教訓教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輕。
“小姑娘,年紀輕輕的,不要學人家搞網絡暴力。剛才喏,有人吵得老人心臟病都要發作了,抓進去了兩個。看你樣子還在讀書吧,留下來案底不好的……”
女孩慢慢回身,仿佛聽不見人世聲音的幽靈:“吱呀吱呀”自顧自下了樓梯……
不知這番插曲的楊繼豐,理過發後,再度戴上蛤蟆鏡,穿過弄堂進了地鐵站。
期間,她接了姨媽楊潔打來的電話,卻因為地鐵聲音太吵聽不清,隻好掛了打字,在家庭群裏告訴姨媽一家,自己要去婁東。
問到工作的事,楊繼豐最是頭痛。果不其然姨媽哭天抹淚,非給她轉了一萬塊錢,還讓她去婁東時不要失了禮數。
表哥和姨夫,也紛紛發著私信,讓她千萬別把錢退回來,省得家裏的這尊“皇太後”鬧心,爺倆跟著受罪。
楊繼豐有些無奈,這就是她不敢去姨媽家的原因。這麼多年,姨媽總好像欠她似的,借著各種機會給她錢。實際上,姨媽一家根本不欠她什麼。
至於她和“鏡湖天下”的糾紛,可能是其他業主借著熱度聯合起來抗議的緣故,對方很快換了個銷售,和她談退款流程,並扔了份保密協議,要求楊繼豐在輿論上沉默,並不得與其他維權業主接觸。協議簽訂後:“鏡湖天下”先退一半的錢,一個月後退另一半,除此之外,還補償一年的利息。
楊繼豐沒猶豫,那些把她醜態放上網的人並沒安好心,不如盡快把事情平息下來。
至於心底裏那些不甘憤怒,也得先有飯吃,才有力氣抒發,不是嗎?
手機上又回複過幾個重要的人後,眼前視線豁然開朗。地鐵駛上了高架,綠油油的農田和齊整的別墅錯落有致,看來快要到嘉定了……
“姐,不是和你說了嗎?到了南翔就聯係我。”
接到楊繼豐的錢萌萌,嘟著嘴很是不開心。
楊繼豐笑著擼了擼錢萌萌的馬尾辮:“現在這裏不給停車了,回頭吃罰單不合算,我等你也等不了多久。”
“哎呀沒事的,我又不下車。”
楊繼豐打量著錢萌萌身上的國潮T恤,上麵印著傳統的仙鶴花紋,配了四個大字“熬夜修仙”。再看錢萌萌的黑眼圈,楊繼豐不免有些心疼:“就一點點路,我自己過來就好了,麗娟媽媽也真是。”
“沒有我媽嘮叨,我也是要來接你的,都是我的錯。”
“你有什麼錯?”
楊繼豐笑著坐進車,心裏暖暖的,小時候,因為外公生病,她在錢萌萌家住了好幾年,都是這家人在照顧。於是她就管錢萌萌的媽媽周麗娟叫麗娟媽媽,相應的錢萌萌爸爸錢為民,就是為民爸爸。
“反正我就不該扔下你。”
“萌萌,我看了視頻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這麼瘋,你就算想留下來,多半也會被我趕出去。”
錢萌萌呆了一下:“姐,你想起來啦?”
“沒有,猜的,我隻是知道,你不會丟下我的。”
錢萌萌把著方向盤的手,翹起大拇指:“不愧我姐,絕對親生的。”
楊繼豐又笑了笑,不知怎麼開口詢問那個男人的事,畢竟她在錢萌萌麵前的形象,從來都是職場精英、知性大姐姐,像昨晚那樣簡直是人設崩塌。
“那個……昨天晚上,你怎麼送我回上海的?”
聽了問話,錢萌萌斜瞄一眼,賊賊笑起來。
“笑什麼?那男的,你認識?”
不回答楊繼豐的疑問,錢萌萌笑得更歡了。
“錢萌萌——”
“好好好,我說!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