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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幽山有幽台,幽人獨往來,往來去何處,烽火幽州路。路長行人苦,金木水火土,混一做六合,門開利中國。

幾個手拿紙風車,梳著衝天鬏的孩子,蹦蹦跳跳地在石板街上跑過,一邊跑一邊哼唱著這首童謠。滿街留下了悠長的曲調聲,和著手工藝人破開竹筒的聲音,回蕩在鎮子上。

湯圓站在一間雜貨店前,倚著門框靜聽,眼睛裏閃動著疑惑的神色,他把手裏的毛巾往肩上一甩,空出手朝著一個男孩子勾了勾:“三兒,過來。”

那個叫三兒的孩子好像很聽他話,立刻跑上前來:“湯圓哥,給糖我吃麼?”

湯圓用巴掌輕輕拍了拍三兒的小腦袋瓜,笑罵道:“給屁吃!我問你,你們剛才唱的是什麼歌子?怎地從沒聽你們唱過,一定是別人那裏聽來的吧。”

三兒回答道:“我們也是剛學的,前天鎮子東關路過一個賣卜的瞎子,沒人求卦時就在那裏唱,大夥兒覺得好聽,就學來了。”

“賣卜的瞎子……”湯圓有些不信,三兒繼續解釋:“我們剛學會唱,你猜怎麼著,那瞎子居然變成了一隻大鳥,朝西方飛走了……”

湯圓朝著三兒的屁股輕踢了一腳:“你爹真不愧是說書的,神仙傳連你小子都滾瓜爛熟,今天沒賞錢,快回家吧……”

三兒嘻嘻笑了幾聲,追上小夥伴兒,繼續高唱著那首童謠,消失在街口。

湯圓當然沒有給賞錢的習慣,他隻不過是個雜貨店的夥計,雜貨店就是他的家,從他記事起就在這個店裏,據店老板說,湯圓是孤兒,是從野草叢裏撿回來的,從吃奶養到大,雜貨店就是他的家。

這是川中一個非常普通的鎮店,約莫有二百來戶人家,此等規模在川中的群山當中已算是很大了,過往客商不絕於路,因此鎮上便開了多家客棧,湯水鋪,當然還有雜貨店。

十幾年來,湯圓吃住都在雜貨店,晚上老板回家,他就睡在店裏。由於他生性純真詼諧,樂於助人,鎮上的人都很喜歡他,這幾個月來,已經有媒婆惦記上他了,說過幾個女兒家,想讓湯圓做上門姑爺,湯圓隻說自己年紀小,等等再說。

看著夕陽緩緩墜落,已經有一半沒入黛色的遠山,湯圓知道,該上板打烊了。今天老板沒在,事實上,自湯圓長大後,老板幾乎把整個店麵都交給他處理,自己每個月隻來幾天,為的是上貨結賬等事務。

鋪子雖不是湯圓的,但湯圓手腳幹淨是人所共知的,從不貪沒一文錢,有時店裏東西破損,湯圓還用自己的工錢修好,大家紛紛羨慕老板能有湯圓這樣的夥計。

看了看天邊火一般紅的晚霞,湯圓使用吸了吸鼻子,好像有感覺似的,喃喃地說了句:“今天晚上,看來要有大雨,鋪板可得上緊一些了。”

果然不出所料,睡到子時前後,一聲炸雷將湯圓從沉睡中驚醒,此時正是夏天,湯圓嫌店鋪後麵的臥室狹窄逼仄,氣流不通,因此便常睡在櫃台上。

接連不斷的沉雷,震得湯圓的耳朵疼,還有不時從門板縫隙中透過來的閃電,照在屋子中,甚至比白天的陽光還亮。

一陣陣狂風從街麵上刮過,吹過屋簷瓦舍,嗚嗚作響,緊跟著大雨便衝了下來,天地之間盡是白亮亮的雨簾,雷聲,風聲,雨滴砸在石板街上的聲音,將一切都淹沒於其中。

湯圓不喜歡打雷,但好像也沒辦法阻止老天爺,於是側過身子,用棉布枕頭捂住耳朵,迷迷糊糊地打著盹兒。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一聲奇異的聲響,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摔在街上。

此時沒有打雷,所以湯圓能聽到,他不禁一愣,心想,是不是誰家房頂的東西被刮到了地上?那可得瞧瞧。

想到這裏,湯圓從櫃台上翻身跳下來,走到門板邊,從縫隙之中向外看去。

原本外麵一片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但此時赫然閃過一道電光,將街上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湯圓立刻看到了一個令他終生難忘的場麵。

就在離自己門口幾步遠的街頭,有道人影,借著電光可以看清楚,那是一個年輕的後生,此時正掙紮著爬起,彎著身子,瘋狂撕扯著身上的衣服。

他每撕下一件衣服,就將之用力地拋遠,好像那衣服與他有仇似的。

如此怪異的舉動,令湯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揉過之後,他借著閃電之光再向外看時,那個年輕人已經脫得一絲不掛,光著身子站在雨裏,仰起頭與雙手,盡情地迎接著雨水的衝刷。

“如此大雨,不穿衣服,這家夥難道是個瘋子?”湯圓低聲自語著,再次向外看去。

之後發生的事,似乎印證了湯圓的猜測,此時那個年輕人的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把短刀來,湯圓心頭一緊,以為他要自殺,誰知那年輕人手一揮,剃下了自己的一片頭發。緊接著又是幾刀,他的頭發幾乎沒了多一半。

看到這番情形,湯圓鬆了口氣,心中暗想:明白了,這位多半是個癡情公子,看上了哪家的小姐,結果人家不同意,求親不成,他是要剃發出家啊。剃就剃吧,非得選這樣一個大雨之夜,也不怕淋壞了身子。

眨眼之間,年輕人已經剃去了所有頭發,剩個光光的頭皮,在閃電之下甚是光亮。

湯圓心說,這回總是要找寺廟去了吧。卻不想那年輕人身子晃了幾晃,突然一跤摔在地上,再也不動了,任由雨水澆在身上,頭上。

不好,這樣下去,人會被澆死的,看到如此情形,湯圓連忙開了門板,擠出身子來到街頭,冒著瓢潑大雨,將那年輕人拖進了雜貨店內。

他很清楚,這樣的大雨,不穿衣服躺在冰涼的石板街上澆一夜,人肯定是活不成了。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見死不救。

將人拖到店內,湯圓把一張席子鋪在當地,將人放在席子上,回身將門板上好,不讓冷風冷雨撲進來,然後他轉身去拿油燈。

油燈就在櫃台下的格子裏,湯圓拿出油燈剛要打火,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死死地抓住他的腕子。

湯圓嚇了一大跳,險些將手中的火石扔在地下。轉頭一瞧,借著閃電的光,他看到那個年輕人不知何時蘇醒過來,正咬牙切齒地瞪著自己。

“你……”

湯圓剛說了一個字,那年輕人立刻捂住他的嘴巴,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噤聲,外麵有人,被他們聽到,你就沒命了。”

湯圓不敢說話了,側耳細聽,果然街上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很快來到了門外,停住。然後他聽到有人在低聲說話。

“他的上衣在這兒……”

“還有褲子……”

“地上還有頭發,看樣子是剛割下來的……”

然後一個稍顯蒼老的聲音說道:“這小子知道了我們的手段,扒了衣服,剃了頭發,精赤著身子,大雨一淋,倒也幹淨,這樣一來,我們就無法確定他逃上哪條路了。”

湯圓扒著門縫朝外看,見說話的是一個高瘦老者,禿頭尖頂,貌似鷹隼。

“這家夥挺鬼啊,不知他是怎麼發現的,要不要繼續尋找?”

那蒼老的聲音道:“不用找了,如此大雨,他身上,頭發裏的神物都被衝掉,找不到他了,況且再向前走,就進了別家的地盤,那裏不是好闖的。”

“那怎麼辦?就此罷手?”一個漢子恨恨地說。

“計劃隻成功了一半,不過我相信他也活不過今晚,因此並不影響接下來的事情,大夥兒先回去吧,這是幽山腳下,不要引起注意。”

命令一下,腳步聲立刻遠去,眨眼之間便被雷雨聲遮得聽不到了。

剛才隻不過轉眼工夫,湯圓卻覺得甚是漫長,而那年輕人更是清楚,他們在鬼門關前打了一個轉兒。

湯圓的耳音很好,把那些人說的話聽清楚了大半,心想,他們要找的人,肯定就是這個脫衣服的家夥,可話裏話外,絕不像是普通的恩怨,還牽扯到什麼計劃,聽起來就不像好人。

於是他看向那年輕人,朝外麵努了努嘴兒,小聲說:“人都走了,可以放開我了嗎?你不是想勒死我吧?”

年輕人當然知道外麵的人已經離開,這才一鬆手,身子軟倒在地上。湯圓覺得人家赤身露體的不像話,於是拖起年輕人,放到裏間自己的竹床上,給他蓋了被子,免得尷尬。

就在拖動年輕人時,湯圓發現他的肋下有一道傷口,長有半尺,慘白的皮肉翻起,甚至被雨水泡得發皺了,雖不流血,可看起來是新傷。

看到傷口,湯圓一皺眉,暗想這家夥算是硬漢子了,帶著如此重的傷,居然還能在雨夜中狂奔。

此時風雨漸消,雷聲也滾得遠了,湯圓這才點起油燈,放到臥室的床頭,定睛打量著年輕人。

這一看不要緊,湯圓心頭大震,原來年輕人雖然沒有了頭發,可是相貌與自己居然十分相似,自己好像照鏡子一般。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定睛仔細看下來,發現自己沒看錯,眼前這個男子,真的和自己長得極像。

震驚之下,湯圓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心想是不是做夢,天下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相反那年輕人卻是急於說話,可能由於體力不濟,抑或是傷重難支,雖急切地張口,卻說不出話。

湯圓返身倒了杯水,給年輕人灌了下去,他這才能開口:“我是唐門的人……有人追殺我……他們有大陰謀!”

隻聽了這幾個字,湯圓心頭又是一驚。

他所在的這個鎮子叫幽山鎮,因背靠幽山而得名。幽山是當地人心中的神山,最高峰叫幽遠峰,據說站到山巔向北可以直望到幽州。

其實幽山離幽州上千裏路,當然不可能看到,唯一可以與幽州沾點邊的,便是幽遠峰上有座幽州台。為何叫幽州台,那便無人知曉了。

至於唐門,那是當地人傳說的一個江湖門派,頗有些奇幻色彩,而且這個傳說也並不久遠,因此鎮上的人大多都聽過。

百十年前,有一夥兒神秘的北方人進了幽山,再也沒有出來,這夥人都姓唐,也不知是死了還是走了,總之再也沒人見過他們的麵。

當時鎮上有很多人見到過他們,對這些外來人的印象大都一致,沉默不語,麵目僵硬,行色匆匆,有的手中還帶著一些奇形怪狀的家夥。

他們隻在鎮上住了一夜,第二天天沒亮就進了山,此後就再也沒出來過,當然也不排除他們有別的道路出山,但怪事隨之便發生了。

幽山方圓千裏,出山的路何止百十條。但從那之後,進山樵采的人們經常可以聽到山中傳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可是無論怎麼找,始終找不到打鐵的人。想要追尋打鐵之聲時,往往會跟到山崖邊,打鐵聲居然在雲彩之中,好似天上傳下來的。

再過幾年,鎮上有個采草藥的野郎中進山去,一連兩天沒有回來,正當家人以為他或許失足摔死的時候,野郎中突然出現在鎮上,身上穿了一件新衣服,臉上塗脂抹粉,好像瘋了一樣,嘴裏不住地喊著:唐門,唐門……幽山唐門,神令天下……

人們認為他是中了邪,請了不少外地仙師來治,終於治得好了,可野郎中卻怎麼也記不起來那日進山遭遇了什麼。

這一來二去,幽山唐門的名號就在當地傳開了,可除了野郎中的瘋言瘋語之外,沒人親眼見過唐門是什麼樣的,更沒見過唐門中人。在鎮上人的心中,唐門就好像飄渺而不可捉摸的鬼域一般,也許存在,也許根本隻是嚇唬人的故事。

一晃過去很多年,唐門的事在當地已經成為了傳說,而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一個垂死的人居然自稱唐門中人,怎不令湯圓心驚肉跳。於是湯圓追問了一句:“唐門,什麼唐門?”

年輕人沒有回答,他看上去極度虛弱,已經沒有幾刻好活了,能不說廢話絕不開口。

湯圓見他不回答,便搭了搭他的脈,這一手是跟鎮上的郎中學的,雖隻是皮毛,但湯圓也試出,這年輕人命在旦夕,便再問:“你有什麼吩咐,對我說吧。”

他沒直接說遺言,算是給對方一個希望。

年輕人歪了歪腦袋,看向自己左側臂膀,湯圓隨著他看去,發現腋窩處係有一條白布。

年輕人的目光中露出期盼之色,湯圓明白,輕輕地將布條解下,發現布條下麵有一枚銀白色的鐵環,箍在年輕人的胳膊上。

湯圓將鐵環慢慢褪下,仔細端詳著,發現上麵有一道小指粗細的缺口,再掂量一下,要比一般的鐵環重得多。於是問道:“這位小哥,你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去做嗎?”

年輕人說道:“交給總護法……齊槐安……”

湯圓一皺眉:“我哪認識什麼總護法,齊什麼安?到哪裏去找啊?”

年輕人鼓足最後的力氣,一字字說道:“鎮東,祖奶廟,有人接應你……”

說完了這句話,年輕人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對眼睛裏的光也刹那間黯淡了下去,誰都看得出來,他死了。

突兀的雨夜,陌生的死者,怪異的事情。

這一切令湯圓手握鐵環,呆呆地佇立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

他側耳聽了聽外麵,雨還在下,可小得多了,事不宜遲,不能讓一個陌生人的屍體躺在這裏,一旦被人看到,那便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於是湯圓找了一套自己的舊衣,胡亂給年輕人套上,然後揣了鐵環,背起屍體,門後拿了一把鏟子,輕手輕腳地開了門板,來到街上。

天空黑漆漆的,還有雨滴落下,憑借著地麵積水的反射的微光,湯圓背著屍體離開鎮子,朝鎮東走來。

他先是出了鎮子,找了一塊荒僻所在,挖了個坑,將屍體埋葬其中,然後四處看看,記下了位置,按照死者為大的習俗,在墳前磕了幾個頭,這才洗了手,帶著鏟子走向祖奶廟。

祖奶廟是依當地風俗而建的廟宇,平素為了祈求豐收,平緩災禍,添丁多口,少不了有人前來燒香火,因此廟門一直不閉,湯圓走進廟內,將鏟子藏在門後麵,坐在一個蒲團之上,擰幹衣服上的水,然後取出年輕人的那把刀,慢慢剃著頭發,剃下一綹,扔掉一綹。

年輕人說得清楚,有人會在這裏來接應他,可不知是什麼時間,因此他隻能等,等到接應的人現身。

鎮上沒有更夫,天色又陰暝如墨,湯圓無法確定時辰,等他差不多將頭發剃光一半時,雨也終於停了。

山上吹來的風,清洌而冷潤,夾雜著泥土與野草的香氣,不多時便吹散了天空的濃雲,露出半彎月色,湯圓走到廟門處,長吸了幾口,赫然發現一把雨傘正從小路上向這邊移動。

祖奶廟建得較高,因此隻見雨傘不見人麵。湯圓心想,這個應該就是接應的人了。要不然沒人會在這樣的雨夜,撐傘而行。

果然,那人走到廟門處,將傘收起,露出了麵貌,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身材修長,細眉窄目,尖鼻薄唇,嘴角微微下垂,兩鬢卻修飾得如飛刀般尖銳。

此人站在那裏,像極了一柄長槍,他的目光也像是兩道槍尖,直釘在湯圓臉上。隻看這對眼睛,便可知來人不好惹。

湯圓自然不認得此人,但他並不慌亂,因為心中早有了對策,隻是與來人對視著,並不說話。

來人未曾開口,先抬手扔過一樣東西,落在湯圓腳邊,問道:“為什麼換作這樣的打扮?”

“你是誰?”湯圓反問道。這是他首先要確認的。

來人眼睛赫然瞪圓了,也沒見他舉步,不知怎地就到了湯圓身後,半尺高的廟門門坎在此人麵前好像不存在,如同鬼一樣飄了過來。

湯圓剛要轉身,來人一把掐住他的脖頸,另一手將他剩餘的頭發打散,隨後鼓氣一吹,數十莖頭發飛揚起來。

湯圓的頭發還是濕的,但是來人這一吹,本來打成綹的頭發居然被吹得根根發散,飄揚在空中。

不等湯圓明白過來,來人掏出火折子晃起了火苗,在頭發上掠過,隨即便後退出五六步。

沒有什麼事情發生,隻是湯圓的幾根頭發被燎焦了而已,隨著滋滋幾聲微響,空氣中有了一絲焦糊味道。

來人觀察著湯圓的頭發,見無異樣,這才深吸一口氣,隨後舒緩了神情,他看著湯圓身上還沒幹的衣服:“沒有毒蟲,想是已經被大雨衝淨了,實屬萬幸。”

湯圓此時看清楚了,來人扔到他腳邊的,正是死去的年輕人的上衣,由此可知,來人是從鎮上一路走過來的。

“你不認識我了?”來人又轉到湯圓麵前,又問,“那你自己的名字,能想起來嗎?”

湯圓滿臉疑惑地搖頭:“我想不起自己是誰了,更不記得見過你。”

來人微歎一口氣:“你中了毒,險些被控製,因此記憶失去了一些,也是難免。我看到脫下的衣服,就知道你遭遇了什麼,果然被人盯上了,還好,你在毒性尚未完全發作時便感覺到了,更是虧了這場大雨,不然你已經身不由己了。”

“你到底是誰?我又是誰?”湯圓還加了個問題。

來人這才回答道:“你是唐門子弟,名叫唐垣,我的名字叫唐煉,是你最小的師叔,我們約定好今天在這裏會合,你不記得我是誰,不記得自己是誰,為何卻知道來這裏等我?”

對於這個問題,湯圓早有準備,他指了指自己手臂:“我也不知怎的,來了鎮上就暈了,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沒穿衣服躺在一個店鋪前,手臂內側寫著祖奶廟,於是我就找了衣服來了這裏,至於來這裏幹什麼,我完全想不起來。”

唐煉點頭:“那是你在暈倒之前自己寫上去,以免誤事的。如此最好,我還能找到你。我們快回幽山,有大事要商議的。”

“什麼大事?”湯圓問。

唐煉不答,隻是道:“回山之後再細說。”他拉起湯圓剛要走,又站住:“你的唐門鐵環還在不在身上?”

湯圓從懷中取出那個鐵環,唐煉鬆了口氣:“這個沒有丟,那是最好不過,快走吧,天一會兒就要亮了。”

二人出了祖奶廟,唐煉在前引路,順著向北的小路,直朝幽山而行。湯圓特意向埋葬真唐垣屍體的地方望了望,然後頭也不回,跟著唐煉去了。

湯圓在鎮上十幾年,習慣了平靜安詳的生活,可也像是厭倦了一樣,他知道,此一去,必定風高浪急,但這是他的選擇,好像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鎮子上的人永遠也不知道這個雨夜發生了什麼,天亮之後他們發現湯圓不見了,至於去了哪裏,店老板掩飾說湯圓定了門親事,已經去外鄉居住,不再回來,大家一片唏噓。

隻是那些孩子們還經常說起,雜貨店的湯圓哥以前給糖吃的事,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人關注了。一個普通人,來時突然,去時也突然,如同一陣風,什麼也沒有留下。

卻說湯圓,跟著唐煉走進了幽山之中,順著曲曲折折的小路一路向北,直走到天明,這才找塊幹淨的大石頭坐下休息。

湯圓四下看看,見山清水秀,四野盡是高大的樹叢與灌木,幾乎遮沒了道路。

唐煉從腰間解下水葫蘆遞給湯圓,湯圓灌了幾口,又遞了回去,然後問:“師叔,我如今可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回去之後怎麼辦?”

聽了這話,唐煉淡淡地回了句:“別怕,隻要回了唐門,這點毒還是很容易治好的。”

“大家會笑話我麼?”湯圓很不放心,他要探聽一下,唐門到底有多少人。

唐煉道:“不會,從你成年以後,本來也沒在門中住多久,一直都在外麵秘密撫養,若不是最近有大事,也不會叫你回山。大家更關心的,應該是你被下毒的事情。”

他頓了頓,看著湯圓剩下的半腦袋頭發,輕輕搖頭,遞過一把刀子:“你還是全剃光了好,別弄得像個蠻族人。”

湯圓心中稍寬,暗想:原來那個真唐垣平時也不在唐門居住,那便好了,外人應當也不熟悉自己。

他拿刀剃光了頭發,唐煉取出一頂黑布小帽給他戴上,又休息了一會兒,二人重新上路。湯圓雖然住在山下的鎮子裏,可平時隻是看店,並沒上過幾次山,更不要說深入其中,此時走來,他細細打量著四周的風景,頓覺心曠神怡。

此時紅日初升,照在山林之上,遠山樹梢上的葉片迸發出黃燦燦的光輝,如一條條金帶映入眼簾,近處的草坪野甸滿是青綠,草尖上垂掛著晶瑩剔透的露珠,像極了一顆顆散落的寶石,令人欲彎腰掬拾。還有一片片不知名的野花青藤,有的纏繞在樹身,有的盤旋於石側,一陣晨風吹過,滿口盡是花香。

湯圓長長吸了口氣,緊緊跟在唐煉身後。唐煉看似無意間加快了步伐,腳下如同駕著雲一般,行走間甚是流暢。湯圓沒有這般本事,可並沒有被甩遠,始終跟在唐煉身後三四尺處。

走了一陣子,唐煉停下腳,朝後看了一眼,微微點頭:“嗯,不錯,這些年你的功夫長進不少了。”

“啊?什麼本事?”湯圓不解地問。

唐煉道:“年少時,我隻微一加速,就能甩下你幾丈遠,如今甩不掉你了,可見這幾年裏,你的進步很快。”

湯圓心想,做夥計的,手腳自然麻利,當然這話不能說,於是笑笑:“我平時盡在山裏追野兔,平地趕野狗,房上抓小鳥,水裏撈鯉魚,不快不行啊。”

唐煉哼了一聲:“脾氣也改了,油嘴滑舌。”

湯圓心頭一動,此時他可以斷定,真唐垣一定是個不苟言笑的人,看來以後自己多話的毛病得改改,免得引人懷疑。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轉過幾處山彎,來到了一處斷崖邊上。在這裏,唐煉停下了腳步。

湯圓舉目望去,腳下是百丈深澗,一條湍急的河流從上遊急泄而下,河中不時可見嶙峋的亂石,尖如刀斧,站在澗邊向下看時,甚是眼暈。

此地已是斷頭路,對麵十幾丈外有一座山峰,峰頂也不知有幾千丈高,直插入雲,山腰彌漫著霧氣,飄蕩來去,隱隱可以看到對麵峭壁如削,怪木橫生,甚是猛惡。

湯圓疑惑地看向唐煉:“師叔,這裏是斷頭路,走不過去。”

“不是斷頭路,是到家了。”唐煉道,“咱們唐門隱於世外,避人而居,不是這般地方,哪能迷惑世人?若是尋常人都可以找到,那也就不是唐門了。”

湯圓看著腳下的斷澗,聽著轟鳴的水聲,不禁心頭暗驚:“家在哪兒啊?我怎麼看不見?”

唐煉指指對麵的山峰:“那座山是無名之山,極高極陡,圍繞著峰巒又有一條湍急的河流,常人無法攀登,就進不去,進不去的地方便是最好的隱居之所。”

湯圓嚇了一跳:“你是說,唐門就在對麵那山上?”

“正是。怎麼,看到這個,沒勾起你的回憶?”唐煉道,“這種地方,來一次都會記入骨髓裏的。”

湯圓搖搖頭:“真的不記得了。”

“無妨,我們上去後,你就再也不會忘記了。”唐煉在懷裏摸索著。

“我們如何上得去?身上又沒長翅膀。”湯圓無論如何想不明白。

唐煉不再回答,從懷裏掏出一根手指長,黑漆漆的竹管,對著那座山峰吹了起來,竹筒中發出尖銳的哨聲。

湯圓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因為它根本不像是從竹筒裏發出的,倒像是某種鳥叫。

哨聲刺破雲霧,傳出老遠,不多時,對麵亦傳來一陣哨子聲,與唐煉的哨聲相互應和,湯圓發現兩處哨聲不同,好像在對答一般,覺得甚是有趣,但還是不知道如何能到達對麵。

唐煉吹了一陣,便將哨子收回,靜靜地站在原地,湯圓不明所以,瞪著眼睛盯著,心裏想,難道對麵還能飛架出一座橋來不成?

這一次他猜對了。過不多時,對麵的雲霧當中赫然飛出一物,遍身黑乎乎的,直朝二人站立處飛來,開始時看不清楚,等到離得近了,湯圓這才看清楚,那是一隻黑鷹。

湯圓覺得有趣,暗想:難道這便是上峰之法,騎在黑鷹背上飛過去?可是看這隻鷹長不及五尺,重不過十斤,抓隻野兔還差不多,哪裏馱得動人,要憑它渡過幾十丈寬的深澗,那真是開玩笑了。

正想之間,那隻黑鷹已經飛到眼前,唐煉一抬手,黑鷹便落在他的手臂上,用一副泛黃的硬嘴,輕輕啄了啄唐煉的手背,看來是練熟了的。

唐煉從鷹爪上解下一物,對著湯圓晃晃:“這便是上峰之法,想起來了麼?”

湯圓定睛細看,原來是一條細細的鏈子,也不知是何種金屬打造,細如小指,遍體精光閃亮,一頭固定在鷹爪上,另一頭還在對麵山峰之內,看不到盡頭。

“沒想起來。”湯圓還是搖頭,他不是想不起來,而是從來都沒見過。

唐煉歎了口氣,拉著鏈子走到身邊的一塊巨石旁,那巨石有兩丈餘高,三丈多寬,不知重幾萬斤。

湯圓不知道他要做幹什麼,便跟過去。唐煉撥開草叢,湯圓很快便發現,那塊巨石的底部居然嵌了一個鐵圈,直徑約莫五寸,拇指粗細。

鐵圈嵌得很緊密,如與巨石鑄在一起似的。

唐煉將鏈子一頭穿過鐵圈,然後又係回到鷹爪上,一抬臂,那鷹又飛回山峰那邊。

如此一來,鏈子就如同一座繩橋,連通了兩地。湯圓終於明白了,心想這個辦法實在太絕了,普通人哪裏能想得到。

黑鷹飛進雲霧之中不多時,對麵又有哨子聲傳來,唐煉道:“這條澗叫做鷹愁澗,是進入唐門的唯一通路,鏈橋已固定,我們下去吧。”

說著他擼起袖子,取出一個鐵環,與湯圓那個幾乎一模一樣,隻是他的鐵環是黑色的。

唐煉將鐵環上的缺口對準鏈子,向下一壓,鏈子穿進了鐵環,唐煉抓緊鐵環,說了句:“接下來的事情,你看好了,我隻做一遍,並且我先過去之後,便不能幫你了,照我的方法做,中間千萬不要鬆手,萬一鬆手掉下去,連屍體都找不到。”

說著他走向崖邊,手抓鐵環,縱身躍了下去。

鐵環勾住鏈子,由於這一端的鏈子固定處比對麵高,因此成了一個斜坡,唐煉的身子順著鏈橋飛速下墜,朝對麵滑去,眨眼間深入雲霧中,不見了。

湯圓看得目眩神迷,心頭怦怦直跳,這種回家的方式,簡直不要命。

此時對麵又吹起了哨子,看來唐煉已經到了對麵,輪到自己了。

湯圓定定心神,學著唐煉的樣子,用鐵環勾住鏈橋,慢慢走到澗邊,朝下看了一眼,心中暗自禱告,最後一咬牙,長長吸了口氣,一閉眼,也跳了下去。

鏈橋與鐵環磨擦發出清亮的聲音,湯圓感覺自己好像騰雲駕霧一般,速度越來越快,他不敢睜眼,害怕有什麼東西迎麵撲來,唯一能做的,便是緊緊扣住手中的鐵環。

果然有東西迎麵撲來,但不是山石,而是一堆軟綿綿的東西,一下子將湯圓的身子包在其中。卟的一聲,湯圓好像掉進了一團漿糊當中。

隨後,一隻大手伸過來,將湯圓拉起。湯圓這才張眼觀看,原來他撞進了一個山洞,洞中有一大堆棉絮布匹,完全消去了他衝過來的勢子,因此毫發無傷。

唐煉拉過湯圓,為他解下鐵環,然後朝身邊一人打了招呼。那人將鏈子一頭解開,拉扯另一頭,如此便可將鏈子從巨石鐵環中收回,鏈橋便消失不見,從外麵看來,這裏還是絕地。

這是回唐門見到的第一個人,湯圓上下打量,見那人五短身材,甚是結實,隻不過一對眼睛很怪異,竟完全是白的,沒有瞳仁,那隻鷹就站在他肩膀上,正在用嘴梳理著羽毛。

湯圓嚇了一跳,輕聲對唐煉道:“師叔,他是盲人!”

唐煉道:“不錯,他叫唐燭,論輩分也是你師叔,自生出來便看不見,可耳音極好,看守鏈橋已經有十幾年了。”

唐燭當然聽到了,不禁麵現詫異之色:“小師侄,你可是來過兩次的,怎麼不認得我了?”

唐煉幹咳兩聲:“他受了傷,我先去帶他見總護法,得好好治一治。”

唐燭喉結上下動了動,卻沒繼續說什麼,隻是繼續收著鏈子。

唐煉帶著湯圓朝洞內走去,湯圓心裏打著鼓,不知道接下來要見到什麼人,真唐垣所說的那個總護法齊槐安,想必是個厲害角色,會不會看破自己是偽裝的。

走了幾十步,前麵出現了洞口,二人走過去,站到洞口,湯圓隻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呈現在麵前的,是一片生機盎然的山穀,四麵都是高峰環抱,山頭之上雲蒸霧湧,頭上陽光燦爛,有很多飛鳥在鳴叫飛舞,身邊是綠油油的高大樹木與一片片的灌木叢,很多樹上和灌木上都結著香噴噴的果子,連空氣中都充滿了香甜的氣息。除了樹木以外,更多的是竹林,遍布山野,如海如潮,這哪裏是山穀,分明是仙境。

這裏的一草一木,好像都和外麵不同,而且溫暖如春,與外麵完全是兩個世界。

湯圓看得呆了,嘴裏喃喃自語:“這就是唐門隱居之所?”

“你看那裏!”唐煉指著左側,湯圓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裏有一座高塔,下半部分被樹木遮蓋住,隻露出半截塔頂,雖隻看到半截,但仍可以感覺到塔的高聳巍峨。

這麼高的塔,想當初搭建的時候,一定是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而它絕不可能是一座普通的觀賞或紀念作用的塔。

“那是什麼所在?”湯圓問道。

唐煉解釋說:“那是懸塔,是我們唐門收藏典籍和秘本的地方。這次你回來要辦的事情,也與它有關。”

湯圓簡單地哦了一聲,並未追問,他知道,隻要到了唐門,一定會有人將所有實情告訴他的,不用多說。

唐煉帶著湯圓繼續向前,踏上了一條石子小徑,小徑轉了兩個彎兒,前麵出現了一座高大的牌樓,上麵刻著兩個楷書大字:唐門。

等唐煉與湯圓接近牌樓的時候,從牌樓的主柱後轉出兩個人來,都是很年輕的男子,身上穿著土黃色的衣服,朝著唐煉施禮道:“師叔回來了,師叔辛苦了。”

唐煉微微頷首:“唐城唐基,今日你兩個值守,要多加小心。”

唐城唐基同時掃了一眼湯圓,左邊的唐城道:“這位便是唐垣師弟了吧,師弟辛苦。”湯圓趕忙答禮。

右邊的唐基回複唐煉:“晚輩明白了,師叔放心,絕不敢懈怠。”

唐煉不是多話之人,帶著湯圓穿過牌樓,繼續向前走,走過十幾步路,湯圓回頭看看,問唐煉道:“師叔,偌大的唐門,隻有這兩個人守門麼?萬一敵人摸進來,繞過牌樓,那豈不是要吃暗算的虧?”

唐煉聞言冷笑:“你終究是中毒太深,忘記了咱們唐門的厲害。敵人要殺進來,先得過鏈橋,就算進來了,也不要怕,跟我來。”

湯圓不明所以,跟著唐煉走上了草地,自打來的時候湯圓就看清楚,牌樓附近全是一片片的花草,甚是美觀,但離得較遠,看不清楚是何種花草。

就見唐煉站到花叢前,伸手指了指四周:“圍著唐門都栽有這樣的花,你發現了嗎?”

湯圓定睛瞧看,果然身前不遠處的花叢綿延不絕,不知有幾千幾萬叢,此時正在盛開,大多是白色的花朵,他不知道種的是哪個品種,因此便問:“這是什麼花?蠻好看的。”

他可以肯定,整個幽山也沒見過這樣的花。

“這叫大唐天陀羅,是我們唐門中人多年以來辛勤培育的,其實便是曼陀羅,可與一般曼陀羅不同,我們叫它天陀羅。”唐煉道。

湯圓仔細看了看花枝花葉,好像並不特殊:“看起來挺普通的嘛,也沒什麼不同啊!”

唐煉冷笑著指了指花根部:“你看那裏。”

湯圓這才注意到,眼前的曼陀羅花所紮根的地上,呈現出一片暗紅色,不由得心中疑惑:難道這種花必須用紅土才能種植?可是幽山本地也沒見過什麼紅土啊。

等他再一細看,不由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升上來,險些衝破天靈蓋。

在他身邊幾尺之處的花叢根部,躺著一具死豬的屍體,這頭豬看樣子死去很久了,身上的肉已經不在,隻剩下骨架,令人吃驚的是,屍體身上纏繞著花根,那些花根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因為花根很細,而且是紅色的,一根根,一層層纏繞在豬身上,密密麻麻好像血管一樣。

湯圓脫口叫道:“我的媽呀,這花,是吃肉的……”

唐煉回答道:“不錯,屍體會成為花的肥料,它們的血,肉,骨頭,筋絡,一點都不會浪費,大唐天陀羅花長得如此之美,與肥料有極大的關係。花根會尋著屍體伸過去,伸入其中,吸幹所有的養料。”

湯圓不要說見,就算想都沒想過,世上居然有這樣的花,這樣的種植手法。

湯圓移開目光,站起身後退了幾步:“為何費如此大的力氣種這些花?”

唐煉道:“大唐天陀羅花朵常年盛開,而且花枝上有刺,刺與花香花粉都有毒,隻要從中穿行,劃破半點油皮或者聞到足量的花香,都會被迷倒其中。十幾年以來,也有刺客到唐門搗亂,但他們連花陣都通不過。”

“那他們不會塞了鼻孔,穿厚一些的衣服?”湯圓不解。

唐煉發現湯圓是真的中毒太深,所有事都不記得了,於是耐著性子解釋道:“這種花香與花粉極為特殊,尤其是花粉,會長時間地粘滯在身上,就算歹人塞了鼻孔,但他總不能不呼吸吧,隻要呼吸,總會有香味進入的。”

湯圓咽了口唾沫,看向花叢:“他們不會也成了肥料吧!”

“你猜得對,躺在花叢中的刺客都成了肥料,種植天陀羅花所需要的養分並不多,一隻雞連皮帶骨帶毛,就可以供五株天陀羅花開一年。因此沒有人的屍體時,我們便用動物的,總之絕不能讓花陣失效。”

湯圓連連點頭:“我明白了,外人是通不過花陣的,要想進入唐門,隻有牌樓那裏的一條路。”

“不錯,而且這還是進入唐門的第一關。”唐煉不再解釋,帶著湯圓快步走回石子路,繼續前行。單隻是在花陣外逗留了一會兒,湯圓就感覺到有些頭暈,唐煉告訴他深吸長呼,做了幾十次之後,暈厥之意才慢慢減退。

通過牌樓不久,石子路又穿過一片叢林,出了叢林便看到了一個村子。村子很大,能看到層層疊疊的房屋,粗略估計至少有一百餘家,大多是用竹子建立的竹樓,樣式大同小異。

村子雖大,可是卻靜悄悄的,一如死塚之地,湯圓看著看著,心頭驀然升起一股寒氣。

大多數的村莊,就算到了晚上,也不時會傳來犬吠驢嘶之聲,可眼前這個村子好像連隻雞也沒有,一眼望去,仿佛還籠罩著一層輕朦的霧氣,如果說它是仙境,大概也隻能是廣寒宮,孤獨而淒美。

湯圓心中疑惑,便問唐煉:“師叔,這村子怎麼回事,一點聲音也沒有,真的是唐門所在嗎?”

唐煉道:“咱們唐門中人,大多性子孤僻,喜靜而厭惡喧鬧,隻有在每月的開爐日才顯得熱鬧一些,這些年你在外麵苦修,長了本事,可也變了性子,如今師叔再告誡你一遍,唐門中人不喜歡開玩笑,如果你跟人家開玩笑,人家當了真,那可很麻煩,輕則傷筋動骨,重了還可能有性命之憂。”

湯圓心內打鼓,連連稱是,但又有一些竊喜,唐門中人都不喜歡和人交往,對自己來講是天大的幸事,可以免去很多麻煩。

二人舉步向前,離村子越來越近,很快眼前出現一道環形石板路,圍繞著整個村子而建,劃成一個大圈子,把村莊圍在其中,很顯然,這道石板路是專門鋪設的。

走到石板路前,唐煉拉住了湯圓的手,不讓他向前了。湯圓一臉疑問,唐煉解釋道:“這是第二關,前有天陀羅,後有地滾刀。踏錯一步,魂斷神消。”

湯圓聽了,仔細觀察著麵前的石板路,他很快發現,石板都是半弧形的,每塊大約有四尺寬窄,仿佛切開的西瓜條,一塊塊地拚在一起,形成了五個環,五個環顏色不同,最外麵的是土黃色,接下來是赤紅色,再是木綠色,再是黑色,最裏麵的是白色。

唐煉解釋道:“五環代表五行,由外向內走時,是五行相克,因此必須走對,一旦走錯,地麵會翻出尖槍利刃,把你的雙腿戳穿斬斷。而要從村子裏向外走,則是五行相生,隨便走。”

湯圓嚇了一跳,忙問:“那怎樣走才對呢?”

唐煉指指頭上的天空:“看天時,天時對應環路生吉。”說著他嘴裏默念了幾句話,然後拉著湯圓向右轉了十幾步,這才踏了上去,然後又能吩咐湯圓:“跟著我的腳走,一步也不要踏錯,否則不光是你死,連我也無可幸免。”

湯圓大著膽子,緊隨著唐煉上了石板路,唐煉心中計算好了,一連踏過了五塊石板,這才安然無恙地來了到村邊。

湯圓向前看看:“師叔,前麵沒有機關了吧?”

唐煉道:“沒有了,不過我提醒你,唐門是機關傳家,你不認識的人,千萬不要隨意進人家的門,一旦惹得人家不高興,輕的潑你一身汙血穢汁,重的還可能傷殘肢體。”

湯圓連聲答應,心想,我誰也不認識,所有的門我都不進。心裏想著,腳下隨著唐煉一起走進了村子。

放眼望去,整條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整條路也都是石板路,不過顏色全是白色。兩邊的人家個個關門閉戶,也聽不到什麼聲音,整個村子透著一股壓抑與詭異,仿佛進了死城一般,弄得湯圓心頭一陣陣發緊。

湯圓四下張望,發現所有人家的大門都不相同,有的門口有吉獸,有的立著兩根石樁,有的掛有草編的繩結,還有的門上懸掛著銅鏡,鏡麵卻是向裏。

村子裏幾乎沒有一棵樹,地麵上也很少見到草藤,幹淨得令人不解。走了半條街,隻有不知哪戶人家門內傳出來的嬰兒啼哭之聲,才顯得這個村子有些人氣,不那麼毛骨悚然了。

湯圓與唐煉這一路走來,聽他話裏的意思,自己是久在外麵生活的,沒怎麼回來過,照理來講,外麵的遊子回村,村民們差不多應該是擠到街上,噓寒問暖一番,如果那樣就十分麻煩,自己這個冒牌貨很可能不知如何應對。

如今好了,兩個人進村,仿佛是強盜一般,沒有半個人出來迎接,省事多了。

湯圓剛鬆口氣,便聽街道邊上有道門吱嘎一聲響,開了半扇,從裏麵探出一個頭來,朝著唐煉打個哈哈:“師弟,此一回出山,你接到人了?”

唐煉見了此人,眼角閃過一絲不耐煩的神色,但也住了腳,微一作揖:“唐烽師兄好,小弟確實接到人了。”

“是哪一個?”唐烽眼睛盯著湯圓,但聽他的語氣,顯然是明知故問,因為湯圓的長相,太像一個人了,他不會不記得。

唐煉隨口答道:“是唐垣師侄。多年前我親手送出去的,這一回當然要親自接回來。”

“不錯不錯,唐垣師侄,我想起來了,果然英雄出少年,龍精虎猛的,上前來,讓我好好看看。”唐烽陰陽怪氣的語調聽來甚是不舒服。

湯圓聽說此人是唐煉的師兄,剛要上前施禮,被唐煉暗中踩了踩腳麵,示意他別動,唐煉笑道:“還是算了吧,師兄,你的見麵禮還是留給別人吧,我還有要事,先告辭了。”

說完,也不顧唐烽的臉色,拉起湯圓不住腳地向前走,湯圓不明所以,為什麼見了長輩卻不讓上前施禮?豈不是太不給麵子。

等二人走出幾丈以外,聽了湯圓的疑問,唐煉才道:“唐烽這個人,很想做掌門,可技藝又不高明,因此總想些邪門歪道的點子,你一靠近,不是吃灰便是迷眼,這也是唐烽的習慣,總會給新來的弟子一些下馬威,讓他們對自己有所忌憚,以後你見到這個人,也要遠離。”

湯圓連連點頭,記下了唐烽的名字,隨著唐煉繼續前行。

湯圓本以為唐煉會帶著自己敲開一家房門,那便是“自己”的家,可是他想錯了,唐煉在村中竟然沒有停腳,一直向前走,直到走出了村子,還沒有駐足。

“師叔,我們要去哪兒?”湯圓不由問道。

“去孤峰,見我唐門的代掌門,齊槐安。”唐煉不緊不慢地回答。

齊槐安!

湯圓這才想起真唐垣死前對他說的那個名字,如今想來,便是這個人。於是他問道:“為什麼是代掌門?”

唐煉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歎息:“你真的是什麼都忘記了。也罷,我告訴你的越多,你今後的麻煩就越少。”

於是一邊走,唐煉一邊對湯圓講起關於唐垣的身世來。

原來在五年以前,唐門出現了一次重大變故。當時不知何故,唐門的七位親傳弟子突然結伴從外麵回來,這本也沒什麼異常,以前也時常有弟子一同回山,但這七人一回唐門便突然出手,劫持了當時的掌門夫人和十二歲的唐垣,以他們為人質,逼迫當年的掌門人唐炬交出其身份象征,可號令唐門的信物——唐門疾風令。

以人質來逼宮這種事情在唐門建立以來還從沒有發生過,大家一時不知所措,想要圍攻七人,又擔心傷及掌門夫人和唐垣,因此事情便僵住了。所有人都不清楚這七名弟子為何要用此歹毒手段來對付掌門人。

最後唐炬一肩擔下了所有,他與這七位弟子比武決勝,如果唐炬獲勝,七位弟子交出人質,退出唐門,而如果唐炬輸了,則要交出令牌。

於是在眾人的公證之下,八個人於唐門孤峰上展開決戰。唐炬連勝五陣,可在第六陣時,唐垣擔心父親,居然掙脫了束縛,衝向戰場。

唐門武功很是邪門,多以機關暗器較量,結果唐垣衝進戰團後,被唐炬所發的“九聖蓮”所誤傷,墜下深崖。

掌門夫人見愛子墜崖,不顧一切地也跳了下去,這番場景驚呆了眾人,連那七名弟子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唐炬由於至親之人遭難,性情大變,狀如瘋虎下了死手,結果七位弟子全部受了重傷,唐炬也被暗器反噬,幾乎體無完膚。

這一戰的結果便是,七位弟子被逐出唐門,永遠不許踏入一步。唐炬雖獲勝,但夫人與愛子雙雙墜崖,心喪欲死,在悲痛之下,他走上孤峰懸塔,坐化於其中。

萬幸的是,唐垣命不該絕,母親在墜崖後用腰帶將其纏住,甩到崖壁橫生的樹枝上,得了活命。而他的母親卻死在崖底。

由此,唐垣便成了孤兒,唐門也因此一役,元氣大傷。掌門的位置空懸至今,掌門事務由護法齊槐安代為管理。

湯圓將唐煉說的牢牢記下,最後才問:“既然我父親仙逝,那為何不選出新的掌門,非要用一個代字?”

“說到這個,那便是我唐門的老規矩了。”此時他們已經出了村子,走向孤峰。

說是山峰,但孤峰並不算太高,隻是極為陡峭罷了。

唐煉指著孤峰頂上一座孤零零矗立的高塔,向湯圓解釋:唐門選舉掌門,不是簡單地比武較藝,藝高者得,而是先在懸塔下比武,經過一番決鬥之後,勝者才能進入懸塔。

懸塔是收藏唐門秘籍的地方,也是整個唐門最神聖的地方,懸塔一共有七層,層數越高,所收藏的秘籍越精妙,相應對練習之人的基礎要求也越高,塔內有六位法座看守,守護著一到六層,這六位法座終身不下塔,一方麵是守護其中的典籍,另一方麵也是要迎接門中弟子的挑戰,即使是內家弟子,想研習哪層的秘籍,也得先挑戰該層的法座。打贏了才可能在其中修習。如果打不過法座,那便退出,練好了武功再來比試。

湯圓點點頭:“您的意思是,我如果打贏了第一層的法座,就可以進入第一層去修習其中的典籍了?”

“不錯,你贏得越多,上塔就越高,而要想獲得掌門之位,就必須打贏所有法座,上到最高層,也就是第七層,修習唐門最高法典。而上到第七層的人,就是掌門。”

聽了這話,湯圓恍然大悟:“也就是說,自我父親死後,就沒有人能上得最高層,無法就任掌門之位,但門中又不可以沒有主子,所以隻能選個代掌門出來。”

唐煉站定腳,盯著湯圓:“我這次護你回來,就是要參加掌門之爭。從我唐門到得幽山,從無外養弟子一回來便奪得掌門之位的。九月初九,便是掌門人推舉大會,你雖然沒有把握上到第七層,但上一層有一層的進步,千萬不要輕視。”

聽明白了唐門中的規矩,湯圓點頭答應。

不多時,二人來到了峰底,湯圓抬眼望去,見這座孤峰如同平地聳起的一把尖錐,山腰樹木蔥鬱,不時有飛鳥起落,一條石徑彎彎曲曲,盤山而上,直通峰頂。

孤峰的北側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當年真正的唐垣與母親想必就是摔到了下麵。如此高崖,唐垣能活下來已是奇跡。湯圓心中甚是惋惜,想不到當年九死一生活下來的唐垣,如今已經躺在一個普通小鎮的地下。

唐煉指著那條盤山小路說道:“這條小路叫天梯,開鑿得非常險峻,除了這一條路,再無上峰之可能,可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外來之敵沒有來到過這裏嗎?”湯圓問。

唐煉道:“從來沒有,這些年間,由於唐門行蹤隱蔽,沒有強敵找來,有的隻是一些想發財的貪鬼,誤打誤撞進來,稀裏糊塗地把命送在花陣裏。”

一邊說,二人一邊走上了天梯,彎彎曲曲地繞了幾圈兒後,來到了山腰處。

眼前出現了一大片平地,約莫數畝方圓,整理得非常幹淨,湯圓看得出來,這是人工挖山然後填平的,平地上一半鋪著細沙,一半鋪著石板,而在挨著峰崖之處,建有一座殿宇,雖然不算高大巍峨,但樣式古樸,風格類似秦漢,給人一種迎麵而來的壓迫感。

殿宇迎門掛著一塊黑色匾額,上麵有三個鎦金大字:金風殿。字體端正雄厚,給人一種古樸渾然之風。

唐煉走到殿前,站住了腳,對湯圓說:“到了,這裏便是代掌門的居所。”

看來齊槐安就居住在此,因為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掌門,所以不能上到峰頂,隻能在半山腰處。

說完,唐煉拿出那把竹哨,在殿前吹了幾聲,他此時吹出的哨聲與進山時吹奏的完全不同,湯圓甚是驚奇,沒想到一種樂器可以發出完全不同的音質。

其實這是唐煉的內力在起作用。

隨著哨聲的消失,大殿門一開,從殿內奔出兩個年輕的僮仆,前發齊眉,後發遮頸,身穿類似道服卻又不是道服的布袍,跑到唐煉跟前,雙雙一揖,齊聲道:“禮迎師叔回山。”

“武直武曲,代掌門在不在?”唐煉不是廢話的人,直截了當地便問。

左側僮仆道:“代掌門正在打坐,我去通報。”說著轉身進殿去了。唐煉問剩下那僮仆:“武直,除了我以外,可還有人接外養弟子回來?”

他口中的“外養弟子”,說的應是與唐垣一樣的唐門弟子,未在山中長大,寄養在外地的。

武直又是一揖:“回師叔的話,沒有。代掌門派出去十一名接引師叔,除了您以外,全部是單去獨回,沒有接到人。”

唐煉一皺眉:“怎麼回事?”

武直道:“據這些接引師叔講,他們去了寄養之處,根本沒有見到外養弟子,亦不知他們去了何處,總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果然不出所料!唐門被人盯上了。”唐煉喃喃地來了一句,轉頭看向湯圓:“小子,如果不是你身手好,見機快,還有一場大雨,今天師叔我也隻能是單去獨回。”

湯圓自然不明白,問道:“此話怎講?”

沒等唐煉回答,跑去報信的武曲回來了,做了一個手勢:“師叔隨我來,代掌門有請。當然,還有唐垣師兄,代掌門聞知你回來,更是歡喜,此刻正在殿中等候著。”

唐煉不再多說,帶著湯圓尾隨著武直武曲走進大殿。

湯圓心頭怦怦直跳,他雖不知道這位代掌門是何等人物,可以唐門的神秘莫測,能做上代掌門的人,肯定是個極厲害的人物,怕是不容易騙過。

可既已來到唐門,便是有進無退,是生是死,闖一闖再說。

湯圓加著十二分的小心,隨著眾人進了大殿,到來殿內舉目張望,殿內點著十二盞長明燭,每個方向上都有三盞,長明燭是牛油做成的,有手臂粗細,燈芯子足有一寸多長,上麵火舌跳動,不要說白天,便是夜晚,也能照得通亮。

大殿方圓有數十步,正北方向建起一個高台,台前九級台階,高台上放有高背大椅,顯然是掌門的位子。可此時高椅上並沒有人。

人在台下。

高台台階的前麵,分為左右中,另放著三把矮背太師椅,此時正中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不用問,便是那位代掌門齊槐安,在燭火的照耀之下,白得刺眼。

因為此人不論衣著,須眉,皮膚,全都是白的。

等走近一些了,湯圓凝目細看,這才看個清楚。

齊槐安看起來不到五十歲,頭戴白鐵冠,身穿白布袍,腳下一對百搭白麻履,連手上戴的戒指也是白錢的,閃著白光。

向臉上看,除了一對黑眼珠之外,眉,須,唇,齒,耳,全都是蒼白顏色,給人的最初印象,如同白無常一般。

湯圓心內大疑,不由自主地將這話低聲說了出來:“師叔,這便是代掌門,怎的像白無常?”

唐煉居然也小聲回答道:“不錯,代掌門的外號,就叫白無常!”

然後他向上一揖,高聲道:“代掌門,我回來了。”

齊槐安伸手做了一個安撫動作:“太好了,你能平安歸來,我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唐垣能回到唐門,真是上天眷顧。”

唐煉稟報道:“代掌門,此時這麼說還為時尚早。”

齊槐安一愣:“怎麼說?”

唐煉向身邊兩側看了看,齊槐安會意,吩咐武直武曲二人退出殿外,將門關好。看到二人退出去了,唐煉這才上前一步,低聲道:“唐垣中了蠱毒,幸虧他機靈,利用昨夜那場大雨保住了性命,然而卻什麼也不記得了。”

“蠱毒!”齊槐安霍地站起,也沒見他如何舉步,身子便到了湯圓麵前,隨手從寬大的袖子裏掏出一樣東西,袖子一揮,湯圓的帽子飛出老遠,齊槐安將手裏的東西按在了湯圓頭頂上。

因為沒有頭發,所以這東西直接觸到了頭皮,一觸之下,湯圓便是一哆嗦,他感覺到一股寒氣直透泥丸宮,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比掉進了冰河還冷。

唐煉說道:“我查過了,毒蠱已經不在他身上,想必是下在了頭發裏,被他發覺,剃光了腦袋,又被大雨一衝,這才幸免。”

劉槐安不答,收回那東西,放在眼前仔細看。湯圓此時才看清楚,齊槐安手中握著一根半尺長的白色玉如意。這東西通體白如寒霜,而且是半透明的,隻一眼便知道其價值連城。

“記不得任何事情,應該是中了驅神蠱,但此時蠱蟲確已不在他身上了,這便好。”齊槐安收起玉如意,上下打量著湯圓,目光中充滿慈愛,“你不要害怕,我很快就會給你醫治,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記起所有的事,其實就算記不起來,也沒關係,隻要人沒事,就有希望。”

湯圓心中好笑,臉上卻不動聲色:“代掌門,要怎麼治?”

唐煉接口道:“用草藥,針石。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有代掌門在,不會出什麼意外。他老人家可是唐門中有名的杏林聖手。”

齊槐安吩咐唐煉:“先帶他去休息,我這便準備藥石,明天我自會派人來領他,記住,要讓唐垣吃飽喝足,有足夠的體力,以應對明天的治療。”

湯圓聽了,心中又打起鼓來,怎麼治療的時候還需要我保持充足的體力?難道不是讓我安靜地躺倒,然後灌藥針灸?

心中雖有疑惑,可是他不敢問,唐煉口稱遵令,給齊槐安施了禮,領著湯圓下了孤峰,回到村子裏,看他輕車熟路的樣子,湯圓確信,他是要回自己的家。

果然,唐煉轉了兩條小街,來到一戶門前,隻見大門緊閉,門上卻沒有鎖。兩扇破舊的木門,有些地方還裂了縫,順著縫隙可以看到屋子裏。

湯圓聽過唐煉的訓誡,知道唐門的人家多有古怪,因此不敢輕易上前,乖乖地站在唐煉身後。

唐煉走上門口,很隨便地抬手推開了門,兩扇門板一開,發出吱吱的聲音,分為左右,露出屋內地麵。唐煉舉步就進,然後反手握住門側牆上的一個轉輪手柄,向下一按。

耳邊傳來“咚”的一聲響,然後再無聲音。

“進來吧。屋子裏所有的機關暗線都鎖死了。”唐煉招手示意湯圓進屋。

湯圓這才進了屋,嘴裏卻道:“怪不得不用鎖門。”

唐煉叮囑道:“以後你來我這兒要小心,進了門馬上按手柄,否則眨眼五次之後,你就得變刺蝟,如果真發生了,那你可太冤啦。”

“不就是按個手柄嘛!如此簡單,師叔不怕被人破解?”湯圓不明白,如此簡單的手法,哪裏算得上高明?

唐煉冷冷一笑,用手指了指側牆:“你覺得簡單?回頭看看再說。”

湯圓回頭看去,立刻皺起了眉頭,原來側牆上的機關手柄不止一個,而是並排五個。

“記住,正確的是按第四個柄,按錯了,利箭穿心。”唐煉道。

湯圓道:“那您離家的時候,怎麼開啟機關?”

唐煉指了指木製門坎:“出門時用力踏三下,聽到咯的一聲,就可以關門了。”

湯圓一一記在心中,此時唐煉關了房門,生火燒飯,弄了一鍋米飯,還有臘肉,別說,唐煉的手藝還很不錯,湯圓餓了一天,早已饑腸轆轆,將上桌的飯菜一掃而光。

天黑之後,唐煉給湯圓拿來被褥,另支了一張竹床,自己也去睡了。

湯圓躺在床上,回憶著這一天來的經曆,他知道,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夥計已經死了,自己換了身份,就像重生了一樣。

該怎麼樣在唐門中站住腳,並且贏得接下來的挑戰,是湯圓最關心的事情,想著,他一對眼睛突然變得冷峻起來,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更沒有人看到,他的眼裏依稀閃著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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