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能給我弄台電視進來嗎?”我可憐巴巴地望著劉敏:“不是吃就是睡,又不能出去,我覺得人都快廢掉了。”
“對不起啊,這個病房不能安裝電視的。”劉敏馬上拒絕了。
“那手機呢?ipad呢?”我緊追不放:“總可以吧?我自己的那個手機還在嗎?”
“你現在這種情況,手機有輻射,不適合的。”為了增加威懾力,她開始虛張聲勢:“你做的可是開顱手術。”
“我記得那點輻射對人體沒什麼太大影響啊。”
劉敏的眼珠子轉了轉:“最新研究說有的。”
我看著她努力要裝專家的樣子,差一點憋不住笑。
“行行行,那我看書總行了吧?這個就沒什麼忌諱了吧?”
“我幫你問問陳醫生吧。你是不能用眼過度的呢。”劉敏猶豫著說道,一時找不出否決的理由。
“我保證”,我做出發誓的手勢:“你們讓我看多久我就看多久,不是還有你監督我嗎?”
“我試試吧。”劉敏把放在托盤裏的一小瓶蓋藥物遞給我:“趕緊吃了。”
我毫不猶豫地服下藥,在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我衝著她的背影說道:
“能幫我找一本《古文物稱謂圖典》嗎?”
劉敏納悶地轉過身:“什麼?”
“古——文——物——稱——謂——圖——典,”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放慢拖長:“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講古文物知識的。”
“怎麼想到要看這個?”劉敏問道。
“我其實不太喜歡看書,最近一段時間,不,我是說出事之前,”我故作無奈:“這是我唯一還算感興趣的書。”
劉敏勉強笑了笑:“好吧,我盡量。”
“謝謝你了。”我做了個抱拳的姿勢,一點也不擔心。
果然,第二天下午劉敏便拿著這本大部頭精裝硬皮書進了病房。
“都消過毒了。”
我撫摸著書的封麵,漂亮的精裝硬皮,正版。
這就是學好心理學的妙處——當向人提出要求的時候,永遠不要先索求最想要得到的東西,尤其是對著那些一心提防著你卻又不得不維持表麵和諧的家夥,實際上我提出的前兩個要求原本就是不可能實現的,他們不可能讓我接觸到外界的信息,但是在連續拒絕我之後,他們又必然會為了安撫我而滿足我一個不算過分且貌似沒有任何威脅的要求。
我打開書隨意翻到一頁,最頂上用繁體字寫著“拾樂器”以下則是分類,首先介紹的便是鼓類,頁麵上一左一右一小一大兩個商代銅鼓的黑白圖片——外觀竟然酷似兩個胖乎乎的外星人。
我能感覺到劉敏的目光還落在我身上,我甚至能感覺到有目光通過這屋子裏的攝像頭落到我的身上,此刻他們的好奇心一定是爆棚的,但是他們永遠也想不到這本書可以有多少種用途。
2
燈光從被褥的縫隙中滲進來,我把自己裹得更緊了些,用一團棉花墊在下巴,口中的藥片已經徹底融化了,我以食指輔助著,小心翼翼地讓藥液從順著流進棉花團裏去以避免弄臟床單,接著再把濕透了的棉花團以極為緩慢的速度通過一個小縫塞進枕頭裏去——這已經是第三天了,連續三天,中午和晚上的藥片我都先藏在舌下然後把頭蒙進被子裏偷偷吐出。
隻有起床時的那一份藥是真正進了肚子的,身體完全沒有什麼不妥,反而手腳的力量感都有所增強,腦子也要清醒許多,不會動不動就感到困倦——這證實了我的猜測,他們一直在用藥物影響我的肢體功能。
最多隻有一周的時間做準備,枕頭被褥每七天一換——到那時他們肯定會發現我的把戲——枕頭的味道現在都已經有些讓我心虛了。
一旦被拆穿,我們之間溫情脈脈的友好麵具也就隻能摘下了,騙子們惱羞成怒,勢必要做出些激烈的動作來證明他們有能力操縱我的生死——當然,還要加上泄憤的成分,就算我服軟苟活下來,他們也必然會加強防備,吃了苦遭了罪不說,逃跑的成功幾率也會大打折扣。
腹內發出了咕嚕的鳴聲,饑餓感在我看來是一件好事,說明身體在索要營養,就我以前的經驗來說,這就是可以搏一搏的基礎了。
我忍耐著,努力讓自己進入睡眠,被壓抑的欲望顯然是進了潛意識了,所以我做的第一個夢就是在餐桌上大快朵頤。
我把菜肉從火鍋裏用大勺子撈進碗裏,狼吞虎咽地吃著,對麵坐著的女人似嗔似嘲地笑著說:“又沒有任務,你慌什麼。”她的臉被火鍋上不斷升起的白霧遮住了,我跟她之間仿佛隔了一層霧牆。
我伸出手試圖把霧氣趕走,對麵的臉卻忽然換成了穿著防護服的劉敏,她的臉藏在透明麵罩裏,瞪大眼睛,用戴了手套的手指著我尖叫。
“啊——”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床邊,我的右手正死死地抓著劉敏的左臂,她確實在尖叫,聲音刺得我耳膜發疼,而手拿注射針劑的陳偉及另一個穿著防護服的男子則朝我正撲過來。
“放開她!”陳偉在大喊。
我竟然在夢遊!
剛意識到這點我忽然感覺有一道劇烈的電流從後腦勺刷地貫穿了整條脊椎骨,與此同時,手、手臂、腳、大腿、小腿也全都如觸電一般又麻又痛,肚子裏更是翻江倒海,一股腐臭氣直接衝到了喉頭,我放開劉敏,在陳偉等人撲倒我之前先轉身趴在了床上,抽搐著,把所有的嘔吐物都噴在了枕頭上。
一隻手伸入了我的嘴裏,把我的牙齒強行掰開了,我隱約感覺自己咬傷了那人,聽到對方狠狠地罵了一句“媽的”,接著有什麼東西被塞進嘴裏來了,與此同時另一隻手在扶著我的頸部把我的身體擺至平躺位,頭部則被向右側偏放,衣領也被解開了。
意識在做最後的掙紮,身體全然不聽使喚,一道光照進我的左眼裏,之後雙眼裏都滿是黑暗了。
“還給我!”我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大喊,但我無法判斷它是來自外界的某個人還是某種幻覺——因為現在我的整個身體都像是一團正在融化的泥,正在崩解並流動……
3
“4區神經元放電頻率降低。”
“看那些突觸,這是增加了多少啊!我的天哪!”
“太漂亮了,對比圖放一下,趕緊的。”
“我靠!”
“這是不是說明那個……”
“現在還不能下結論。”
“我真是想什麼都不顧了,就把這家夥給……”
“忍住,忍住,誰不想?”
……
“好了!有驚無險!”
“我快暈倒了!”
“待會兒請你吃飯。”
“現在還有飯吃嗎?”
“我那兒有自熱火鍋。”
“也加我一個唄,再站一分鐘我就得直接倒地上了。”
“噓噓,他眼皮動了一下。”
“沒事,快速動眼期,正做夢呢。”
對話聲突然消失了,大腦裏像是落下了一堆玻璃碎片,我看見一個黑影子在那堆碎片上艱難地走著,每走一步,我就被刺痛得抽搐一下。
“嘿!”我衝他喊:“停下來!”
“還給我!”黑影子大叫,他繼續往前走,卻沒有回頭。
“你是誰?”
我睜開眼,劉敏和陳偉都站在我的麵前,半彎腰,湊近看我的臉,而另有一個黑影正背對著我跑出病房門,那姿態給到我一種難以形容的熟悉感。
“他是誰?”我大叫。
“誰是誰?”陳偉裝瘋賣傻。
“剛才那個人,出去的那一個。”這一次我不想被糊弄——但那是不可能的。
“哦哦,護工,剛打掃完。”陳偉說。
“哦。”我沮喪地躺回到枕頭上——枕頭已經換了新的,散發著令人舒適的味道。
“我怎麼了?是手術後遺症,對吧?”
既然窗戶紙還沒有捅破,那就讓我們繼續表演吧。我用求救的神情看著陳偉。
“是癲癇發作,癲癇是大腦神經元異常放電造成的,不好說是不是你之前中彈引起的後遺症。但你也不用太擔心,這病也算是常見,中國差不多有一千萬左右的癲癇患者,正規專業治療的話,有五成患者在五年左右就痊愈了。”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有說服力,我甚至能感覺到一絲真切的遺憾——差一點就能讓我感動了,我對此感到震驚——這說明我實在太虛弱了,不論是在生理還是心理上。
他們是敵人,我提醒自己,同時我注意到自己床邊的椅子和輸液架子都不見了。
“今天不用輸液嗎?”我忍住失望問道。
“以後都改用片劑和湯劑了,這是為你的安全著想,擔心你發病的時候傷到自己。”
我注意到陳偉下意識地挪動了一下,擋在劉敏的前方,這是一種隨時準備保護對方的姿態,而劉敏正竭力壓製著不安,她的肢體動作也說明她在某種程度上是依賴並信任陳偉的。
很好,這說明至少劉敏的價值並不像我最初假設的那樣微不足道。
“我的腳有點冷,能給我雙襪子嗎?”我活動了一下雙腳說道:“最好是能厚一點的。”
4
繃緊肌肉,深吸氣,直到感到酸痛到無法再忍耐才放鬆肌肉,緩慢呼氣……困倦感正在襲來,半小時前我剛喝下一大碗中藥——裏麵肯定是增添了強效鎮靜的藥物,每次喝下這些藥水我就會昏睡大半天,估計多少是起了疑心了——所以加強了藥物控製,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的利用價值很顯然還沒有消失,使得他們仍然願意費時耗力地救我的命,以及繼續陪著我演戲。
外麵的世界隻怕已經翻天覆地了——它向來是精彩的,沒有我也不會乏味。而這裏的世界是一道不斷下行的階梯,我若心存僥幸安於現狀,就隻能由著被人牽著鼻子引進地獄——到了那裏,我多半已經被榨幹到連出賣底線的機會都沒有。
隻能一搏了,還有大概十來分鐘劉敏就會進來了,我看著大腦中那個想象出來的鐘表——這是有一年被困在叢林裏又遺失了手表之後訓練出來的能力。
劉敏每日送藥三次,其中有兩次間隔時間是7小時左右,一次是10小時,從她的精神狀態、肢體疲憊程度、說話的聲音氣息等,我大致可以判斷出是白日還是夜間,我故意問過她幾次,她有時候會說真話有時候會撒謊,不管怎樣,現在我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時間表。
我揉了揉耳朵和頭部的幾個穴位,又輕輕地拍擊俞府穴、胸腺及脾臟的神經淋巴反射點——這是一個極有效的技巧,可以幫助我保持清醒,我曾經靠著它熬過了許多難捱的夜晚。
做好身體上的準備,我慢慢地躺下去,用被子蒙住頭,將枕頭套子取了下來,把壓在枕下的《古文物稱謂圖典》裝進了枕套。
門被緩緩地推開了,劉敏一個人進入房間,雙手端著放了藥碗的鐵盤子,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一股潮熱甚至湧到了頭頂。我把頭露出來,劉敏把盤子放下,納悶地看著我:“怎麼臉紅得這麼厲害?”
“給我測測體溫吧。”我沙啞著嗓子說。
劉敏的防護服有口袋的,體溫計是隨身攜帶的,於是她馬上拿出一個電子體溫計遞給我,我接過體溫計的同時裝作無意把床頭桌上的藥盤和藥碗都掃到了地上。
“啊呀!”劉敏驚呼了一聲,此時的我已經拾起一片藥碗的碎片,敏捷地跳到床下,扯掉了她的防護麵罩,用提著枕套的左胳膊勒住了她的脖子,右手持著那碎片抵住了她的頸部動脈。
“不要亂動,”我惡狠狠地說道:“你不想這樣死,我也不想你這樣死。”
“我,我……”她哆嗦著,竟然連問一句“為什麼”的勇氣都沒有,此時門口已經有三個人都衝了進來,包括陳偉在內,每一個人都穿著便衣,我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陳偉的樣貌——比我最初的印象要老,起碼在三十五歲以上。
“不要衝動,不要衝動,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陳偉竭力壓製著他的憤怒,往前走了一步,我敏捷地掄起枕套,用枕套中的那本大部頭準確地砸在了他的鼻子上,在陳偉鼻血長流的時候又繼續用胳膊勒住劉敏的脖子,她仿佛完全沒有掙紮的意識,光顧著害怕和抽泣了。
“不要再浪費時間說謊了,你們把鞋脫下來,然後往後退,我走一步,你們退一步。不然,”我在劉敏的脖子上劃了一道小口,隻是冒了一絲血出來,但足以引得後者持續尖叫,我故意貌似瘋狂地獰笑了一下:“不然的話,我不介意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