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卻不可耽延,要追趕你們的仇敵、擊殺他們盡後邊的人、不容他們進自己的城邑,因為耶和華你們的神已經把他們交在你們手裏。
(約書亞記第十章第十九節)
……
叮鈴鈴鈴。
分明很輕但音調極高的鬧鐘鈴聲貫入耳中。
另一方麵,眼皮也逐漸感到來自陽光的溫暖,再加上習慣使然,本來還打算再閉多一陣子的雙眼,還是下意識地睜了開來。
“……早上了嗎?”
床頭鬧鐘呈現出“七點四十分”的字樣。
如果按平常作息時間的話,想必秦羽遙已經叩響房門了吧。
然而,今天卻並未發生這熟悉的一幕。
雖說秦羽遙因破壞公共財物而被罰關禁閉,但根據香格拉蒂的說法,那不過是象征性的懲罰,她很快就會被無罪釋放。
結果,等了一整晚,都沒見人影,反而是把眼皮等得直打架。
不過,這倒也不算壞事。
今天是入學體檢日,除了需要按照規定在十二點時於指定地點集合以外,其餘時間均由學生支配。
現在距離約定時間尚有四小時二十分。
易天樞可以久違地度過悠閑的早晨時光。
拉上窗簾。
睡意的殘存量十分可觀,所以幸福很快就會降臨。
若說易天樞還有何不滿的話,恐怕就是空調的問題了吧。
受全球氣溫上升的影響,相模的天氣較熱。宿舍空調的預設值都被調得很低。為避免著涼,夜間入睡不得不蓋多一條被子。
正當易天樞閉著雙眼將棉被拉過來時——
“唔?”
手心傳來奇怪的觸感。
被子有這麼軟麼?
不隻是柔軟,還相當的溫暖。富有彈性之餘,又不失光滑細膩,隨著手指的力道不斷改變形狀。
這……真的是被子嗎?
如果要比喻的話……是棉花糖?
然後,“棉花糖”突然發出聲音。
“唔……”
在窗外清晨陽光的反射下,一頭秀發閃耀著銀色的光芒。
從可愛的麵容來看,很容易讓人明白這個“棉花糖”其實是個女性……還是自己認識的女性。
冷靜的觀察,還是到此為止吧。
在那理應毫無可能的光景麵前,也隻有這麼一句話好說了。
“櫻井……有珠?”
陷入沉睡的少女,正如清澈湖沼旁悄然綻放的水仙花。每當她眨眼時,長長的睫毛就會隨之輕輕顫動,薄軟溫潤的櫻唇微微張合,仿佛隻要她願意打開話匣,就會逸出如月光妖精般澄澈的嗓音。
如今,櫻井有珠,正以一絲不掛的狀態躺在自己身邊。
反觀自己,也以相同的狀態回應沉睡的少女。
光是這一點,就嚇得易天樞差點叫出聲來。
從眼下的情況看來,不難推測昨晚發生了什麼事,但問題在於盡管易天樞動員所有腦細胞在記憶中進行搜索,卻找不到任何線索,簡直就像是那段記憶被人擅自挖掉了一樣。
什麼因為很可愛所以沒差啦,什麼愛的奇跡啦,易天樞自認腦袋還沒幸福到可以接受這種荒誕不經的奇幻故事。
偏偏是這種時候,又想起了秋本亞門的忠告:
“櫻井她呀,最討厭男人了。”
昨天隻是不小心“碰到”她一下,就直接被她送進醫院……
如果櫻井有珠等一下醒過來的話——
有這麼一瞬間,易天樞仿佛已經看到了站在三途川對麵向自己招手的母親了。
好在少女並沒有醒來的跡象。
就在易天樞暗自慶幸時,另一幕“恐怖劇”卻不動聲色地揭開帷幕。
鏈接手環傳來震動。是來自他人的通訊請求。
易天樞通訊錄上的好友寥寥可數,除去必要聯係人香格拉蒂老師以及剛認識的友人秋本亞門之外,就隻剩——
果不其然,全息投影呈現出來的,正是“秦羽遙”三個大字。
事到如今,不可能掛掉她的電話……而一味的“拖字訣”,也隻會徒增對方的疑心。
因此——
“早上好啊,羽姐……”
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早安少爺聽說少爺被送進醫院了雖然學園長跟我說你沒什麼大礙當天就能出院可我還是擔心得要死現在身體還好吧沒什麼不舒服吧有沒有感覺哪裏疼如果疼得厲害不就算有一點點疼你都要跟我說正所謂病從淺中醫你有什麼不舒服千萬不要忍著一定要跟我說!話說回來——”
“少爺……怎麼光著身子呢?”
明明剛從禁閉室出來還如此精神抖擻,自然是好事,但精神到這麼快就看出了端倪……就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了。
“因、因為天氣很熱……吧?”
“……為什麼要加問號?”
“抱、抱歉,其實是因為我剛才正在換衣服,結果羽姐你突然打電話過來,所以有些手忙腳亂……”
“所以說,少爺你光著身子是因為天氣太熱呢?還是因為在換衣服?我怎麼覺得今天少爺說話好像有點語無倫次呢?難道說——”
秦羽遙的眼神變了。
像是被放大鏡聚焦後灼燒蟻群的陽光——易天樞感覺她正以同樣程度的凜冽目光瞪著自己。
“該不會是被那個發電妹打到腦袋了吧?所以說話才這麼不清不楚……對付手無寸鐵的外行人,還如此不知輕重……請少爺放心,我以聖母瑪利亞之名發誓,下次見麵,我絕對會讓她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
要是被秦羽遙知道櫻井有珠就在自己房間的話……這裏估計馬上就會變成人間地獄吧。
因此,還是趕緊澄清事實為妙。
“放心好啦,羽姐,我沒事啦……昨天那件事其實隻是一場誤會而已。如果當初我有好好向櫻井同學解釋清楚的話,就不會發生那種事了……況且,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好歹同學一場,以和為貴嘛。”
“……為什麼我總感覺少爺好像在幫那家夥說好話?”
“我、我隻是就事論事而已……”
“真的……隻是就事論事?”
秦羽遙眯起雙眼,就像是想要看穿他人的內心般,打量著易天樞。
“真的啦!”
“騙人。”
秦羽遙的斷言之快,叫易天樞懷疑這兩個字是不是沒有經過大腦就直接脫口而出了。
盡管有一瞬的動搖,但他自信沒有表現出來。
“少爺每次說謊都會盯著左上方看呢。”
“誒?我剛才有盯著左——”
結果,把話說出去以後,易天樞才發覺自己上鉤了。
緊接著,耳邊傳來一聲深深的歎息。
“少爺,我想你應該知道那家夥的風評很差吧?”
“知道是知道,不過……”
“你一定是想說這隻是大家這麼認為而已,真正的櫻井同學不是這樣的,被大家在背後指指點點的她實在太可憐了,對不對?”
一語中的。
“少爺,你現在對她的感情,就跟對被遺棄的小狗是一樣的……但小狗被憐憫了,尚且會向你搖搖尾巴,但那家夥可不是這麼知恩圖報的角色。”
“雖然少爺跟誰交往,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幹涉,但都這麼大個人了,善惡是非黑白總分得清吧?像是那種危險人物,就算接近了,也不會有好處的,相反,還可能讓你受傷。”
“上一次能幸免於難,但誰又能保證下一次能全身而退?少爺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至少替夫人想想吧?她這麼努力地保護你,究竟是為了什麼?”
秦羽遙所言,無一不是正論,說是宇宙真理都不為過。
即便如此,易天樞也有屬於自己的堅持。
“我隻是不想羽姐你跟櫻井同學之間再發生什麼衝突罷了……因為我不想見到羽姐因為我而受傷。”
“誒……原、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不知為何,秦羽遙先是一臉茫然,然後才露出些許笑容,很不好意思似的撓了撓頭。
說起來年長的女性做出這個動作莫名其妙顯得有點可愛。
“我本來還以為少爺一定是喜歡那家夥呢……畢竟確實長得有這麼一丁點可愛(雖然遠不及我),身材還要這麼犯規,明明看上去沒多少斤肉,卻長著一對專門用來誘惑男人的淫亂牛乳……”
後半句“順便一提我其實也是穿衣服顯瘦的類型”,隻會讓人覺得悲哀。
“我說,少爺不是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很喜歡這種不食人間煙火、長發飄飄的夢幻類型麼……”
“噗!”
幸虧易天樞沒在喝水,不然他自信剛才猝不及防的一下絕對能讓床單濕得透心涼。
結果,就在秦羽遙這句話的引導下,他又想起櫻井有珠正睡在自己身旁。
緊接著,櫻井有珠各種各樣的姿態就不容分說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我、我才沒有那種奇怪的興趣!”
“謔謔~沒有那種奇怪的興趣——話說,也不知道是誰在書桌後麵藏了一大堆長發巨乳女高中生的寫真集呢~”
“那、那些書在我們搬進那間屋子時就存在了,我隻是一直忘了清理而已啦。”
“原來如此……不過,沒關係,我一發現就燒掉了。”
“什麼!我就說怎麼突然間——”
話說到一半,易天樞才連忙捂著嘴巴。
眼見秦羽遙露出餘裕的微笑,他就明白這場嘴仗又以自己的慘敗告終。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方……至少沒有落井下石。
事實證明,易天樞實在太天真了。
“身為下仆的我,有義務引導主人走向正道。少爺應該明白的吧?幹壞事的小孩,要受到懲罰才行——現在就罰你麵對麵跟我說多一次‘我不想見到羽姐因為我而受傷’……”
秦羽遙都擺出一副“快說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錄音筆”的認真表情了……敢情她是在剛才那段空白時間去找錄音筆了。
不過,這倒是其次的,真正問題在於——
“那個……羽姐,你剛才說‘麵對麵’來著?但你我並不在一個地方吧?”
“誰說的?”
說著,宿舍陽台門發出咯吱的一聲。
出現在門後,正是笑容滿麵的青梅竹馬少女——秦羽遙。
“少爺~意不意外呀?開不開心呀?我還買了少爺最喜歡的甜甜圈當早餐~”
“吵死人了……”
沒等易天樞反應過來,他聽到了一個不應該存在的聲音。
發出聲音的人就在床上……具體來說,櫻井有珠從床上起身,而且還睡眼惺忪地在易天樞與秦羽遙之間來回觀望,在空中漂浮的視線最終還是回到自己身上。
然後,她渾身顫抖,眼角就像是快哭出來似的滲出些許淚花,白皙的臉頰被染成大紅。
至於某位青梅竹馬,幹脆就是中了石化效果,像是廢人那樣一屁股坐到地上。
若說兩位女生的表現有何共同之處的話——
“嗚啊、啊……啊啊……啊、啊哈、啊哈哈……”
在演奏怪聲變奏曲方麵,兩人似乎都有著不俗的才能。
反應過來的時候,易天樞已經被綁在房柱上。
映入眼簾的是,分站左右的兩個女生。
不知何時手裏多出一把武士刀的銀發少女——櫻井有珠;
不知何時手裏多出兩枚手指虎的黑發少女——秦羽遙。
無論哪方的神智都有點恍惚,雙眸仿佛是被什麼東西給附身了一樣,變得黯淡無比,盡管精神狀態如此不穩定,兩人卻能牢牢地緊握著手中的武器。
少女,扯動著嘴角露出龜裂似的笑容。
少年,扯動著嘴角露出崩壞似的笑容。
是的,隻能笑了。
現在,自己隻能笑了。
因為,除了“笑”以外,已經沒有其他能做的事情了。
即將發生什麼事情,想必早已料到。
終究是恍然大悟,那份覺悟,理所當然,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下一刻,異常淒冽的慘叫,回蕩於天明時分的男生宿舍中,久久沒能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