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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榆章的辦公室有兩間,他指的應該是作為特長班老師獨批的專用辦公室,因為上學期作為課代表有來過幾次,記得應該是位於同棟樓的三樓。
我邁著樓梯走上樓層後,在一列的辦公室掛牌上尋找著陳榆章的名字。新教學樓啟用的辦公室並不多,大多的房間都還是騰空的狀態,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陳榆章老師的門牌。
將鑰匙插入鎖孔後,扭轉一下就推開了門。
“這是什麼味道啊......”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頗為刺鼻的味道就順著風向傳到我的鼻子裏。
有點像以前在化學實驗室裏聞到過的酸味,但這家夥不是數學老師嗎?想到這裏是剛建成的新教學樓,可能是因為疏於通風導致的異味積累吧。
我捏著鼻子,用手在臉邊扇了扇。幸好那股怪味隻是一過性的,打開門後的幾秒內就幾乎發散光了。
新教學樓的辦公室麵積很大,與現用的普通辦公室不同,如此大的房間是專門為特長班的老師設立獨用的,待遇可謂是非常高了。
據我了解,其他科目的特長班老師大多是資曆很高的老教師,像陳榆章這樣剛轉來一年就能教特長班的年輕老師沒有先例,可見他的能力在同輩裏有多麼突出了。
辦公室的左側立著一個靠牆的檀木書架,上麵置滿了各種種類的書籍,從小說雜誌到科研理論冊,還有教育大綱和教材用書也都分門別類的放好。在底下一欄的角落,我還瞄到了一眼幾本最新的遊戲攻略專輯,這家夥的涉獵範圍也太豐富了,光明正大地把這種書擺在書架上,看來這間個人辦公室也很少會有前輩或者領導過來。
右邊是茶幾和一張灰色的軟皮沙發,沙發幾乎像沒有坐過得嶄新一片,倒是麵前的茶幾和擺滿的茶具有經常使用的樣子。我徑自走到中間的辦公桌前,隻要把試卷放在這,然後等著陳榆章回來確認下就好了。
說起來,他讓我自己帶著這疊沒批改過的試卷來這兒,難道就不怕我偷偷翻看別人的答案,然後趁機改掉自己的分數嗎?雖然隻是隨堂測驗,但最後的淘汰評定裏可是有20%的分數是參考隨堂測驗的分值的。
等等,倒不如說,該不會這其實是他故意為之,好讓我有機會可以去篡改答案吧......
想到這的我倒吸了一口氣,為自己的妄想笑出聲了。
怎麼可能嘛,就算真的對我特別看得上眼,也不可能為我做到這種地步吧。包庇學生修改考試分數,暗地調整特長班成員,這可是足以引起卸職的大過。
而且就算如此,我本來也沒有特地要為了留在特長班而做這種事的理由啊。
等待陳榆章回來的時間有些無聊,無所事事的我坐上了辦公桌後的搖椅,想要讓因為昨晚接單而沒有休息夠的身體稍微放鬆一下。但在坐上那張舒服的軟皮搖椅後,因為調換了位置的緣故,辦公桌上的一樣東西進入了我的視線。
那是原本被藏在一疊高高的文件後,從進門的角度所看不到的一個小信封。
之所以說藏,那是因為除了它的半截被壓在那堆文件的底層裏外,還有半截又被那個青色的茶杯擋著,如果不是坐在辦公搖椅上的這個位置,是幾乎沒辦法看到這封信紙的。
但與此同時,這封信紙的外觀也與這張辦公桌上嚴謹陳列、古色古香的基調截然不同。
——是粉紅色。
嚴格來講的話,用當下比較流行的“少女粉”來形容或許更為準確。
不可能會有公用單位的信封是這種少女風格的淺粉,更何況在那上麵還畫滿了隨風落下的櫻花圖案,“Love to me”的花體英文——
所以一旦坐上了這張辦公搖椅,這強烈的風格差異,就會讓人第一時間無法不注意到這封半掩半遮的信件。
“情......情書?”
這樣構畫和色彩風格,一瞬間躍入腦海的隻能是這個答案。
我並不是一個好奇心很強的人,對麻煩和無關的事情更是絲毫也不想去染指的性格,如果當時能再給我一些時間去妥善分析和思考的話,恐怕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去碰觸,哪怕再多瞧這封信件一眼都不會去做。
但人的第一反應往往是超前於理智的,見到奇怪東西的同時,雙手就已經不由自主地朝著它伸了過去。更何況當時的辦公室隻有可能有我一人,新教學樓的學生都在下麵的第二樓層,陳榆章外出去修理電腦,而在我用鑰匙打開辦公室之前,這件房間一直處於緊鎖著的狀態。
換而言之,不可能有人在此前能進入這個房間,唯一在之後有理由進入這裏的人現在應該還另有事情要忙。
絕對安全的分析讓我的理智在那一瞬間處於了缺於思考能力的鬆懈狀態。
於是,在那一刻,我做出了那件令我之後無論如何都想要反悔的事情。
“致陳榆章老師......”
從茶杯下抽出信封後,粉紅色的信封左上角,第一眼就看到了用娟秀的黑色楷書寫著這樣的字樣。
師......師生戀?
手指未經思考就自己劃破了信封的粘合。而在這一霎那,強烈的既視感將集成的記憶碎片瞬間輸入到了腦海裏,讓昨晚的那場陪聊裏的對話像跑馬燈似地放映在意識的影屏上。
【我想讓你模仿我需要的音色,然後用我想聽的內容跟我對話......】
【用這個聲音,說,我,愛,你......】
【是真的嗎?你的視線從第一次越過白色講台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我的樣子......】
【那麼,現在的你,心情是怎樣的?】
【現在的話,我已經可以坦率地麵對自己的心意了。】
【我喜歡你,想要能夠自然地拉起你纖細的手,在你需要的時候擁抱你,想要用舌頭舔你香甜的耳垂,朝著你的耳邊吹氣,吮吸你耳廓的弧線,然後......】
“操!”
被自己的聯想驚嚇過度,我下意識地叫出了聲,整個人無所防備地往後蹬了一腳。所幸辦公桌搖椅的靠背夠結實,隨著搖輪在地板上發出“滋滋”的摩擦聲,搖椅瞬間就撞上了後邊的牆壁,等我反應過來時,後背已經驚出了一大片的冷汗。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不可以讀這封信,不管這封信和昨天的事情有沒有關聯,不管這是不是來自一個學生的禁忌表白,再繼續幹涉這件事情的話,毫無疑問就要和我現在的人生信條背道而馳了。
絕對不能讓這東西幹擾我現在好不容易才恢複正常的校園生活!
信封的兩沿因為被我剛剛的捏扯而變得發皺,但這完全可以用之後的裝聾作啞糊弄過去。信封的粘合也沒有撕全,收件人應該不會在意到這種小事的,總之現在必須先將這玩意兒放回到原處,裝作自己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封信——
然而命運弄人的是,在剛等我想要把這封信塞回到茶杯下麵時,之前打開後半掩著的門忽然有了動靜。
門與牆的銜接處傳來了“咯吱”的響聲。
新建的樓層應該是不會有這種老舊房門打開時才會有的聲音的。事後想來,當時的聲音應該是自己心理錯覺的可能性更高。如果那時更理智一點的話,應該完全可以意識到還有更多的反應時間。
利用門打開到進入視野完全呈現之間的時間差,利用從門口走到辦公桌前的幾米距離,利用辦公桌前堆疊的文件與入口處形成視線盲區。
總而言之,我仍有大把的時機可以去做那時那個決定之外,更為正確的選項。
隨著房門的漸漸開啟,當時的我,仿佛行竊被人發現,有種宛如地獄降臨般的錯愕感。
“那個——同學,你是哪位?”
一疊長著腳的作業冊從門口走了進來——
作業本怎麼可能長著腳?
那個女生有著一副纖細好聽的嗓子,就像是早晨微微晃動的搖鈴。就算我能夠模仿出這種聲音的音色,可能也無法說出如她這樣玲瓏清脆的感覺。
她被那堆高高疊起作業冊擋住了上半身,下側則露出半截我們學校的女生製服,淺褐色的秋季外套下麵是停到膝蓋處的藏青色校服裙。
女生的小腿因為支撐著重物的緣故而抵著房門微微發顫,但即使如此,透過昏黃色夕陽的投影看去,仍然可以看出那是兩條無可挑剔的優美曲線。
隨著那堆作業冊左邊蕩出幾縷輕紗般的黑色發線,半張女孩的臉從作業冊的右側探了出來
——白皙無暇的皮膚,精致小巧的鼻尖,額頭好像因為剛運動過的緣故,還滲著一點汗。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呆坐在辦桌搖椅上的我。
那一瞬間,我的心跳不知為何地劇烈加速,亦或是因為做歹事被發現的恐慌,亦或是為這隻寶石般璀璨動人的黑色眼眸所攝魂,這兩者都並不奇怪。
我暗暗咽了口口水,吼間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而那封被我驚慌之中塞進口袋的信紙,也被手心快速滲出的汗水所浸濕,皺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