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一人以存天下,為與不為?》
“俠”是中國非常有特色的一種社會文化現象,從最初的遊俠到“為國為民,俠之大者”,俠義精神在每個時代的文學作品之中都有非常多的體現;而或許很多年輕人的心中也都曾經有過屬於自己的“武俠夢”——“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抑或是“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或許每個人都有心目中的“俠”,快意於心目中的“江湖”。
《開元霓裳樓·風時序》就是這樣一部發生在盛唐開元時期的關於武俠的故事,充滿了懸疑和權謀,故事中各個不同性格的角色相繼登場,命運交織在一起,展現出一幅李莎心目中關於江湖與俠義的波瀾壯闊的畫卷。
“俠”究竟是“快意恩仇,一諾千金”,還是“鋤強濟弱,公正仁義”,或者是“為國為民,勇敢擔當”,抑或是其他的涵義,每個人都可能會有不同的理解,而李莎想要表達的“俠”,我想恰恰是隱含在這個問題的答案之中——“殺一人以存天下,為與不為?”。
《開元霓裳樓·風時序》為《開元霓裳樓》的序篇(此係列預計共三部),在這個故事裏,月泉公主的行宮中發生了金吾衛的死亡事件,同時象征朝廷與阿史那部落友好關係的黃金東珠也失蹤了。盡管明知沈勝衣並非真凶,但他的同僚、上司,乃至更高階的權貴,出於各種原因,卻都輕易地決定將沈勝衣推出去頂罪。尤其是康王李元貞,對他來說,沈勝衣是否清白並非關鍵。即便他確信沈勝衣是無辜的,但眼下必須有人頂罪,給阿史那部落一個表麵說得過去的交代。於是,李元貞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殺一人以存天下,為何不為?”。
確實,對很多人而言,為了天下大義,似乎付出一兩個無辜的生命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而金吾衛長官蕭如海則反駁道:“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
人類曆史上有一個非常著名的一個思想實驗:電車難題。一輛有軌電車失去了控製,司機看見前方的軌道上有五個人,而另外一條軌道上有一個人。司機什麼都不做的話,電車會前行撞死這五個人;司機也可以通過拉拉杆將電車轉向,開到一條岔道上,這樣隻會撞死一個人。那麼,如果你是司機,你是否會選擇拉拉杆把電車開到人少的軌道上,撞死一個人,而不是五個人呢?
英國哲學家菲莉帕·富特在1967年的論文《墮胎問題和教條雙重影響》中,首次提出了“電車難題”。就如同李元貞的做法一樣,功利主義者主張,決策行為必須為最多人提供最大化利益,明顯的選擇應該是拉拉杆,拯救五個人隻殺死一個人。
但是,生命的價值是否可以單純用數量來衡量?而一個俠者,當他有能力去影響別人的生命的時候,“殺一人以存天下,為還是不為?”
即使隻是兩個生命,又如何去比較他們的價值?在二十世紀的80年代,24歲的年輕大學生張華為救落入化糞池的老人而獻出了自己的生命,由此引發了一場舉國上下的大討論:一邊是天之驕子的大學生,一邊是掏糞的老農,大學生為救老農而死值不值得?
我們如何去評判值還是不值?年齡,地位,前途,潛在的貢獻?似乎從數值上都很容易推算出結果,但是誰又能真正去衡量兩個生命孰重孰輕。
同樣地,在新冠疫情爆發其間,因為呼吸機或者藥物等醫療資源的短缺,當醫生麵臨著在年輕人和老年人之間抉擇時,“生命的長度”是否能夠作為衡量誰更應該活下去的標準?
人的生命如閃電,如露水一般短暫,但是也如珍如珠,無價,亦不能作比較。我們敬畏生命,尊重人權,珍視人人平等。倘若人人都無視道德倫理和法律規範,隻從“我”的角度出發,追求利益為先,對萬事進行利弊權衡,那麼,在食物匱乏時,是否可以犧牲老弱病殘?在器官短缺時,是否可以明碼標價,像割韭菜一樣割掉貧民的器官?在世界末日來臨時,是否隻有富豪階級才能登上諾亞方舟的甲板?
如果真的如此,那麼或許不用等到世界末日來臨,整個世界秩序就會崩潰,社會就會陷入混亂。無論能力、地位如何,我們都必須始終捍衛平等的人權,尊重每一個生命,堅守不對他人生命指手畫腳的基本道德,才能維係社會的持續穩定發展。而像蕭如海這樣的人物,在齟齬、陰暗背後,仍然信奉光明與秩序,堅守公平與正義,或許才是李莎心目之中的俠者所為。
李元貞:“那麼,倘若這份犧牲,是對方自願的呢?”
蕭如海:“即便是自願犧牲,我等去讚美他的這種做法,又和吃人的野獸有何區別呢?無論是奉勸犧牲,還是讚美無意義的犧牲,都是‘惡’,自是違背了‘義’和‘真’,不該為之。”
如果一個人主動犧牲,這是慷慨赴死,奮不顧身,挽救於萬一,這是一種自律,是一種大義。可如果我們逼迫犧牲,奉勸犧牲,神化犧牲,這卻是一種他決,是一種大惡。
或許這正是李莎試圖通過蕭如海來傳達的理念,也是作者心目中的“俠之大者”。大概,這才是寫作的本質和最真誠的意義吧。
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副教授,博士生導師
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工會主席
毛利華 2023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