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聽到陸依依的聲音，宋清心頭就隻有兩個大字。

——晦氣！

她的手像閃電一般伸向那幾張大團結，卻不料陸臻的動作更快一步，又把錢放進了皮夾裏。

“這樣也好。”

他警告地看了一眼宋清，對陸依依點了點頭。

“小宋剛從農村來，花錢沒有規劃，你去盯著我更放心一點。花了多少錢，你回來隻管和我說，我給你報銷。”

宋清瞪大了眼，不相信這話居然是從人的嘴裏說出來的。

陸臻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什麼貨色嗎？

陸臻從宋清眼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憤怒。

他更加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如果把錢交給宋清，她隻會肆無忌憚地到外麵揮霍，根本不可能把錢花到小景身上。

“就這樣說定了，讓依依跟著你。”陸臻一錘定音。

宋清真想拔腿就走。

但正當她開口想要說出“不去”的那個瞬間，她從小景眼裏看到了藏也藏不住的渴望。

小景打小在泥土裏打滾，見到生產隊的老黃牛都能興奮個半天。

他怎麼可能不想看看外麵的熱鬧呢？

看在孩子的分上，宋清隻能往後退了一步。

她受點氣沒關係，不能給小景留下遺憾。

陸依依此時已經笑著走到宋清身邊，佯裝親切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嫂子，你別怪我初次見麵口出狂言。我知道自己錯了，你不能這麼小心眼吧？”

這笑臉真虛偽呀！

可惜了，她宋清不僅小心眼，而且特別記仇。

宋清把自己胳膊抽了回來，無心和陸依依演戲。

“媽媽。”陸依依扮演貼心女兒，又親切地去攬董雪琴的肩膀，“讓阿姨別做我和嫂子的飯了，我帶著他們出去吃。”

宋清和陸臻幾乎同時出門。

陸臻去工作。

她帶著小景，和陸依依一起坐上了家裏的吉普車。

小景整張臉都貼在車玻璃上，鼻頭被按壓出一個圓鈍的形狀。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時不時屏住呼吸。

陸依依極為克製地露出了嫌棄的神情。

她往旁邊坐了坐，不想讓小景碰到今天穿的新裙子。

鄉下長大的小孩，興許一年也洗不了一次澡，萬一身上有傳染病該怎麼辦？

這點小動作沒有逃脫宋清的眼睛。

她一路憋著氣，靠著“不讓小景失望”這個念頭才一直忍到頭，下車。

商場果然氣派。

這個年代，雖然已取消了憑票購買，但物資匱乏，供貨量嚴重不足。

沒有網購，老百姓唯一的購物渠道就是去商場，所以天不亮這裏就排滿了長隊，副食品櫃台更是摩肩接踵。

宋清餓的肚子咕咕叫，開口說了今日同陸依依的第一句話，“你不是說要帶我們出來吃飯嗎？飯在哪兒呢？”

陸依依穿了一身白色碎花的連衣裙，腰上還用白色的小皮帶係了一圈。她踩著那雙亮麵的小皮鞋，派頭十足。

聽到宋清的話，她聳了聳肩膀，“我先上趟廁所，你們在這裏等我，千萬別走丟了。”

“錢呢？”宋清想上手拽住對方。

但洶湧的人群很快撲了過來。

陸依依幾步就擠到人堆裏，像是落進海洋的一滴水，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宋清隻能護著小景站在一旁，等著不靠譜的陸依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母子兩人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去上廁所的路一一還是沒有回來。

“媽媽。”小景拽了拽宋清的衣角，“我餓。”

孩子嘴唇餓得發白，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宋清已經意識到自己被陸依依耍了。

她的確知道對方不懷好意，但卻沒料到這人能下落到這種地步，連個小孩都容不下！

宋清掏了掏兜，翻出了僅剩的積蓄。

也隻有五塊錢而已。

身上無錢，寸步難行。

她抱著小景，從路邊找到了個賣餛飩的小攤。

不管什麼年代，賣餛飩的都有同一項本領。

師傅把筷子往肉餡裏一插，接著飛快將其拔起來抹到皮上。

餛飩皮上留下了點肉星，少得可憐。

小景吞咽著口水，卻懂事地搖頭，“媽媽，我吃個窩窩頭就行，我不吃這個。”

“吃，就吃這個。”宋清把小景放下，點了份大碗餛飩。

雖說師父用肉不足，但在餛飩出鍋前，會往碗裏撒上一把紫菜和蝦皮，還會往裏滴上幾滴香油。

這滋味化作饞蟲往宋清的鼻子裏鑽。

但她身上沒錢啊！

宋清把餛飩推到小景麵前，自己隻舍得買個饃饃。

“媽媽，你也吃。”小景舀起一個餛飩，顫顫巍巍往宋清的嘴裏送。

上輩子，宋清事業有成，但親緣淡薄，別說生孩子了，就連個對象都沒談過。

此刻見這麼一個小人心心念念記掛著自己，她的心驀地柔軟下來，忍不住又抬手捏了把小景的臉。

“你吃，媽媽不吃。”她撒起謊來麵不改色心不跳，“媽媽不喜歡吃餛飩，媽媽要買燒雞吃。”

小景見宋清一本正經，立刻信了。

他這才敢放心大膽地把頭埋進碗裏，將這一大碗餛飩連湯吃了個幹幹淨淨。

宋清也啃完了自己手上的幹饃饃。

她也確定了一件事。

陸依依絕對不會來找他們了！

但好不容易來一趟，就這麼打道回府有點太虧了。

宋清彎腰對小景說：“要不咱們進去逛逛？”

隻是她手上的這些錢，也買不了什麼東西。

“好。”小景聲音軟軟糯糯，寸步不離地緊跟著宋清。

宋清帶著小景走進了商場。

和幾十年後的大型購物中心不同，此時的商場更像是一個批發市場，各種櫃台前都排滿了長隊。

小景緊緊貼著宋清，生怕自己走散了。

宋清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觀察著這裏的每一處細節。

站在風口上，就算是豬也能飛起來！

要想賺第一桶金，第一步就是要找到商機。

不知不覺中，她逛到了專門買衣服的櫃台。

這裏的人更多，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往前看，生怕輪到自己時就沒貨了。

宋清有些好奇，拍了拍一個麵善的大娘的肩膀。

“大娘，您這是想買什麼新奇玩意兒？”

“這裏剛進了一批白襯衫，我給我兒子買的，我兒子馬上就要到工廠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