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聖火映照下,我凝視著聖壇上那枚晶瑩剔透的卵。
長久以來的溫養,讓它愈發靈韻逼人。
“聖卵已至大成之境。”大長老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很好,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是風無爭的聲音。
我本欲上前,卻因那語氣中的冷意駐足。
“少主,您當真要如此嗎?這般欺瞞雲聖女…”
“欺瞞?”風無爭輕笑,“不過是把她的鳳凰卵換成昭兒的罷了。
昭兒雖為山雉血脈,但卻為救我導致無力孵化,我總該有所報答。”
“可是雲聖女…”
“她的涅槃聖火確實難得,正好借來溫養昭兒的卵。
待事成之後,我自會給她補償。”
我站在殿柱之後,隻覺渾身發冷。
原來這段時日的虔誠溫養,不過是他人的算計。
我小心嗬護的聖卵,竟是那山雉的血脈。
想到自己日日承受涅槃聖火的灼燒之痛,卻是為了成全他們的算計…
我望向聖壇,眼中寒意漸深。
風無爭,你以為當年天劫之時,是誰用血肉之軀護住了你?
1
“血脈之力已現,此卵若是孵化,必露破綻。”大長老的聲音從內殿傳來。
“屆時便說是天意弄人,聖卵隕落便是。”
“少主…”大長老歎息,“南宮姑娘雖重傷垂死,可如此算計雲聖女,是否…”
“她命不久矣,唯有這聖卵精血,方能救她。”風無爭語氣決絕,“當年她為救微瀾身受重創,今日便由微瀾來還這份恩情。”
我立在殿外,隻覺渾身血液都在倒流。
原來這些日子我受的苦,竟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那枚被我日夜溫養的聖卵,竟是風無爭與那山雉的血脈。
“那‘九轉回靈丹’可還夠用?”
“此丹確能助聖女恢複注入聖卵的靈力,卻會日日侵蝕她的鳳凰血脈。若再服用,怕是…”
我看著風無爭接過丹藥,恍然明白我的身子虛弱並非耗損過度。
每次溫養聖卵後,他總會親手奉上丹藥:“為了聖卵,你且忍著服下。”
日漸流失的本源,竟是被這毒丹一點點吞噬。
“微瀾,聖卵的胎火更盛了。”風無爭推門而出,笑容溫柔依舊。
我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恨意,隻覺遍體生寒。
七百年道侶,本以為是命中注定。
誰知這一切,不過是他為救那山雉設下的局。
南宮昭重傷將死,需以聖卵精血重塑經脈。
他便設計讓我溫養聖卵,待其孵化便取其精血。
一旦取血,這聖卵必將形神俱滅。
看著聖壇上那枚晶瑩的卵,我竟不知該恨這欺騙,還是該憐這無辜。
夜色漸深,他又取出那枚烏黑的丹藥。
“今日耗損過重,該服藥了。”
我望著掌心的毒丹,聲音發顫:“夫君當真要我服下?”
“這麼長時間都過來了,又何必猶豫。這可是難得的靈丹。”
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他明知這丹藥正在摧毀我的血脈,卻仍要我吞下。
一陣翻湧襲來,我幾欲將丹藥吐出。
他卻鉗住我的下頜:“忍住,若是吐了,前功盡棄。”
任憑我如何掙紮,他都不肯鬆手。
“快了,等聖卵孵化便可停服,你且忍忍。”
淚水無聲滑落。
原來在他心中,我的血脈,聖卵的降生,都不及那山雉重要。
這七百年的道侶之情,也該到此為止了。
2
我在殿中打坐,忽聽風無爭的傳音在回廊響起。
“聖卵的胎火已成,你不必擔憂。”他的聲音溫柔,卻不是對我說的。
“風,我對不起你。若非我身受重創,你也不必委屈自己與雲微瀾結為道侶,更不必讓她來溫養這枚聖卵。”南宮昭的聲音帶著哀切。
“你莫要這般說。當年你為救我,耗盡靈力,再難孕育血脈。區區一枚聖卵,又算得了什麼?我這條性命是你給的,便是傾盡所有,也要護你周全。”
“明日是天鳳祭典,你定要來。這些年,族中長老從未將她當作少主夫人看待。”
我靜立在殿中,隻覺渾身發冷。
那一年的天劫,吞噬了風家雙親。
我以涅槃聖火護住風無爭,卻因靈力耗盡陷入昏迷。
待我轉醒,眼前卻是南宮昭緊抱著他痛哭的場景。
風無爭眼中滿是感激,卻是看著她。
我想說話,南宮昭卻突然以靈力壓住我的喉間。
“我尋著天劫餘波找到此處,幸好及時趕到。隻是微瀾姐姐受了天劫反噬,神智恐怕有損。”
風無爭看向我時,眼神已不複方才的溫暖。
“多謝南宮姑娘救命之恩。微瀾福緣深厚,定能無恙。”
我拚命想解釋真相,聲音卻被死死封住。
分明是我以性命護住了他。
這救命大恩,卻被南宮昭奪去,風無爭更是深信不疑。
心中翻湧,我不慎碰倒了案上的玉盞。
清脆聲響劃破夜色。
風無爭匆忙收起傳音玉簡,步入殿中。
“尚未安寢?可是修煉出了問題?”
“方才與誰傳音?”
他眸光微閃:“族中小事,不必掛心。夜深了,我陪你歇息。”
他伸手欲攬我入懷,我卻隻覺厭惡,避至榻邊。
“怎麼了?”
“溫養聖卵太過耗損,我自己靜修便好。”
他輕歎:“都怪我讓你受苦,待聖卵孵化,便好了。”
“對了,明日天鳳祭典,你且在殿中修養,莫要耗費心力。”
我心中發苦。自產下聖卵以來,每逢祭典,他總有說辭不讓我去。
“你身染寒氣,不宜出門。”
“祭典人多嘈雜,你且在殿中歇著。”
“你修為不穩,莫要沾染祭壇煞氣。”
我原以為是他心疼,直到侍女們的私語傳入耳中。
祭壇前,他們並肩而立;
為風家雙親上香時,他為她拭淚;
祭典結束,二人在祖祠前久久駐足。
一舉一動,皆如道侶。
原來在他心中,她才是風家真正的少主夫人。
我默默點頭。
待他入定後,我取出傳音符聯係聖殿大祭司。
“請為我準備毀棄聖卵的儀軌,這卵,我不要了。”
3
次日清晨,風無爭便離開了天鳳聖殿。
我正在打坐,卻聽得殿外侍女竊竊私語。
“少主一早便去接南宮姑娘了。”
“可不是,聽說南宮姑娘每年都要去祭拜風家老爺夫人。”
“她倒是有心,不像雲聖女,這些年從未去過祭典。”
“噓,小聲些。不過說來也是,若非南宮姑娘身受重傷,少主也不會娶了雲聖女…”
我冷笑,這些年明明是風無爭不許我去祭典,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
正欲起身,卻見案幾上放著一個檀木盒子。
想來是風無爭遺落的祭品。
雖然心中苦澀,但終究是為了祭拜風家父母。
這些年從未能去祭典,今日…也該去看看了。
我取了盒子,展開鳳翼,朝祭壇飛去。
祭壇前,風無爭正與南宮昭並肩而立,向靈位叩首。
“呀,微瀾姐姐怎麼來了?”南宮昭驚訝道,“我知姐姐身子不適,本想著替姐姐也上一炷香的。姐姐這般辛苦前來,倒是讓我過意不去了。”
風無爭轉身,怒視於我。
“誰讓你來的?不是讓你在殿中靜修?”
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盒子上,神色微變,隨即接過。
“這羽環本欲待你生辰時贈予,既已帶來,便現在戴上也無妨。”
原來盒中竟是涅槃羽環。
這風家聖物,隻賜予正牌道侶。
風無爭將羽環贈予南宮昭,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南宮昭接過盒子時,湊近我耳畔,聲若蛇吐信子:
“雲微瀾,你當真無用。七百年道侶,風家都未曾承認你的身份。這羽環是我的,等你溫養的聖卵降生,它也該喚我一聲母親。”
“明知他心有所屬,還要死纏著做這表麵夫妻,當真可悲。”
我本不在意這羽環,但她提及聖卵,我便忍不住心頭火起。
我日日夜夜忍受靈力反噬之苦,竟是為她溫養血脈。
未等我開口,她突然一聲驚呼,將盒子擲於地上。
羽環跌落,碎作數片。
“雲微瀾,你好大的膽子!”
“微瀾姐姐,我知你不願風家聖物落入我手,可這是風伯父和風伯母的心意,你怎能如此褻瀆?”
“我隻是想祭拜伯父伯母,若是微瀾姐姐不願見我,我這便離去。”
她作勢欲走,風無爭忙將她攔下。
“昭兒莫走,該走的是她!”
他指著我,怒不可遏。
“這些年昭兒時刻記著我父母大恩,倒是你從未來過祭典。雲微瀾,你就是再不滿,也不該在父母靈前放肆!”
我如遭雷擊,一時語塞。
分明是他年年阻我前來,如今反倒成了我的不敬。
既是如此不容,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好,我這便離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卻終究沒有挽留,隻是輕聲安撫著南宮昭。
回到聖殿,他卻又來解釋:
“微瀾,下午之事是為安撫昭兒。她自幼孤苦,又得我父母照拂,那羽環不過是父母對她的憐惜,並無他意。”
“若你喜歡,我另尋一枚贈你。”
“不必了。”
風無爭,你怕她傷心,便不惜冤枉我,委屈我。
你們當真是一家人了。
罷了,這般糾纏,也該到頭了。
“微瀾,莫要生氣。明日便是我們的鳳凰涅槃之期,就在殿中慶賀。我已備下賀禮,定讓你歡喜。”
他如往常般柔聲細語。
鳳族每七百年便有一次涅槃,道侶同度此劫,更能鞏固血脈相連。
這本該是我與風無爭最親密的時刻。
這般虛情假意,更讓我心寒。
本欲拒絕,卻想著這段情緣也該有個結局。
既要離去,便在這涅槃之期畫上句點。
風無爭不但請來九霄鳳宮的煉丹仙師,還以涅槃聖火點亮了滿殿明珠。鳳族聖殿內,處處流光溢彩。
我換上新製的霓裳羽衣,步入大殿。
殿中本應隻有道侶雙方的鳳座,卻多設了一個雲紋軟榻。
我不解地看向風無爭:
“我們的涅槃之期,為何會多出一個坐席?”
4
話音未落,南宮昭已踏著月光而來,一襲白衣勝雪。
“無爭,微瀾姐姐,我可來得及時?”
她蓮步輕移,自然地挽住風無爭的手臂。
見我神色不悅,風無爭輕輕避開她的手,略顯慌亂:
“微瀾,你莫要多想。今日正逢昭兒的千年壽辰,她孑然一身,我便想著一同慶賀。”
我隻覺一陣反胃,卻不得不強壓怒火。
“微瀾姐姐,”南宮昭忽然取出一枚玉質的靈胎護符,“這是我以山中仙泉浸潤百年的護胎符,可保聖卵平安。”
她說“平安”二字時,眸中閃過一絲譏誚。
為了重塑經脈,她竟連自己的血脈都能舍棄。
我再難忍耐,一掌將護符擊落。
護符跌落在地,碎作兩截。
“雲微瀾,你太過分了!”
“昭兒好意贈禮,你不喜歡也就罷了,為何要如此無禮?”
南宮昭眼中淚光閃動。
“罷了,無爭,想是微瀾姐姐還在為羽環之事生氣。都是我的錯,打擾了你們的涅槃之期。”
“我一人獨處便是,你莫要怪她。”
她欲拾起碎片,卻被鋒利的棱角劃破指尖,一滴血珠滾落。
“昭兒,這不怪你,是她太不知事了。”
風無爭心疼地執起她的手,轉而怒視著我。
“雲微瀾,是我太縱容你了。昭兒好歹救過你的命,你現在立刻向她道歉!”
我心如刀絞,卻仍倔強地迎上他的目光。
“救命之恩?你到現在還認為是南宮昭救了你不成?”
風無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南宮昭低頭,神色慌亂,卻很快哭道:
“微瀾姐姐,你那時重傷昏迷,意識不清也就算了,可你也不能如此冤枉我。既然你這般厭我,我這就離去。”
她淚眼朦朧地飛身而去,風無爭狠狠瞪了我一眼,緊隨其後。
偌大的聖殿內,隻餘我一人。
那一年的天劫,風家雙親隕落,風無爭也身陷劫火。
我以涅槃聖火護住他,卻因靈力耗盡昏迷。
醒來時,南宮昭已在他身邊,聲稱是她尋到劫火中心,救出了我們二人。
我虛弱欲言,卻被她以秘法封住聲音。
從此風無爭深信是她救了我們的性命。
如今也罷,我自會了結這一切。
風無爭傳音而來:
“微瀾,我今夜要閉關修煉,明日午後再陪你去看聖卵,等我。”
我這才想起,明日本該去看聖卵,我卻要親手毀去這血脈。
“不必了,我自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