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孕七月時,那個在江南的名伶入了宮。
陛下整日陪在她身邊,時而低語,時而輕笑,舉止親昵,毫不避諱我的存在。
我幾次勸諫,他卻震怒。
“櫻兒遠在江南,這些年不得相見。如今說說往事,也要惹得皇後吃醋不成?朕瞧著,你是越發不知分寸了。”
有了陛下撐腰,那蘇櫻更加肆無忌憚。
她日日踏過我的宮門,頸間曖昧的痕跡半遮半掩,眼底盡是得意。
這日我被氣得小腹絞痛,跪在他麵前求醫。
“陛下,臣妾腹痛難耐,求您開恩,召太醫來看看。”
他卻冷冷一笑:“皇後這出戲演得可真是動人。”
盛怒之下,他下令將我關入冷宮地牢。
“既然皇後這般會演,不如去那寒牢裏好好琢磨琢磨。待你想明白了,朕自會派人來接你。”
可當他後來看到那口金匣,看到裏麵皇嗣的骨灰,卻瘋了。
1
我靠在鳳榻上,腰身酸痛難當。
自有孕以來,身子一日重似一日。
這幾次太醫來診脈,皇上都毫不關心,宮人們說他在禦花園陪那名伶聽曲。
想起他登基前的誓言,說這一生隻愛我一人,絕不讓我受後宮爭寵之苦。
可如今......
我強撐著去了禦花園,遠遠就聽見那邊傳來絲竹之聲。
殿門虛掩,我稍一用力,便瞧見那蘇櫻正倚在龍榻上,與皇上耳鬢廝磨。
她青絲如瀑,散落在他朝服之上。
玉足輕搭在膝上,纖纖素手在他胸前遊走,笑聲嬌媚。
“陛下今日好生大膽,哪像從前在江南時那般拘謹。
這些時日相處,倒是讓奴家瞧見了您不一樣的風采呢。”
她慢條斯理地解開他的朝服,露出裏衣。
俯身貼近,不多時便惹得皇上輕歎。
錦帛摩挲之聲與她隱忍的輕吟交織,回蕩在殿內。
我立在門邊,渾身發冷。
當初他說過,我是他此生唯一的摯愛,就算我生不出皇子,他也絕不納妃。
可如今,他竟與這名伶如此親近。
蘇櫻察覺到我的存在,不但不避諱,反而愈發放肆。
她故意撩開衣領,頸間點點紅痕刺目驚心。
這般痕跡,我再熟悉不過。
從前他情動時最愛在頸間留下印記,我總是尋著法子遮掩。
她挑釁地望著我,又轉頭對陛下嬌聲道:“若是娘娘回鑾,會不會怪罪奴家?”
陛下不耐地擺手,神色倨傲。
“她?也配動怒?朕這些年的山盟海誓也夠了。
你瞧瞧皇後,自從有孕,臃腫不堪,哪及你半分風情。”
“她就算惱了又如何?朕乃天子,朕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強壓下心頭怒火,聲音發顫:“陛下可還記得登基那日的誓言?說這後宮永遠隻有臣妾一人?更何況,臣妾腹中還懷著龍子......”
“龍子?” 他輕蔑一笑,“朕才二十有三,大把年華在前,何愁沒有子嗣?皇後,你莫要總是拿這個來壓朕。”
他轉過頭來,目光冷淡地從我身上掃過:“你如今這副模樣,哪還有半分昔日風采?朕記得你剛入宮時,腰若扶柳,顧盼生輝。可瞧瞧現在,臃腫不堪,行動遲緩,活像個老婦。這般模樣,如何配得上朕?”
“虧得有櫻兒在此,倒是讓朕想起了你當初的樣子。”
蘇櫻掩唇輕笑:“陛下年少有為,正是享樂的時候。娘娘何必拘著陛下?這天下美人多的是,陛下想要皇子,也不急在這一時。”
“櫻兒說得對。” 他伸手攬過蘇櫻的腰肢,“朕正值壯年,後宮佳麗三千不過是尋常事。皇後,你若是識趣,就該安分些。”
這番話如同一柄利刃,生生剜在我心口。
他年少登基,本就荒唐放縱,如今有了新歡,連龍子都不放在心上了。
蘇櫻從榻上起身,這時我才看清,榻上淩亂地散著她被撕碎的褻衣。
她彎腰拾起,在我麵前晃了晃,眼中盡是得意。
我冷冷一笑:“原來陛下與她的消遣之法,竟是這般不堪?”
“穢亂宮廷,該打!”
我抬手便要朝蘇櫻臉上摑去。
卻被陛下一把攥住。“放肆!”
他厲聲斥責,將我狠狠推開,我踉蹌幾步,幾乎跌倒。
“皇後,你鬧得還不夠?櫻兒不過是來陪朕說說話,你何必如此小題大做。”
見我捂著腹部,他語氣稍緩:“朕知你有孕在身,心緒不寧,但也不該對櫻兒動手。她是朕舊時故人,朕不能看她受委屈。”
“你大可放心,櫻兒心思單純,威脅不到你的後位。”
他扶我坐下,話中暗藏威脅。
“隻是皇後有孕在身,還是安分些好。否則......”
我望著他這副嘴臉,已然說不出話。
淚珠滾落在他手背,他卻像碰到什麼臟物般甩開手,厭惡地擦拭。
“哭什麼哭?皇後,後宮佳麗本就是常事,你這般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你瞧瞧你現在,腰身粗笨如同水桶,朕實在提不起半點興致。”
2
眼前這個冷血無情的帝王,當真是我昔日相識的那個少年郎嗎?
記憶中,他也曾將我擁入懷中,在月下許諾此生隻愛我一人,說要讓我做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他待我如掌上明珠,百般嗬護。
可方才他竟說,這一切不過是逢場作戲!
我強忍著心痛,問他:“陛下可記得當初對臣妾的誓言?”
他目光輕蔑地打量我:“皇後,你如今這副模樣,還配得上朕的寵愛嗎?”
我仰首欲止住淚水,卻在銅鏡中瞥見自己的倒影。
有孕以來,我原本如玉的肌膚變得黯淡粗糙。
麵容浮腫,身形臃腫,曾經的婀娜不複存在。
頸項圓潤,下頜微壘,連手指都似浸了水般腫脹。
連日常戴的玉鐲,都已經扣不上了。
此時我才恍然,他對我的厭棄,是從知道我有孕那日就開始了。
當他初見我腹部那些猙獰的妊娠紋時,那一瞬的僵硬,就預示著他的疏離。
從那以後,他便常常夜宿別處,即便我追問,也隻是敷衍了事。
我愚蠢地安慰自己,待皇子降生,他定會回心轉意。
如今想來,當真是可笑。
我扶著酸軟的腰肢,正欲離開,那蘇櫻卻又生事端。
她忽地嬌呼一聲,軟軟地倒在皇上懷中。
“陛下… 娘娘雖貴為中宮,卻對奴家實在苛刻。這些日子,連最基本的月例銀都不曾發下。奴家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添置不起,今日還是借了宮女的衣裳來見陛下......”
她梨花帶雨地控訴:“娘娘想是因有孕心情欠佳,卻也不該如此苛待奴家啊。這寒冬臘月的,奴家連件禦寒的裘衣都沒有......”
他聞言大怒,指著我喝道:“皇後,你身為中宮,竟如此刻薄櫻兒?”
“來人!去庫房取一件狐裘來!”
殿外無人應聲。原來那些奴才們見陛下寵幸新人,早已躲得遠遠的,生怕惹禍上身。
“這些奴才都死哪去了?” 他更加憤怒,“皇後,你既然克扣了櫻兒的月例,就該親自去把狐裘取來!”
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淚水奪眶而出:“陛下,臣妾何曾克扣過她的月例?庫房的賬冊都在,臣妾......”
“住口!” 陛下眼中寒光乍現,“朕要你現在就去取!”
腹中忽地一陣絞痛,我連忙撫上小腹,感覺腹中孩子在不安地翻動。
罷了,若是惹惱了他,傷了孩子就不好了。
我強撐著向庫房走去,每一步都如刀絞般疼痛。蘇櫻卻在身後嬌聲道:“陛下,您瞧娘娘這般傲慢,連句應是都不曾說......”
皇上聽聞此言,徹底震怒。
他疾步上前,重重地摑了我一記耳光。
“皇後!你安的什麼心?如此刻薄櫻兒也就罷了,現在還敢對朕陽奉陰違?你是不是瘋了!”
這一掌力道極重,我踉蹌著後退,撞上了身後的桌案。
腰間傳來劇痛,一股溫熱沿著腿側流下。
我驚惶地低頭,隻見鮮血已經染紅了裙擺。
我慌亂地跪地求他:
“陛下!快傳太醫!”
“臣妾見紅了,孩子有危險......”
3
他神色一變,慌忙扶起我,口中連聲道:“快宣太醫,快宣太醫!”
畢竟是他的骨肉,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悔意,讓我驚惶的心稍稍安定。
誰知蘇櫻尖利的聲音,瞬間打破了這須臾的寧靜。
“娘娘這戲演得可真是動人呢!”
“陛下莫要被她騙了!這分明是早有預謀,為博取聖心設下的局。這血跡,怕是早就準備好的!”
他眉頭微皺,雖未理會蘇櫻,卻推開她阻攔的手。
“莫要胡鬧,若真傷了朕的孩子,你擔待不起!”
蘇櫻卻笑得更加放肆,不知從那兒抖出半包未用完的朱砂粉來。
“七月的身孕,哪會這般不堪?”
“分明是娘娘為了爭寵,用朱砂粉做戲罷了。陛下怎麼就信了這等拙劣的把戲?”
皇上聞言,腳步驟然一頓。他冷冷看我,目光中盡是懷疑與鄙夷。“皇後,你竟為了爭寵,拿朕的子嗣開玩笑?真真令朕作嘔!”
他鬆開扶著我的手,我重重跌在榻上,本能地蜷縮著護住腹部。“臣妾沒有!那朱砂是前日臣妾作畫用剩的,還未來得及收起......”
他卻不願再聽。“櫻兒說得對,你為了爭寵,什麼事做不出來?連自己腹中的孩子都敢利用!”
他轉身回到座上,取過案邊的酒壺,當著我的麵斟了一杯。
蘇櫻媚態橫生地依偎過去,二人旁若無人地親昵起來。
他們觥籌交錯時,我蜷在榻上一角,被腹中陣陣絞痛折磨得幾欲昏厥。
掙紮許久,我才勉強撐起身子。
必須找人傳太醫,再耽擱下去,這孩子怕是保不住!
我咬牙向案幾爬去,想要摸到傳喚鈴鐺,手指將將觸到,卻被一腳踢開。
他暴怒道:“你還要裝到幾時?以為這般楚楚可憐,就能騙得朕的憐憫?告訴你,休想!”
他猛地撲來,騎在我身上,重重一記耳光。
我的頭磕在地磚上,眼前金星直冒,耳中轟鳴不止。
“皇帝這是要做什麼?” 太後威嚴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殿門大開,太後在宮人的攙扶下緩步而入,目光冷冷掃過殿內混亂的場景。
“攙哀家過去。” 太後吩咐道。
待宮人將她扶到上首錦墩落座,她這才冷冷開口,“好個衛家的女兒,哀家倒要看看你演的是哪出好戲!”
太後的聲音暫時製止了他的暴行。
我抬頭望去,隻見太後高居上首,神色冰冷。
她向來防備我這個出身將門的皇後,生怕我借著腹中骨肉左右朝政。
如今見我示弱,怕是正合她意。
“太後娘娘,臣妾真的見紅了,求您......”
“住口!” 太後冷聲打斷,“你衛家女兒,向來手段了得。今日這般楚楚可憐,怕不是又在打什麼主意?”
我如墜冰窟,原來太後一直在等這樣的機會。
“太後娘娘明鑒!臣妾當真要保不住孩子了!”
我掙紮著想起身,卻又是一陣劇痛,鮮血湧流不止。
“哼,哀家在宮中幾十年,還不知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心思?衛家的手段,哀家可是領教過的。”
太後這話裏藏著刀。
她是在提醒皇上,當年我父親是如何助他登基,如今我又會如何借著皇子控製朝局。
“是啊太後娘娘,娘娘就算不喜歡奴家,也不該拿龍子開玩笑啊!” 蘇櫻佯裝啜泣,我卻瞥見她眼底閃過得意的光芒。
皇上不由分說將我拖起,劇痛令我幾近昏厥,卻仍死死護著腹部。
孩子在腹中不安地翻動,似在回應我的恐懼。
“皇帝,你要做什麼?皇後畢竟有孕在身......” 太後似有遲疑。
“母後勿憂,兒臣自有分寸。這女人太過放肆,今日非得教訓不可!” 皇上暴怒的聲音讓殿內伺候的宮人們紛紛低頭,噤若寒蟬。
寒牢的鐵門一開,陰冷腐臭的氣息撲麵而來,我不禁渾身戰栗。
“陛下!您瘋了不成?這寒冬臘月,您要活活凍死臣妾和孩子嗎?”
“皇後,你在這裏好生思過。” 沉重的鐵門轟然關閉,將我與外界隔絕。
跟隨太後來的宮人們麵麵相覷,卻無一人敢出聲求情。
她們垂著頭,瑟縮在殿角,生怕惹來皇帝的震怒。
黑暗中,我蜷縮在地上,腹痛愈發劇烈,胎動卻漸漸微弱。
我摸索著石壁,想尋個著力點,卻碰到一件冰冷的物事。
仔細一摸,竟是一把...... 鐵釺?
我顫抖著握緊鐵釺,為了這個孩子,決不能就此認命!
我用盡殘存的力氣,一下下敲打著厚重的鐵門,鮮血不斷湧出,浸透了寒牢的地麵。
眼前陣陣發黑,意識漸漸模糊......
為了腹中骨肉,再撐一撐!
恍惚間,似見皇上打開牢門,懊悔地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