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靖王爺暗結情緣五載,他卻始終未給我名分。
直到那日我聽到他與侍從的對話。
“王爺對宛格格這般優柔寡斷,難不成動了真情?若是如此豈不是誤了凝芙姑娘。”
但見他摩挲著我送的玉佩不屑道:
“若非凝芙年幼,這五年又怎會找沈宛寧來練手,待凝芙入府,我便尋個由頭打發了便是。”
我站在房簷下渾身冰冷,沒想到五年情誼不過虛妄。
我含淚離去,喚來家中老仆。
“去告訴父親,就說我願意接受與西涼世子的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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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老仆得令而去,不消半日,便傳回家父欣喜的口信。
“宛兒總算想通了。西涼王世子風姿卓絕,你們可謂郎才女貌,乃天大的好事。”
“老奴這就去準備,七日後便啟程西行。”
我輕輕應了,目光落在窗外飄零的梨花上。
想起方才靖王爺那般冷漠的語氣,心口仿佛被利刃剜過。
我最愛的那雙唇,吐出的卻是這般涼薄無情的話語。
正自傷神,忽聞外頭腳步匆匆。
靖王爺一襲墨色錦袍,麵帶焦急地大步而來。
“宛兒,你怎麼不進去?可是身子不適?”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
解下披風為我遮擋春寒,眼中盡是關切之色。
我強忍淚意,指了指散落在地的禮盒。
“臣女該向王爺請罪,禮物已經......”
靖王爺輕笑著拾起一塊完好的點心,毫不在意地放入口中。
“宛兒親手做的點心,即便散落也是甜的。”
話音未落,他已傾身吻來。
往日裏,他這般溫存,總能輕易勾起我心底的漣漪。
可此刻我隻覺心如死灰,靜靜望著他,任由他親昵。
身後傳來一陣嬉笑。
“王爺當真疼愛沈格格,這般親密,叫我等都羨慕得緊。”
胃中一陣翻湧,我推開他,強壓下不適。
“臣女身子不適,先行告退。”
靖王爺自是沒察覺我的異樣,隻當我是羞於人前親熱,笑著與眾人回了正廳。
我強撐著步入偏廳,卻在轉角處愣住。
隻見一位身著粉色紗裙的少女正依偎在靖王爺懷中。她麵若桃花,眉目含春,正是那位月凝芙。
有人端著酒盞上前,被靖王爺皺眉製止。
“凝芙尚且年幼,莫要勸她飲酒。”
月凝芙卻撒嬌般拉住他的衣袖,執意要與他同飲。
靖王爺向來最厭旁人親近。
可此時,他卻目不轉睛地望著懷中的少女,任由她將酒盞遞到唇邊。
我站在暗處,隻覺心痛欲絕。
這五年來,我太熟悉靖王爺眼中的情意。
可他看向月凝芙的眼神裏,不僅有欲望,更有小心翼翼的珍惜與克製。
“沈格格,您怎麼還在這兒?快些入席吧。”
不知是誰喚了一聲,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望來。
靖王爺這才回神,連忙起身解釋:
“宛兒,凝芙是本王府上舞姬,從小在府中長大,一直當妹妹看待。”
好一個當妹妹看待。
我心中發苦。
方才在回廊處,我已聽得分明。那月凝芙,是靖王爺暗戀多年的白月光。
因她年紀尚小,這些年靖王爺不敢輕舉妄動。
為了積累經驗,才把我當做替身。
月凝芙淺笑嫣然地打量我:“原來這位就是沈格格,果真如傳聞中一般端莊秀雅。”
我一眼便看出她話中的譏諷之意。
見我不語,月凝芙又笑著舉杯。
“沈格格,奴家鬥膽請教,您今日妝容可是用了什麼胭脂?奴家年幼,不通此道,不似沈格格這般精致......”
她話中暗藏機鋒,卻又故作天真地拉著我說話。
“還請沈格格指點,該如何才能像您這般得王爺青睞?”
好一個綠茶手段。
我下意識看向靖王爺,卻見他含笑望著月凝芙,眼中盡是寵溺之色。
仿佛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天真可愛。
我忽覺一陣疲憊湧上心頭。
“凝芙姑娘說笑了,你這一身妝容也是精致的緊,哪裏需要我指點。”
我強壓下心中苦澀,起身告退。
月凝芙卻突然泫然欲泣,撲入靖王爺懷中。
“王爺,是不是奴家說錯了話,惹得沈格格不快?奴家本就是府中卑賤的舞姬,沈格格定是瞧不上奴家......”
靖王爺連忙安撫她,“胡說什麼,宛兒不是這樣的人。”
我還未走出廳門,就聽見靖王爺喚住我。
“宛兒留步,今日是本王生辰,你且留下來用宴。”
“凝芙難得回府,你是本王心上人,莫要讓她覺得被冷落了。”
我幾番推辭,卻抵不過靖王爺的堅持。
一席宴席,我隻是靜靜望著他們觥籌交錯。
忽然有人提議行酒令,月凝芙贏了,笑吟吟地看向靖王爺。
“王爺,奴家鬥膽問一句,您最中意什麼樣的女子?”
席間眾人屏息以待,月凝芙又補充道:
“是喜歡似奴家這般天真爛漫的,還是似沈格格這般端莊賢淑的?”
眾人都露出看好戲的神色,等著靖王爺如何作答。
“自然是天真爛漫的好。”
靖王爺看都未看我一眼,目光直直望著月凝芙。
話音落下,月凝芙得意地瞥了我一眼:“王爺竟喜歡天真爛漫的女子,可沈格格分明是端莊典雅的性子,難道王爺對沈格格......”
靖王爺這才驚覺失言,麵色一變。
他隨意說了幾句岔開話題,趁著為我斟茶時低聲安慰:
“宛兒莫要多想,方才不過是酒令玩笑罷了。”
我淡淡開口:“王爺說得是,不過玩笑而已。”
可我心知肚明。
他是真的心虛了。
席間我聽見有人低聲私語。
說這五年來,靖王爺把我從一個清純閨秀,調教成了如今妖媚的模樣。
一席宴席食不知味,散席後,靖王爺要送我回府,醉酒的月凝芙卻執意同行。
王爺拗她不過,隻得答應。
我看著癱軟在靖王爺懷中的少女,她們親密的姿態刺痛我的雙眼。
我強忍住翻湧的情緒,上了馬車。
月凝芙卻突然開口:“沈格格,奴家今日身子不適,可否讓奴家坐在前頭?”
我愣住,目光落在馬車內繡著“凝芙專用”的軟墊上。
這五年來,每次同乘,那個位置都是我的專屬。
不知何時,已被她占據。
麵對她明目張膽的挑釁,我看向靖王爺。
他皺眉勸道:“凝芙今日身子不適,你委屈些坐在後麵可好?”
我自嘲一笑:“好。”
一路無話,卻時不時瞥見月凝芙不安分的手在靖王爺的衣袖間來回摩挲。
而他也默契地縱容著。
馬車停在府門外。
“宛兒,你先回去歇息。這幾日本王公務繁忙,怕是無暇來看你了。”
說完,靖王爺摟著月凝芙示意車夫起駕,頭也不回地離去。
隔簾幕我看到裏麵兩道身影逐漸交疊在一處。
我忽然笑了,淚卻止不住地往下落。
摩挲著腕上他送我的玉鐲,我心中默默盤算著日子。
七日後,我便要永遠離開這座困住我五年的牢籠。
我步履蹣跚地回府,偌大的宅院空無一人。
自從父母去了西涼任職,這裏就隻剩我一人獨守。
我疲憊地倚在軟榻上,望著滿室昏暗。
這樣,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早知靖王爺與府中舞姬來往密切,卻天真地以為真如他所說,不過是主仆之誼,兄妹之情。
隻因他曾說——
月凝芙的母親曾為救靖王母親擋了一劍,九死一生,至今身子還未痊愈。
他待月凝芙好,不過是報恩罷了。
我信了。
卻不想被騙得如此徹底。
想來在他與好友飲酒時,定也會笑我:“沈宛寧就是個天真好騙的傻子,既然送上門來,不玩白不玩。”
可當初的靖王爺,分明不是這般模樣。
那年我府上失火,父母不在,是他親自來救我。
我被濃煙嗆得昏昏沉沉,他二話不說背我出府。
我害怕黑暗,他便讓我住進王府。
他自己在外廳守了一夜。
從小他就是這樣,讓我一眼心動,暗慕了整整十年。
直到那年除夕宮宴,有位郡主對我心生嫉妒。
她在我的茶水中下了合歡散,想讓我在眾人麵前出醜。
我強撐著要離開宮宴,卻在禦花園遇見了他。
他的馬車停在花園外,朝我伸出手:“上來。”
我驚訝地問他為何在此。
“夜深露重,本王擔心你。”
察覺我麵色潮紅,他目光沉了沉。
我求他送我去太醫院。
他卻將我抱上馬車:“不必去太醫院,有本王在。”
那夜他心甘情願做了我的解藥。
事後他將我擁在懷中,落下千萬個親吻。
“做本王的王妃可好?”
他雙眼含春地問道。
靖王爺永遠也不會知道。
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我每年生辰許的願望,都是想要嫁給他。
他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歡喜。
為了能留在他身邊,我寧可放棄和西涼世子的求親,放棄自己最愛的詩詞歌賦,也心甘情願。
可如今,也是他親手把這一切撕得粉碎。
我閉上雙眼,想把這些回憶從腦海中驅散。
忽然,房門被推開。
靖王爺負手而入,身上還帶著方才宴席上的酒氣。
“宛兒不是罪怕黑嗎?怎麼也不命人掌燈?”
他揮手命人點燃燭火,溫柔地將我攬入懷中。
“本王看你今日心情不佳,可是為了凝芙的事生氣?”
我搖頭,輕聲道:“王爺多慮了。”
靖王爺卻不依不饒地追問:“本王知你心中有怨,說出來便是。”
我抬眸望著他,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悲涼。
“王爺,臣女恐怕不能再陪伴王爺左右了。”
靖王爺眉頭一皺,“何出此言?”
我垂眸道:“臣女已到及笄之年,再這般留在王爺身邊,終究不妥。”
“胡說!”靖王爺神色一凜,“本王不是說過要納你為妃嗎?”
他的手指輕撫我的麵龐,語氣又溫柔下來。
“宛兒,你可是在怪本王今日冷落了你?”
我輕輕推開他的手,“王爺,臣女......”
話未說完,他已傾身吻來。
與往日的溫柔不同,這個吻帶著幾分急切與強勢。
“宛兒,別說了。”
他的吻愈發深重,手指也不安分起來。
我知道他又在用這種方式轉移話題。
每次我要與他說正事,他總會用這般手段讓我意亂情迷。
可這一次,我的心早已冷若寒冰。
“王爺,請自重。”
我掙紮著推開他,“臣女身子不適。”
靖王爺愣住了。
五年來,我從未拒絕過他的親近。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卻又很快被溫柔取代。
“也罷,你好生歇息。本王明日再來看你。”
我知道他不會來了。
果然,連著三日,靖王爺都未曾露麵。
我遣人打探,才知他在為月凝芙操辦及笄禮。
聽說他親自挑選禮服,親自設計宴席,就連月凝芙最愛的點心,他都命禦廚一一準備。
這般用心,是我從未得到過的。
我獨自坐在庭院裏,望著天邊的落日。
忽然,一個小廝匆匆跑來。
“格格,不好了!王爺他......”
“王爺他帶著月姑娘去了禦花園賞梅,路上遇見了太子,太子對月姑娘一見傾心,當場就要納她為妃!”
我手中的茶盞一顫。
小廝繼續道:“王爺當場就與太子起了爭執,若不是皇上及時趕到......”
我閉了閉眼,果然。
靖王爺這些年來對我,不過是逢場作戲。
而對月凝芙,卻是真心實意,甚至不惜衝撞太子。
我命人備馬車,直奔宮中。
還未到禦花園,就聽見靖王爺憤怒的聲音。
“太子殿下,凝芙自小在我府中長大,我早已將她許配他人,請殿下收回成命。”
太子冷笑:“靖王這是何意?難道為一個舞姬,也要與本宮爭執?”
“她不是舞姬!”靖王爺厲聲道,“她是本王的......本王的......”
月凝芙淚眼朦朧地望著他,“王爺......”
靖王爺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她是本王未來的側妃!”
此言一出,滿園寂靜。
我立在回廊處,隻覺心如刀絞。
原來他早已為月凝芙謀劃好了一切。
而我,不過可有可無罷了。
“靖王,你糊塗啊!”皇上震怒,“你與宛格格的婚事,朕原本是默許的,如今你卻......”
靖王爺跪地請罪:“兒臣知錯。隻是凝芙......”
他看向月凝芙的眼神,滿是心疼與不舍。
我轉身離去,命人取來紙筆。
“替我送封信去西涼,就說我願意即刻啟程。”
老仆遲疑:“格格,這......”
“去吧。”我望著窗外的落梅,“一切都結束了。”
三日後,我收到西涼的回信。
西涼王世子親自修書,言辭懇切,盼我早日抵達。
我將這些年靖王爺贈予的物件盡數裝箱,命人送去王府。
每一件物件,都浸透著我的心血。
那些他送我的詩集,都藏著月凝芙的影子。
我苦笑著收回目光,繼續收拾行裝。
不想兩個時辰後。
靖王爺怒氣衝衝地踹開房門。
“沈宛寧,你好大的膽子!”
靖王爺手中握著一封信,正是西涼王世子的回信。
“你竟敢私自答應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