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學宴上,我彈奏了一首鋼琴曲,
六歲的周慕安,當眾將一杯牛奶倒到了我頭上。
乳白色的液體順著發絲滴到了鋼琴上,他看我的神情冷漠又疏離,像極了他的父親。
“別以為彈一首我媽媽擅長的曲子就能取代她的位置。”
“早晚有一天,我會把你趕出周家!”
溫熱的液體將我心中最後的期望澆滅。
我看著這個我一手養大的孩子,
認命的閉了閉眼,再睜開眼裏已是一片清明,
“不用你趕,今日我就會離開。”
我接過傭人的毛巾,準備擦一擦頭發,
不小心碰到鋼琴上一個琉璃擺件,
隻聽嘩啦一聲,
擺件掉在地上,摔倒的稀碎。
“你這個壞女人,這是我最喜歡的玩具!”
剛剛還一臉幸災樂禍的周慕安瞬間化身一頭憤怒的小獸,
稚嫩的臉龐寫滿了恨意,
我皺了皺眉,
“周慕安,剛剛摔碎的,是個什麼動物?”
“是......”他求助的目光看向傭人,傭人低下了頭。
“你連是什麼都不知道,又哪來的最喜歡?”我厲聲詢問,沒有往日的半分溫柔。
他紅了眼圈,使勁推了我一把,跑開了。
安排傭人照顧好賓客,我轉身上樓換衣服。
推開門,地上是摔壞的樂高城堡,我拚了一個月,本來打算送給周慕安作為升入小學的禮物。
看到我,他使勁往積木上跺了幾腳,
“你摔壞了我最喜歡的玩具,我就毀掉你的!”
我看著他,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周慕安抓起一堆零件砸向我,我一閃身,他趁機跑了出去。
六年前,我媽找到我,讓我放棄上大學,代替安然嫁進周家,她說這是我欠她的。
她總是這樣,用微薄的親情綁架我,他們拿走了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給了我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多少次,我不眠不休的照顧周慕安,換不來一句感謝的話。
六年了,本就稀薄的親情早就該還清了。
“鋼琴是安然的遺物,你不該去碰的。”
周淮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身後,
我轉身看他,
父子倆長的並不是很像,但蔑視的眼神如出一轍,
同樣的拿我不當回事。
在他們眼裏,我隻不過是一個為了榮華富貴連大學都可以不上的拜金女。
他煩躁的扯了扯領帶,身後的傭人趕緊收拾了滿地的淩亂。
月光從窗戶漏進來,在地板上淌成蒼白的河。
“慕安才六歲,你怎能跟他計較。”
“若不是......”周慕安看到我濕漉漉的頭發,最終沒有把話說下去。
若不是安然生周慕安時難產去世,我又怎會有機會過上這種豪門的生活?
積木被打掃的很幹淨,如同我六年的付出,沒有在他們父子心中留下絲毫的痕跡。
周淮過來撫上我的臉,我扭頭避開,他有些不悅。
“慕安大了,以後避孕藥可以不用吃了,你可以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了。”
他施舍一般的開口。
第一次來周家,我剛過十八歲生日,看到我時,周淮眼裏閃過一抹驚豔,當晚我便宿在了主臥。
我以為周淮是喜歡我的,這樣的歡喜甚至都沒能持續到天亮,就被一盒避孕藥打碎。
“記得每天按時吃,我此生隻愛安然,也隻會有慕安一個孩子。”
此刻我應該感激涕零撲上去抱住他的,
可我隻是越過他,走到衣櫃前收拾東西。
“慕安大了,以後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今晚,我就走了。”
2
窗外的月亮發出慘白的光。
“何必跟一個孩子斤斤計較!”
周淮的聲音染上了薄薄的怒氣。
“何況,慕安由你一手帶大,教成這樣本就是你這個當媽的失職,你有何資格在這甩臉子。”
媽?
嗬,我戲謔的看著周淮,周慕安何時把我當媽了?
當年周淮對安然一見鐘情。
怎奈周家勢大,是海市數一數二的豪門,安家隻是周家下遊的供應商。
為了給安然足夠的體麵,周淮給安家提供了足夠的資源,安家在短短兩年之間迅速崛起。
然後,周淮才公開兩人的關係,在一片祝福聲中結婚。
婚後,二人琴瑟和諧,是海市豪門圈子讓人羨慕的存在。
可惜造化弄人,安然生產時因羊水栓塞離世,隻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
周淮給他取名周慕安,可見其深情。
安父擔心周淮日後不再照顧安家,想起了我。
我媽媽是安父的白月光初戀,但安父為了權勢娶了安母,站穩腳後跟我媽藕斷絲連。
安母發現老公不忠後鬱鬱而終。
我媽得知後迅速跟我爸離婚,投向了安父的懷抱。
安父以照顧孩子的名義向周淮推薦了我——一個沒有見過世麵且青春貌美的高材生。
周淮心係安然,不想再娶,又擔心保姆照顧不好孩子,答應了安父。
那時我剛收到清大的錄取通知書,我的媽媽用我爸威脅我,若我不從便打斷我爸的另一條腿,多幼稚的伎倆,但偏偏嚇住了那時的我。
她告訴我隻要六年,等周慕安上小學了我就可以離開。
這六年我就這樣稀裏糊塗的留在了周家,既不是周慕安的媽媽,也不是周淮的妻子。
思緒回籠,我轉身認真的看著周淮,
“沒有甩臉子,當初說好照顧周慕安到六歲,時間到了。”
“而且,我這樣不清不楚的留在周家,也會影響你深情的人設。”我戲謔的看著周淮。
周淮臉上露出一絲難堪,看向我的目光帶了些許探究,
“我可以給你一紙結婚證,隻是,婚禮就不要辦了。如果你想要自己的孩子,也可以,但是不能影響慕安。”
他以為我在以退為進,想要一個名分。
“不用了。”
一個不被父母期待的孩子,注定不會幸福。
我已經吃盡了沒有母親的苦,又怎麼忍心讓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被父親嫌棄?
擦幹頭發,換了一身衣服,
“我走了。”
“蘇棠,今日你踏出周家的門,以後就別想再回來了!”
“你一個沒有任何技能的人,要如何在這個社會活下去?”
周淮篤定我不敢離開,周身都是上位者的氣息。
我徑直走了出去,身後傳來巨大的摔門聲。
他大概從來沒有被這樣拒絕過。
剛下樓,額頭傳來一陣刺痛,
周慕安含著棒棒糖,拿著一把玩具槍朝我發射了一個軟蛋,
“壞女人,你不是要走嗎,還磨磨蹭蹭幹什麼?”
因為我不許他吃糖,不讓他玩pad,他便記恨上了我。
當初我媽找到我時說:“安安一出生就沒了媽,也是個可憐的,你好好對他,以後他會把你當親媽好好孝順的。”
但是,世間的付出不一定都有回報的。
就像,
我小時候那麼依賴她,扯著袖子求她不要走,她毫不留情的拍掉了我手,迫不及待的上了宋父的車,
仿佛,我是什麼洪水猛獸。
現在,我全心全意的照顧了周慕安六年,在他眼裏卻隻是個取代了他母親位置的壞女人。
我甚至曾經在周淮意亂情迷的眼神裏,周慕安蹣跚學步的搖擺裏,生出過不該有的妄想。
六年而已,一切還來的及。
3
“少吃點糖,容易蛀牙。”
我最後提醒了一句,轉身毫不猶豫的走進了黑夜裏。
回到小鎮時已是後半夜,爸爸看到我有些吃驚,最終隻是說:“回來就好。”
我執意放棄上學去給周慕安當後媽時,爸爸就跟我斷絕了關係。
我媽離開時我隻有六歲,是他含辛茹苦的養大了我。
這六年我回來看過他幾次,他始終都不肯見我。
有一次周淮順路陪我回來時,遇到了幾個鄰居,他們不懷好意的看著我:
“呦,這不是老蘇家的高材生嗎?考上清大腦子就是聰明啊,知道上學不如嫁個有錢人。”
“什麼嫁啊,聽說人家都沒娶她,最多也就算個情人加保姆。”
“有什麼樣的媽就有什麼樣的女兒,一樣的愛慕虛榮!”
爸爸不知道從那裏衝了出來,讓他們滾,看向我時,眼裏滿是失望。
“走了就不要回來,你就當沒我這個爸!”
回去的路上,周淮看著我哭紅的眼睛,眉頭緊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哭什麼,難道他們說的不對嗎?”
我愕然的看著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媽媽第二天就找了過來,見到我就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你鬧什麼?安安還那麼小,怎麼能沒人照顧!”
“安家還要仰仗周家,周淮安今天一早就把原來給安家的項目給了別人!你弟弟以後是要繼承安家業的!”
“那是你兒子,我沒有弟弟,媽媽。”我冷漠的看著她,這個拋下我後再沒有回來看我一眼的女人,乍一出現便斷送了我的求學路,現在還想讓我的下半輩子也困在那幢別墅裏。
“現在馬上跟我走,否則......”她看向跟在她身後的黑衣保鏢。
“你養了我六年,我也還了你六年,安夫人,你不會以為我還像六年前那麼軟弱可欺吧。”
“你叫我什麼!”她尖叫向我撲來。
一道力量撞開了她,爸爸買早餐回來了。
“你幹什麼!”看清媽媽的麵容,爸爸有一瞬間的愣怔,同樣的年紀,他們看起來像兩代人。
回過神來,爸爸趕緊過來檢查我有沒有受傷,看到我臉上的巴掌印,他轉身撲向那個女人。
“她不想回去了,為什麼要逼她!”
瘸了一條腿的爸爸自然沒能傷到她,身後的保鏢鉗製住了他。
“蘇棠,現在跟我走,不然我現在就廢掉他另一條腿。”身後的保鏢亮出了匕首。
爸爸麵色蒼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樣,嘴唇哆哆嗦嗦的看向我:“六年前,她是不是也這樣逼你的!”
“你這個畜生,你怎麼能這麼對她,小棠也是你的女兒啊!她那麼努力才考上清大。”他拚盡全力掙開保鏢,再次撲向她。
“拉住他,拉住他!”安夫人尖叫著後退。
保鏢迅速出擊,爸爸拚命反抗,掙紮間鮮血染紅了爸爸的衣服,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快到我還來不及反應,這個養了我十八年的男人就倒在了血泊中。
“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我......我明天再來接你......”
屋裏很快恢複了平靜,就像那群人沒有來過,隻是,爸爸的胸口多了一把匕首。
“爸......爸,你不要嚇我,我送您去醫院......”我哆哆嗦嗦的扶起他,手忙腳亂的找手機。
“小棠......是爸爸沒用,爸爸拖累了你......”
“不......不是......”我泣不成聲,“救護車怎麼還不來自啊!”
“床頭櫃裏有一張卡,是你考上清大縣裏獎勵的錢,還有我這些年攢下的,密碼是你生日,以後你自己要好好生活......我就知道,我的女兒不是那樣的人......”
想要撫摸我的臉的手最終垂了下去,趕來的醫護人員沉默的搖了搖頭。
我在這一天失去了唯一愛我的父親。
4
辦完爸爸的葬禮,看著他留給我的銀行卡,裏邊有三十萬,不知道這個小老頭是怎麼攢下這麼多錢的。
我將整理的安家偷稅漏稅的證據發了出去,並沒有掀起什麼風波,證據被人攔住了。
倒是也在意料之中。
這些年我在周家,無聊時會自學一些黑客知識,並成為黑客界小有名氣的存在。
原本我沒想這麼快動安家的。
“安家的事是你幹的?”周淮來了,一向體麵的他竟有了一些黑眼圈。
“倒是小看你了,竟然會竊取文件了。”他以為我是偷偷去他書房拷出的資料。
周淮穩居海市富豪榜前二,自然有他的手段,所有下遊公司違法犯罪的證據都在他書房的電腦裏。
“沒別的事就走吧。”我平淡的開口,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
“你!”大概想到了我剛剛喪父,他軟下了口氣。
“傷害你父親的那個保鏢已經被抓了,不會輕判的。”
我抬頭看他,像在看一個傻瓜。
“周淮,你不會認為害死我爸的隻是那個保鏢吧!”
“安夫人隻是讓人嚇嚇他,並沒有想要傷害他,是他自己撲向匕首的。”周淮皺著眉,語氣裏一片不耐煩。
“而且,安夫人也是你媽!”
他不會動安家,因為安然,也因為安家這些年和周家牽扯太多,扳倒安家相當於從周家扯下一塊肉。
“我媽?有這樣的媽媽嗎?我六歲那年爸爸為了救一個孩子瘸了一條腿,對方賠了好多錢,足夠我們一家後半生無憂。”
“就是這個我叫媽媽的女人,聽說初戀的夫人去世了,立刻不管不顧卷著錢去當後媽了!”
“你知道一個瘸腿的男人帶著一個六歲的孩子那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嗎?本來我考上了清大,以為苦盡甘來,憑什麼安家死了女兒就要拿我補上?”
“你自詡深情,還不是當晚就爬上了我的床?當時,安然去世還不到一百天吧。”
我瞪著周淮,有些歇斯底裏,周淮臉色,慢慢由憤怒轉變到心虛。
“那又怎樣,我準備了避孕藥,讓你這些年都沒有生下孩子!而且這些年我對安家多有照顧!”
“我呸!”我揚手想要扇他一巴掌,被他眼疾手快製止住,
“明明自己控製不住自己下半身,還拿避孕藥當遮羞布,周淮你可真夠虛偽!”
“你以為每天在我身上發泄完再麵對安然的照片懺悔就用嗎!那滿屋的照片每一張都在訴說你的不忠!”
“安家,安家和我有什麼關係!”
“憑什麼要我為安家犧牲,我爸這六年過得又是什麼日子!周淮,害死我爸爸的凶手,你也有一份!”
“我第一去周家,你明明可以拒絕的!我不信你沒有調查過我!”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看向麵色有些發白的周淮,一字一頓的說:“我會讓你們所有人,都付出代價!”
聽到我這句話,原本有些愧疚的周淮突然笑了,他恢複了上位者的姿態,周身散發出疏離的氣息,
“蘇棠,我給你臉了是嗎,你要怎樣讓我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