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媽是個網紅，也是打壓式教育的野生代言人。

她認為教育孩子就像訓狗，要讓孩子感受到全方位尊嚴被碾碎。

考試不及格，會被扒光了褲子按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頓毒打。

對著鏡子多看了幾眼，就會被強行帶去理發店剃寸頭。

但這些，僅僅對我可見。

我妹，被她捧在手心，嬌生慣養了十幾年。

她笑嘻嘻地解釋，“你妹是天降紫薇星，天生富貴命，教育孩子也要因材施教。”

後來，她得了癌症，我妹想都沒想，直接在放棄治療書上簽了字。

她又跪著哀求我，求我救她一命。

我笑了笑，把她曾經對我說過的那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她。

“這點苦都吃不了？你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在一片混沌中睜開眼，看見我媽坐在桌前，手機正在直播，我聽著她故作玄虛的說教聲。

“慈母多敗兒，寒門出狀元。小孩子能有什麼尊嚴，尊嚴麵子都比不上一張閃光的成績單。”

“要讓孩子感受到什麼叫全方麵尊嚴被碾碎，打壓式教育是當下最先進的教育理念。人生是一個巨大的刑場，隻有意誌堅定的人才能迎來光明......”

我才終於意識到，我重生回來了。

“林茜，你把你桌上那些獲獎證書拿過來，給叔叔阿姨們看看。”

我媽扶了扶眼鏡，繼續說道。

“我家林茜從小到大都是年紀第一，上的是市重點學校的重點班，老師口中的天之驕子。這全得感謝我十年如一日的打壓教育，這麼說吧，要是沒有我這個媽的付出，哪有她今天傲人的成績......”

我還沒緩過神來，放在身側的手還在輕輕顫抖。

我媽見我沒動靜，“嘖”了一聲，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她一把拽住我的耳朵，把我往屏幕前拽。

“大家看好啊，我隻演示一遍。”她加大了力度，我像一條狗一樣被她丟在了地板上。

“教育孩子的過程跟訓狗沒什麼兩樣，恩威並施，甩一巴掌再給顆糖，她就乖了。她這條命都是我的，隻要死不了，我對她做什麼她都得受著。”

我媽在一片阿諛奉承的彈幕中笑眯了眼。

“大家要是信得過我的話，可以約個時間把孩子送過來，我幫你們調教調教。經過我調教的孩子，保準乖得跟綿羊似的......”

我媽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突然收斂了神情。

“今天就播到這啊，我該給林茜做飯了，孩子每天腦力消耗大，營養得跟上，什麼鴿子湯老母雞湯，都得安排上。”

我看了一眼自己消瘦的身板，因為常年貧血而蒼白的臉，無聲笑了。

五點了，她該去接我妹下輔導班了。

走之前，她把我從地上拎起來，在我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你妹馬上要去市裏參加舞蹈比賽，這幾天她減肥。待會你按我發你的菜譜把她的減脂餐做好，要是再出什麼差錯惹她不高興了，今晚就給我去外麵跪著。”

我沒像前世那樣，唯唯諾諾地低頭應下。我揉了揉酸疼不止的胳膊，抬起頭看向她。

她被我帶刺的眼神鎮住了，一下說不出話。

幾秒後，她回過神來，說出了那句上輩子我聽過無數次的那句。

“你這是什麼眼神？我是你媽，我把你生了下來，你這條命都是我的，你這輩子都還不清我的恩情。”

我冷笑一聲，“什麼狗屁恩情，如果可以，我要當你媽。”

我要讓你也嘗嘗，十幾年如一日的絕望，隱忍，生不如死是什麼滋味。

“林茜，你瘋了？你翅膀硬了，敢這麼跟我說話？”她氣急，用力甩了我一巴掌，我的臉迅速浮腫起來。

她還想繼續，但是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我妹嬌嗔的聲音，“媽，我都在門口等了好久了，你再不來接我，我就要生氣啦。”

剛才還因為憤怒而鐵青著臉的女人，瞬間換上了一副慈母的麵孔，仿佛剛才那個肆意辱罵我的人是我的幻覺。

她不自覺放柔聲音，臉上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寵溺，衝著電話那頭笑得燦爛。

“辛苦我家寶貝了，媽媽馬上就到啊。”

掛斷電話，她惡狠狠瞪著我。

“老子回來再收拾你。”

2

我媽是個網紅，某音一千萬粉，她的賬號裏全是我的視頻，起初隻是記錄我的成長。

但是從我幼時捧回的第一張獎狀的視頻爆火後開始，一切都變了樣。我媽覺得她有能力把我打造成一個“聽話的學霸”，能給她掙錢。

我媽嘗到了流量的甜頭後，不顧我的反對，把我的私生活搬上了屏幕。

我對香菜過敏，我媽為了磨煉我，故意在每個菜裏都放香菜，她會笑盈盈地夾上滿滿一碗，厲聲讓我吃下去。

臉上很快起了紅疹，我哭著求她，但她毫不在意地擺擺手。

“再多吃點，過敏就是吃得太少了，習慣了就好了。”

不少家長在她的視頻裏評論。

“林茜媽媽幹得好，孩子不能慣著，不聽話就逼著讓她聽話。把她們的逆反心理通通扼殺在搖籃裏。”

再大一點，我上小學了。除了校服，我沒有別的衣服。在同齡人穿著五顏六色的新衣服，紮著可愛的羊角辮時，我穿著洗的發白的校服，留著齊眉短發。

因為我媽說，這個階段的孩子最容易被外界誘惑，隻有艱苦的環境，才能鍛煉出優質的品格。

他們又說。

“林茜媽媽，我看視頻裏林茜總是時不時用手摸她的頭發，這樣下去肯定會分心，要我說就應該剪成寸頭。”

也有看不下去的好心阿姨幫我說話。

“花一樣年紀的小女孩，剪成寸頭太傷孩子的自尊了，對孩子不好。”

但是很快，她受到了“教育家”網友的群起炮轟。

我媽也下場親自回複她。

“就得從孩子還小的時候就開始打壓，大了就不好控製了。不成器的孩子背後肯定有一個心慈手軟的媽，我這也是為她好啊。”

我媽給我製定了目標，每次考試我都得拿第一，拿不到就是我沒用心。她曾拿著我沒及格的數學卷子，把我拉到人來人往的馬路邊，扒下我的褲子，用帶刺的藤條狠狠抽著我的屁股。

圍觀者越多，她越興奮。

“離滿分差多少分，我就抽你多少下。下次再考這種丟人的分，就不要回來了，我沒你這麼蠢的孩子。”

那時的我，終究還是個小孩子。小孩的天性就是渴望母愛的，我害怕她真的不要我，於是我跪在她跟前，緊緊抱住她的大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媽媽，我一定好好學習，你別把我丟掉。”

她咯咯笑著，溫柔地擦去我的眼淚。

“乖，鍋裏還有你妹吃剩的半根玉米，你趁熱吃了吧。”

遲鈍如我，很久後，我才幡然醒悟，這就是她口中的“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

可是哪怕是妹妹吃剩的半根玉米，也是我貧瘠童年裏為數不多的甜了。

3

因為我閃耀的成績單，我媽的粉絲在那幾年裏瘋漲，她成了家長口中那個很會管孩子的野生教育家。

她開始更頻繁地更新視頻，開始直播賣課，掙得盆滿缽滿。

不過，這些錢一分都沒花在我頭上。

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金項鏈金手鐲，名牌包包，一切能彰顯她身份的東西，她都喜歡。

除此之外，她開始砸錢給我妹報興趣班，一切她曾對我說過華而不實的舞蹈課，鋼琴課，通通給了我妹。

我妹穿著我從來沒聽說過的大牌衣服，戴著我聽到我媽無意間透露過價格的卡地亞手鐲，躺在用我的尊嚴和血淚換來的大房子裏，肆意指使著我。

“你妹以後是要當舞蹈演員的，你看看你，腰粗，屁股大，塌鼻梁，單眼皮。你這張臉比不上你妹的十分之一，除了成績好點，你全身上下都沒有一個優點。”

我媽笑嘻嘻地攤開手數落我，我妹則窩在她懷裏笑作一團，眼裏是濃濃的鄙夷和不屑。

因為她的這句話，我一直極度自卑。我開始對任何事都不報希望，做一件事前我總是能想到最壞的結果。我關閉了心門，直到很多年後，我上了大學，遇到了我現在的老公。

他告訴我，這就是赤裸裸的PUA。他告訴我，我身上有數不清優點，我的光芒完全可以掩蓋點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瑕疵。

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人會在意卑微到塵埃裏的我，並且用愛把我澆灌成了一朵嬌嫩的玫瑰。

4

如果說我媽對我采取的是打壓式教育，那對妹妹就是富養，不管是物質還是精神上。

她會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誇讚妹妹，用盡各種褒獎之詞。而對我，她始終板著一張臉，把我那可憐的，剩得寥寥無幾的自尊按在地上碾壓。

她不允許我反抗，反抗的後果就是變本加厲的欺辱責罵。

在家裏，我感覺我就像一個格格不入的外人。妹妹可以肆無忌憚地跟她撒嬌；不用敲門就可以進她的臥室；雷雨天她會擔心妹妹害怕蹲在床前陪她一整夜......

而我，哪怕是果籃裏剩下的一小塊蘋果，沒有她的允許，我也是不能吃的。

上了高中後，我媽對我的控製欲越來越強。她讓我每天晚上回家時給她報備在學校的一天發生的事。她會翻我的書包，我的日記本，每天雷打不動地跟班主任通話詢問我的學習情況。

每到這時，我妹就在一旁的沙發上喝著我媽精心給她熬的養生美顏湯，一邊抱怨湯的口感。

我捂住咕咕亂叫的肚子，眼神不自覺往她碗裏瞟。

“媽，我餓了。”

我有些難為情，小聲說道。

“一天天的，就知道吃，難怪這數學大題扣了兩分，原來心思都花在這上了。你不知道保持饑餓感能讓頭腦更靈活嗎？我起早貪黑的為你操勞著，我還能害你不成？”

我很想告訴她，學校統一體檢時，我查出來低血糖，醫生叮囑我按時按量吃飯。我想告訴她，因為長期精神緊張再加上饑餓，我在學校暈過去好幾次。

看著她寵溺地勾了勾妹妹的鼻子，低聲哄她再多喝點時，我還是閉上了嘴。

到了高考衝刺階段，我媽的控製欲達到頂峰。那時的我，就像一個快刑滿釋放的罪人，在崩潰和釋放的浪潮中沉浮著。

高考成績是她所謂的打壓式教育的最終檢測。所以，我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我不能輸，她輸不起。

高考倒計時一個月，她在我的床墊下發現一個男士護腕，直接殺到了學校。她拿著那隻護腕，壓著火氣，挨個詢問我們班男生。

最後，她確定了目標，直接就是一耳光甩了過去。

“毛都沒長齊就想勾引女人，我女兒是年紀第一，未來可是要當狀元的，你算什麼東西？要是耽誤了我女兒學習，影響她前途，你賠得起嗎？”

那個男生被打傻了，呆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著我瞧。

我急得滿頭大汗，在眾人審視的目光中哭著開口解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是我在操場撿到了他落下的護腕，是我偷偷藏了起來想留個紀念。都是我的錯，跟他沒關係，我該死，我不該對他產生妄念。

我媽聽完，笑得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