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公主府那晚,薑汐瑜用纖纖玉指勾起我的下巴。
「眉眼像裴哥哥,卻不似他那般氣宇軒昂。」
她眼裏盛滿了深情和不屑,兩種情愫矛盾地糾纏在一起。
不屑是給我的。而深情,是給裴晏的。
我是裴晏的替身,我一直都知曉。
而我知曉的另一件事,是區區一個替身,竟不可自控地鐘情於她。
.
我是薑國公主薑汐瑜養在府裏的麵首。
而她之所以將我養在公主府,隻為與她青梅竹馬的心上人置氣。
她的心上人是薑國家喻戶曉的大將軍裴晏,俊眼修眉,白鞍長劍。
他與薑汐瑜自小相識,情意甚篤。
皇帝亦有意將這位最受寵的嫡公主,許給擁兵數十萬、年少有為的桀驁將軍。
可在公主及笄之年,裴晏卻匆匆丟下一句「邊關未定,何以定姻緣」,便帶兵遠赴邊關。
據軍營裏的探子回報,裴晏沿途納了兩個玉軟花柔的美妾,隨侍帳中。
邊關未定?托詞罷了。
那之後不久,薑汐瑜便因心緒鬱結,生了重病。
我於坊間聽到這一傳聞的時候,正過著一襲白衫一壺清酒、四海為家仗義行醫的自在日子。
彼時的我還不知曉,這種悠然自得的日子即將終止於看到皇榜的那一刻。
那是一張急召民間神醫的皇榜,我揭了皇榜,進宮幫薑汐瑜醫病。
彼時的薑汐瑜重病垂危,我用心頭血救了她的命。
她在迷迷糊糊間,將柔軟的手臂勾上我的脖頸,
「裴哥哥,你終於回來了,阿瑜好想你。」
她的唇猝不及防地吻上來。
含羞待放的女子香氣盈滿鼻尖。
我推開她,啞聲道:
「公主,您認錯人了。」
2.
薑汐瑜的身子在我的悉心調養下日漸好轉。
在我準備辭行時,她卻向皇帝求恩典,強行納了我入公主府做麵首。
羸弱卻霸道,端莊卻跋扈,她是這世上最矛盾的女子。
入府當晚,我靜靜坐著,枯等至深夜。
房門被「咣」的一聲推開。
薑汐瑜搖搖晃晃地走進來,已是喝得酩酊大醉。
我見狀趕忙上前去扶,語氣亦不免急切:「公主體弱,加之大病初愈,怎可如此不加節製?」
她走到桌案旁坐下,語氣裏的嫌惡毫不掩飾:
「與你何幹?給本公主跪下。」
我垂下眸子單膝跪地。
她抬起纖纖素手勾著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直視她的眸子。
「眉眼像裴哥哥,卻不似他那般氣宇軒昂。」
她眼裏盛滿了深情和不屑,兩種情愫矛盾地糾纏在一起。
不屑是給我的。而深情,是給裴晏的。
「不要以為相貌生得俊俏,日後便可在本宮麵前造次。顧淵,你記著,你不過是本宮養的一個奴才,認清自己的身份。」
我不做聲,輕輕頷首,卻突然站起身。
在她訝異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近,將她壓在桌案上,欺上她的身子。
低沉的聲音自喉間發出:「奴才理當認清身份,好好伺候公主。」
話音將將落下,不待她做出反應,我已將她的雙手禁錮在頭頂,俯下身吻了上去。
感受到她的身子扭動、掙紮,被死死封住的唇不斷發出「唔唔」的抗拒聲。
我不管不顧地加重力道,直至她唇瓣微啟,皓齒狠狠咬上我的唇。
腥甜的血味裹夾著洶湧的欲望徹底擊潰了我的理智。
我將她綿軟的身子抱到榻上,猛烈而瘋狂,似乎隻有如此,方能釋放深入骨髓的情意。
那一夜,我的深情和欲望決了堤。
她顫抖著身子,目光迷離,我不知曉她目中看到的,是我還是裴晏。
隻知想把她揉進我的身體裏,生生世世,不話別離。
清晨時分,我們從癲狂回歸沉靜。
薑汐瑜在我身側熟睡,她的脈搏有些虛弱,許是因醉酒加之勞累過度。
我抬手為她撥開額前淩亂的發絲,有絲絲縷縷的金色異芒自指尖瀉出,融入發絲。
世人皆知巫醫族的心頭血可救人於瀕死,卻不知我們巫醫族男子,命元係於一縷細不可查的如影絲。
如影絲通七情五感,我將它種在薑汐瑜的青絲裏,從此我便可感她所感,痛她所痛。
她生來體質羸弱,隻有如此,方能更好地為她調理身子。
3.
薑汐瑜在午間時分醒來,恢複了冰冷高傲的模樣,離開屋子時甚至未曾看我一眼。
此後許久,她未再來過我房裏,倒是差人在我這處僻靜小院開墾出了一片合宜種藥材的空地。
我深居簡出,每日裏讀醫書製湯藥,日子倒也並不難熬。
每日辰時,我皆會熬製一碗補身子的湯藥,親手送到她寢殿門口,拜托門口的小廝阿吉幫忙拿進去。
又是日朗風清的一日,我手上照例提著裝湯藥的食盒,一路小心翼翼,生怕灑了。
心裏不免自嘲:
誰能想到,多日前瀟灑浪蕩於江湖的我,如今入了公主府,倒像個女兒家般心思惴惴。
「顧公子,今日公主一早便出了寢殿,尚未回來。」
我看了眼手上的食盒,過了時辰,藥效便不好了。
「可知公主去了何處?」
「對不住了顧公子,奴才也不知。您先回去歇著,待公主回來,奴才差人去通報公子。」
阿吉前些日子犯了腹痛舊疾,多年頑疾被我一副藥醫好,對我很是崇敬。
我向阿吉道了謝,催動無影絲看到薑汐瑜飄來蕩去的視野,聽到她歡快的笑聲。
她在園子裏的秋千架。
「蕩高點啊,再蕩高點!」
我悄聲站在秋千後麵,對她的貼身丫鬟比了個「噓」的手勢。
她很有眼色地退到一邊,我使著猛力推得不亦樂乎,丫鬟臉上的表情逐漸驚恐。
「啊——啊——太高了!停下!救命啊!」
伴隨著大呼小叫的呼救聲,一個溫軟的身子跌進我懷裏。
薑汐瑜穩了穩心神,看清是我,立刻杏眼圓睜。
「放開我,你這個......」
我低頭,在她唇上蜻蜓點水。
隻是淺淺的一個吻,卻有心跳聲恍若擂鼓,分不清是她的還是我的。
一記巴掌利落地打在我臉上,卻收著力道。
似乎忘記方才斥責的話正說到一半,此刻的薑汐瑜雙頰微紅,神情慍怒,頗有些氣鼓鼓的可愛。
我放開她,「公主方才想說,你這個小奴才,是嗎?」
透過如影絲,我分明可感到她心下的慌亂。
於是又十分不要臉麵地加了一句:
「公主想蕩更高,何不在夜裏來找奴才試試?」
她白我一眼,帶丫鬟離開前,冷冰冰丟下一句,「晚上在你房裏等本宮。」
我立在她身後,無奈地笑。
掩在冰冷語氣下的嬌羞和急迫,被如影絲傳達得極好。
此後的我們,夜夜纏綿歡好。
她在夜裏與我不著寸縷地恩愛,白日裏卻又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冷漠憂傷,眸子裏,寫滿了裴晏。
4.
裴晏班師回朝的消息傳來時,薑汐瑜正坐在我房裏,與我對酌一杯清酒。
丫鬟進來通報的時候,她的手輕輕抖了一下,清瑩的酒液灑在手上。
我握住她的手腕想幫她擦拭。
她掙開我的手,走出門外,一夜未歸。
於她而言,隻要裴晏出現,我這個替身便該棄如敝履。
我不敢去感知她現下身在何處,心緒如何。
隻知自己心口的疼無法抑製地瘋狂蔓延,原來情之一字,當真可以錐心蝕骨。
我獨自灌了一整壇清酒,倒頭睡到第二日晌午。
醒來時,房裏卻多了一個人,他立在門口,目光淩厲,氣宇軒昂。
他的臉上有著與我相似的眉眼。
我坐到桌案旁,淡然開口:
「裴將軍大駕,有失遠迎。不知將軍有何貴幹?」
「見到本將軍連個禮都不行,果真如傳聞般不懂規矩。」
他踱到我對麵坐下,目光咄咄,勾著譏諷的唇角。
「顧淵,沒料到你居然還活著。」
「我房裏的水酒將將飲完,恐怕無法招待將軍。將軍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我聽聞你用心頭血救過公主,你是巫醫族的人?」
「我是誰不重要,公主安好才是要事。」
裴晏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話裏帶著掩不住的刻薄。
「你可知曉,今日一早皇上已做主,給我和公主賜了婚。」
「公主傾慕將軍多年,意料之中。」
「那你可又知曉,昨夜阿瑜是在我將軍府過的夜。」
他嗤笑出聲,「堂堂男兒,居然甘心做個麵首,可笑至極。我若是你,便不會繼續賴在此處。」
我胸口一滯,深吸一口氣道:
「倘若昨夜,將軍當真郎情妾意,今日又何必急著上門與我難堪?」
我直視他的眸子,他臉色發青,眼裏淬著細不可查的殺氣。
桌案上的酒杯猛地被他砸落在地。
他站起身揪住我的襟領,咬牙切齒。
「狗奴才,本將軍想殺你,易如反掌!」
見我仍是一副淡然無畏的不羈之色,他鬆開手,大踏步走出房門。
遠遠的,有不屑的聲音一字一頓飄過來:
「一個替身而已。」
短短六個字,像銳利的箭矢一支支刺進胸口,鋒利的倒刺勾著血肉。
這便是薑汐瑜的心上人,暴躁易怒,淺薄可憎。
他曾於邊關城池縱容手下搜刮百姓,亦曾因瘟疫將一城的百姓困在城門裏等死。
我求他打開城門讓我進去,他滿眼嘲弄,命人將我丟進城裏。
不成想,我當真醫好患病的百姓,救了整座城池。
而如此一個我,在薑汐瑜眼中,終究隻是替身罷了。
他們即將成親,該是我離開此處的時候了。
5.
夜裏,我開始收拾細軟,卻突然想看看薑汐瑜在做什麼。
我催動如影絲,在她的視線裏看到一個房門,我的房門。
原來此刻的她,正立在我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