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蘇語若正恩愛那年,府裏來了個落魄書生。
我看他大有潛力,便讓他在府中讀書,得一個好環境。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蘇語若便頻頻進出他的房間,燭燈徹夜不熄。
“墨飛,我想推遲我們的婚期。”
“奕白他已經病入膏肓,我想嫁給他完成他的願望......”
我苦笑一聲,似乎對此早有預感。
第二天,我打開正堂的門,
毅然地跪在奶奶身邊,請求退婚。
1
“奶奶,我不想娶蘇語若了。”
太夫人的笑容頓時僵住,手中的茶杯順著椅邊落在地上摔個粉碎:“你、你說什麼?”
看樣子,奶奶一時接受不了。
我們韓家和蘇家都是大晟國的開國功勳之後,世代交好。
我和蘇語若幼時曾在宮宴上相見,那時她才五歲,就扯著我的衣角說:“我要嫁給墨飛哥哥!”
長大之後,我們兩家交換了信物,蘇語若就這樣被蘇家許配給了我。
為了讓太夫人安心,蘇語若更是許下承諾,今生非我不嫁。
如今我悔婚,不僅會影響兩家多年關係,更有可能損害我們韓家的名聲。
原以為奶奶會追問我原因,可她隻是滿眼心疼地看著我,深深歎了口氣:
“我本以為語若會是個好妻子,可沒想到......是奶奶錯了。”
“墨飛,你放心,隻要奶奶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能再給你找個好妻子。這樣,奶奶才能安心閉眼啊......”
我不禁鼻尖酸澀。
過去二十多年的生命裏,原來,隻有奶奶才是真心疼愛我的。
曾經,我以為蘇語若會是第二個心疼我的人。
畢竟,那些年,我父母因為政事常年不在家的時候,都是她陪著我、愛護著我。
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繡香囊時的專注神情,說這是給我們的定情信物。
有時候我們因為太貪玩被罰,她就陪我在庭院裏罰站,一站就是一小時。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和她的友誼已經漸漸化為難以割舍的愛,越來越深。
她輕輕在我臉頰落下一吻時,我才發覺,自己已經愛她愛得難以自拔。
她說,要讓全城人都知曉我們結親,要讓我做最幸福的男人。
我滿心雀躍地等了好久。
第一年,她詩會上拔得頭籌,立下誌向說等仕途有成就結婚。
第二年,她與宋奕白共譜《鳳求凰》,被傳為佳話,卻說等名聲更盛些就結婚。
第三年,蘇家商號遭遇危機,她與宋奕白徹夜籌謀,卻被傳出閑話,她說等商號穩定就結婚。
第四年,蘇家商號終於穩定下來,她卻說還想再拚拚事業。
我等了她一年又一年,等到身邊人都成親生子,身邊親朋好友忍不住都來問:“你們都在一起十多年了,準備什麼時候成親?”
被她多年愛意滋養的我很自信,笑著回道:“不急,她一定會嫁給我的。”
我是那麼相信她的愛,相信她的承諾。
直至宋奕白出現,我才發現原來我們的愛並沒有那麼堅固。
宋奕白是個寒門士子,準備科考前借住在我們家別院裏讀書。
他在院中看書時,被來給我送點心的蘇語若撞見。
蘇語若嫌他寒酸,想讓他去別處。可我怕他人生地不熟,勸蘇語若多包容點,卻沒想到最終引狼入室。
自那以後,本該京考後就離開的宋奕白以各種理由繼續住在我家,和蘇語若也慢慢多了交集。
蘇語若嘴上很嫌棄宋奕白,一會看不慣他的打扮土氣,一會責怪他毛手毛腳什麼都幹不好。
可漸漸地,她開始三句不離宋奕白,言語中不由得流露愛護之意。
我心裏不適卻沒點破,私自給宋奕白另尋了住處,想了結這事。
誰知宋奕白卻故作委屈,趁著蘇語若在場時給自己叫冤:“墨飛哥,我做錯了什麼,你要趕我走?”
蘇語若臉色一黑,大發雷霆:“墨飛,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眼了?奕白住在這幫了不少忙,你怎麼能這樣趕他走?”
“像你這種冷漠無情的人,誰想和你在一起?!”
我怔怔站在門口,眼看著蘇語若帶宋奕白離開。
我也沒想到,這一幕會被有心人看到,傳到茶樓裏成了說書人編排的“蘇家女棄舊愛”的折子戲。
“我沒看錯吧,蘇姑娘不是和韓墨飛有婚約了嗎?現在怎麼和別的男人出雙入對?”
“韓墨飛可真慘啊,和蘇姑娘在一起了十多年,最後被別的男人偷了去。”
送去蘇府的信被第九次拒絕後,流言蜚語已傳遍京城,茶客們的評論直刺我心口。
我顧不得換身衣服就往蘇府跑,想把兩人誤會解開。
不曾想,隻有我一廂情願想繼續維護兩人的感情。
我渾渾噩噩來到蘇府,透過紙窗,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我目光一滯,密集的喘息聲鑽進耳朵,抬眼看,昏暗燭光下兩個人正甜蜜地依偎在一起。
連門外有人都全然不知。
刺眼的畫麵讓我想起,我和蘇語若也曾如此共同臥在軟榻上。
可現在,她身邊卻是宋奕白,還親昵地在對方耳邊呢喃:“奕白,要是我早點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了,就不至於衝動和其他人定下婚約......”
她話沒說完,宋奕白的唇瓣就覆了上去,蘇語若挽住他的脖頸熱烈回應,細長白皙的手指不斷摩挲男人的後頸。
偏偏我視力極好,兩人的黏膩的小動作都被我盡收眼底。
“語若,其實......我已經病入膏肓,沒幾天可活了。我這輩子的願望,就是想光明正大做你的夫君,你願意......”
“我願意!奕白,你等我,我馬上安排成親,以後,你就是我的夫君!”
這些話鑽進我的心裏,就像一根根針,折騰得我的心臟一陣一陣的疼。
可我,連挪開腳步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任由兩人的對話放肆地衝擊著我的耳膜。
“那......墨飛哥怎麼辦?”
“他都等了這麼久了,不差這會,你更要緊。”
蘇語若,原來你記得我等了多久,卻還是選擇傷害我。
我隻覺渾身發顫,窒息的痛得宛如萬箭穿心,險些支撐不住身體。
恍然間,我看見宋奕白得意的眼神。
伴隨兩人高高低低的聲音,我的腳步終於能動了,卻宛如行屍走肉般推門而出。
目光落在門口一株株牡丹上,那是她曾為我種下的。
我毀掉了那片牡丹園,心中的愛意潰爛如泥。
蘇語若,我不會再愛你了。
我麵如死灰,轉身離開。
2
背後,蘇語若不知何時追了出來,她衣衫略顯淩亂地拉住我的手,眼神複雜地望著我。
我強忍著心中的不適,甩開了她,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不想讓她看出我的狼狽。
可當我看到她眼中的我,眼眶通紅,腳被磨出了血,身上也臟兮兮的,簡直狼狽至極!
我不確定蘇語若有沒有看見我眼角的淚,但我更希望她沒看見。我忍著心痛警告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在她麵前這麼卑微了。
蘇語若關切地看著我,歎氣道:“墨飛,你要懂事些。奕白的情況你也知道了,我必須要幫他,而且我打算與他成婚。但你放心,等一切結束,我照樣會嫁給你,好嗎?”
說到底,她還是在逼我退讓。
剛剛那一瞬間,我怎麼會傻到認為她是想明白了,要挽留我呢?
我自嘲地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話。
見我不表態,蘇語若臉上多了幾分不耐:“你說句話呀。”
我開口道:“我不想和你成婚了。”
蘇語若臉色頓時一變,怒氣衝衝地說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不娶我,還想娶誰?”
“別忘了,太夫人唯一的心願就是看到我們成婚,你要退婚了,那不就是不孝嗎?”
我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她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她知道我對奶奶極為看重,還以此猛戳我的痛處。
明明是她讓我放下顧慮,一步一步陷入她的愛裏,如今,這些卻成了她攻擊我的把柄。
或許是見我神色慘白,蘇語若意識到自己語氣重了,她眉心重新舒展開來:“墨飛,是我話說得太嚴重了。”
“我隻是想把事情好好解決。等我處理完奕白的事,我們還是照常成婚,到時,你還是我唯一的夫君。”
“你放心,我隻是把奕白當弟弟罷了。”
一番說辭荒謬至極。
我差點開口質問,如果你隻把他當弟弟,又怎麼會和他那般親密?又怎麼會在他遇到困難之時,選擇幫他而舍棄我?
我永遠不會忘了那個畫舫上的宴會。
宋奕白對我攤牌,臉上盡是挑釁和得意,他說:“我就是喜歡語若,那又怎麼了?”
“你信不信,二選一的情況下,蘇語若隻會選我。”
不等我反應,下一瞬,他竟將我推入湖中。
可我並不會遊泳,在水中拚命撲騰,求生欲達到了極致。
那時的我相信蘇語若一定會第一時間救我。因為年幼時,我曾在馬場落水,那之後我對水就產生了恐懼。那時候也是她把我救起來的,她最清楚,我有多害怕溺水。
蘇語若果然毫不猶豫地遊了過來,可正當我伸手過去時,卻撲了個空,她轉身抱住了宋奕白,還將披風擲給他:“奕白體弱,先披上!”
後來,我被其他人救上來,咳嗽得肺都痛了,眼眶漲紅,頭發淩亂被打濕,活像一隻落湯雞。
那次回家,我發了高燒在醫館躺了三天,蘇語若卻看都沒來看我一眼。
原本我自我安慰,宋奕白無父無母無所依靠,偏護他也是應該的。後來我才意識到,蘇語若早就變心了。
“墨飛,你還好嗎?”
蘇語若的聲音讓我從回憶中抽離。
我輕輕掙脫開她的手:“這段時間我回韓府住。”
蘇語若似乎沒料到我會不吵不鬧平靜接受,不由得愣了愣,呆望著我離開。
這一刻,我下定決心退婚。
太夫人同意退婚後,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城中最大的雲錦閣。
和蘇語若確定婚期那天,我就特意找了京城有名的繡娘為我們縫製婚服。
既然不成婚了,我想拿回自己的東西。
可繡娘卻吞吞吐吐說道:“昨晚蘇小姐已經把衣服拿走了,而且......還臨時改了尺寸,給宋公子做了直裰。”
不用想也知道,蘇語若拿走婚服是為了宋奕白。
跟我同行的兄弟氣得直打轉,拉著我就要去找蘇語若理論:“蘇語若是瘋了嗎!那婚服你費了多少心血啊,她怎麼能不經你同意就給別人?!”
我搖搖頭:“算了,這衣服臟了,不要也罷。”
“他們遲早要付出代價。”
我回家處理退婚事宜,剛下馬車就被遠房姨母堵在門口。
不等我開口,她先笑開了花:“哎呀!墨飛呀,還記得我不?我可是趕了幾天的路來給你介紹姻緣的,你看我侄女,長得多水靈!”
我心下一愣,隨後渾身止不住惡心。別說我根本不認識她侄女,光看這張臉就不是善茬。
我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正想著要怎麼擺脫這所謂的姨母,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陳翠翠!我老太婆還在,你是想欺負到我家頭上嗎?!”
是太夫人,她拄著龍頭杖趕到,臉上驚憤交加。
我趕忙上前扶住太夫人,鼻子一酸。為了我的婚事,太夫人一把年紀還要應付這些亂七八糟的人。
姨母頓時跳腳:“老太婆!你說你家墨飛,眼看要三十了,和蘇家大閨女在一起十幾年也沒個結果!我家侄女勤儉持家,也不嫌棄這些,我才介紹過來的呀!”
“放屁!”太夫人氣得差點噴唾沫星子,“誰不知道你侄女出了名的脾氣差!想嫁給我家墨飛?我呸!”
姨母有些著急,她侄女更是不加掩飾:“拜托,你一個被別人拋棄的人還真挑上了?”
我剛想回懟,對方身後卻突然出現一個人,抬手就給那女的一巴掌。
侄女捂住臉:“你敢打我!”
來者反手又是一巴掌:“別說打你,就算撕了你的嘴也不為過!”
我抬眼看,竟是蘇語若!她黑著臉,臉上怒意橫生,氣壓低得嚇人。
她字字鏗鏘有力:“再讓我聽見你們對墨飛嚼舌根,我就要你們好看!還不快滾!”
此話一出,嚇得兩人頭也不回地跑了。
她的舉動讓我恍惚,仿佛她還是從前那般一心一意愛我的少女。
可下一瞬,一封金絲請帖遞到我手上:“十天後是我和奕白成婚的日子,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來看看......”
我盯著那封請帖,上麵繡著的牡丹花格外鮮豔。
我推開請帖:“最近有事要忙,我去不了。”
蘇語若一愣:“忙什麼?”
我冷冷道:“忙著準備婚事。”
蘇語若聽後鬆口氣,笑意重現臉上,她以為我還在滿心歡喜地等著她來成婚。
直到她滿意地離開,我才疲倦地閉上眼。
韓家近日風波不斷,需要有一個良配來堵住悠悠眾口,也好......讓太夫人安心。
雖然聽說那秦氏兩年前墜馬落下殘疾,身體孱弱,但隻是形式成婚,也無傷大雅。
恰巧的是,成婚之日定在了和蘇語若的同一天。
迎親那天下著淅淅瀝瀝的雨,我乘著轎子經過十字街口,忽然聽見人群驚呼。
“快看,那是蘇小姐的轎子!天呐,這陣仗。”
順著人群,我看見蘇語若的轎簾被掀起一角,後排的她身著鳳冠霞帔,美豔動人。
她看見我,頓時僵直了身子,精心梳妝過的眉眼帶著疑惑:“墨飛,你怎麼在這?”
可她隨即發現我和她的轎子前往同一方向,鬆了口氣,勾著嘴角靠回椅子:“原來是來參加我的大婚。”
也難怪,我和她都在這附近辦婚,加上我隻露出半個頭,她沒看清我穿著婚服。
可緊接著,她一旁的姐妹麵露難色開口:“語若,韓大哥今天好像是要成、成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