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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結婚二十年,辛苦煎熬十八年,終於熬到兒子考上大學了。

兒子收到錄取通知書後,班裏幾組要好的家庭組織去北極看極光。

我興奮的準備訂機票時,老婆蔣琬尷尬的跟我說:

“知序,出國旅遊花費巨大,兒子還打算出國讀書,多一個人就多一份花銷,要不,你就別去了吧。”

兒子斜眼看我:

“爸,別鬧了,都出去了,家裏的狗誰照顧。”

可當天晚上,我就在老婆手機裏看到了兒子的朋友圈:

畢業了,祝我們全家旅途愉快!

配圖是老婆、兒子、老婆的竹馬陸川和三張三天後出發的機票。

一瞬間,我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三天後,我平靜的給他們收拾好行李,送他們上了飛機。

轉身給領導打了電話:

“我加入那個封閉期為三年的項目研究。”

吃過晚飯,兒子在餐桌旁玩起了手機,我去收他的碗筷時,瞥見了他的同學在他那條朋友圈下的評論:

宋言,你爸真帥啊。

宋言嘴角彎彎,滿臉驕傲,快速回複到:那是,我爸可是畫家,還舉辦個畫展呢。

我呆呆的看著,一時愣住了。

老婆蔣琬過來看了一眼,安慰我說:“孩子還小,你不要往心裏去。而且陸川是你弟弟,也不是外人。”

都十八歲了,還小嗎?

而且陸川,算我哪門子的弟弟?不過就是兩家爺爺感情深厚,就讓小我一歲的陸川喊了我一聲哥哥。

“爸,你知不知道尊重別人隱私啊,怎麼能偷看別人朋友圈?”

我苦笑,朋友圈不就是給別人看的嗎?什麼時候成隱私了?

這條朋友圈恐怕隻對我是隱私吧,要不我的手機上怎麼看不見?

“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樣子,一天天的灰頭土臉的,讓我同學看到我爸是這個樣子,我的臉往哪擱啊?”兒子小聲嘟囔。

我臉色瞬間煞白,收碗的手一時有些抖,嘩啦一聲碗摔在了地上。

“你幹什麼,我剛買的褲子!”宋言看著濺到褲子上的殘渣氣呼呼的說道。

“你也真是,兒子不過抱怨一句你就摔摔打打,不就一張照片嗎,你真是越來越小心眼了。”蔣琬不耐煩的看了我一眼,走去陽台的大書桌前畫畫了。

水頭龍裏冰涼的水衝擊著剛剛收拾碎片時被劃破的手,刺骨的疼直傳心底。

廚房的熱水器已經壞了一段時間了,我提出要換新的時,蔣琬眼睛都不抬:“熱水器那麼貴,你一個大男人,皮糙肉厚的,用冷水刷碗怎麼了。一天天的不知道給家裏省點錢。”

“就是,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嬌氣。”宋言也在旁邊幫腔。

“人啊,要學會擺正自己的位置,為啥孩子不想讓你陪著?這麼多年,除了做飯刷碗,你還會什麼?”蔣琬的聲音從陽台傳來。

“四十多歲的人了一事無成,整天就知道憋在家裏,一點男人的樣子都沒有,我才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有這樣的爸爸。”宋言接著說道。

我呆呆的看著流血的手指,不務正業?

這麼多年我每天五點半起床做飯,拖地打掃衛生,送他去上學,然後趕去單位上班,中午趕回家給蔣琬做午飯,隻因她說她吃不慣外賣,午飯擺上桌她才起床。

我通常匆匆吃幾口就又趕去單位上班。

晚上伺候他們吃完洗刷完再繼續加班。

這在他們眼裏都是不務正業?

我還要怎樣擺正自己的位置?

2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

“陸叔叔,你怎麼來了?”宋言驚喜的說。

蔣琬聽到聲音趕忙放下手中的畫筆也走到了門口,

“當當當當,給你們帶的奶茶。”陸川俏皮的舉著三杯奶茶。

宋言伸手去接,陸川一下沒拿穩,奶茶撒到了宋言褲子上。

“哎呀!”陸川驚叫一聲。

“沒關係,沒關係,能被陸叔叔的奶茶濺到,是這條褲子的榮幸。”宋言一臉的不在意,淘氣朝陸川吐了吐舌頭。

“小鬼,真會說話!”陸川伸手彈了宋言的頭一下,蔣琬在一旁溫柔的看著他們。

我愣愣的站在一邊,看著他們,明明畫麵那麼和諧,我卻覺得紮眼,甚至忘了我正要去包紮手指。

“哥,你的手怎麼了?”陸川注意到了我。

“不小心劃破的。”蔣琬答道,說著又看向我:“這麼久了,你怎麼還沒去包紮好?”

“大哥不會是故意不包紮,想讓嫂子心疼吧?”陸川一副了然的樣子。

"真羨慕大哥大嫂,結婚這麼多年了,還有這種小情趣。”

聽到這句話,蔣琬的臉色瞬間暗了下來,衝我不耐煩道:”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幼稚!以為自己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呢,劃破點兒皮而已,還上綱上線的。“

“不就是朋友圈發了張照片嗎,爸你也太小心眼了。”宋言嘟囔著,把打開的奶茶順手分給了陸川和蔣琬。

“看我這記性,忘了給哥也帶一杯了。”陸川懊惱的說,看向我的眼裏卻閃著得意的光。

“沒關係,他不喝奶茶的,對吧,知序。”蔣琬說。

“我給你倒杯水吧,還是白開水最健康。”許是看到了我落寞的樣子,蔣琬補充道。

這時,宋言的手機響了:“肯定是我給陸叔叔買的洗碗機到了!”

他接起了電話,快速的說出了陸川家的地址,熟練的就像說自己的家一樣:

“嗯,對,宏鑫小區29號樓3單元501。

“陸叔叔,為了感謝你這次陪我去北極,我特意買了洗碗機送給你,這可是我攢了好久的零花錢呢!雖然你做飯的次數不多,但藝術家的手總不能被油汙沾染的。”

“我媽讓我加錢約了晚上安裝,怕你白天沒時間。”

“你們也太客氣了,往返的機票都是你們買的,怎麼好意思讓你們再破費!”

“倒是哥天天的洗碗,可以給他裝一個,小言,要不你跟安裝師傅說一下,裝到你家吧。”陸川假惺惺的客氣道。

“他皮糙肉厚的,用啥洗碗機啊。不洗碗也沒啥正事幹。”蔣琬拒絕道,看了我一眼不耐煩的吩咐道:

“你也別在這愣著了,趕緊把地上撒的奶茶拖一下啊,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安裝師傅快到了,我們趕緊過去吧,我爸就知道掃興。”宋言催促道。

“你也別怪你爸,他從小就這樣,比較自私,見不得別人好,小言以後可不要像他這樣啊。”陸川摸著宋言的頭,眼睛卻看向我。

“走了走了,這高興的日子,不要跟晦氣的人計較。”蔣琬催促道。

他們簇擁著出門了。

我看著手上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心底有什麼東西似乎也隨著流出的血液幹涸了。

我好像,沒有那麼愛蔣琬了。

3

我收斂了一下情緒,下樓去扔垃圾。

抬頭看到陸川家的燈亮了起來。

陸川住的小區就在我們小區對麵,因為都是小區的邊戶,平時在家抬頭也能看到對方家的窗戶。

腦子裏驀然浮現出蔣琬在陽台上望著對麵發呆的樣子。

我近乎自虐的朝陸川家走去,想去看看洗碗機是什麼樣子。

快走到他家單元門時,陸川和蔣琬肩並肩走出來了,鬼使神差的我躲到了旁邊的一排垃圾桶後麵,蹲了下來。

“陸川,我真是越來越受不了宋知序了,他現在真是越來越不可理喻,隻是沒讓他一起去北極而已,一晚上都在甩臉子。”蔣琬朝陸川抱怨道,聲音裏竟然點......撒嬌的意味。

我隻覺得心頭一震,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琬兒,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呆板無趣,當初不也是你自己選擇嫁給他的。”陸川一副吊兒郎當的語氣。

“你是在怪我嗎,陸川?要不是你當初不肯娶我,還莫名其妙消失,我怎麼可能賭氣嫁給宋知序!”蔣琬聲音驟然提高。

我隻覺得有什麼東西驟然在腦子裏炸開,心臟猛的一疼,腦子裏嗡嗡作響,這才是當年蔣琬跟我表白的真相嗎?

十九年前,蔣琬跟我表白,我還奇怪的問她:“你不是喜歡陸川嗎?”

她說:“同事而已,知序,我喜歡你,據說搞科研的理工科男生踏實又專情,過日子不就應該踏踏實實嗎?”

蔣琬高挑漂亮,畫的一手漂亮的丹青,追求者眾多,但她當時經常和陸川在一起,兩人經常一起作畫,是當時的金童玉女,大家都以為他倆會在一起。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看著我的眼睛,認真的說道:“知序,你讓我有家的感覺。”

她太漂亮,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濕漉漉的的盯著我,我就這麼陷了進去。

這一陷,就是十九年。

當年我清大研究生畢業後,因為專業能力出眾,領導本想讓我參與到國家重點研究項目中去,但那要經常封閉性實驗,短則幾個月,多則幾年,為了蔣琬我拒絕了。

找了一個普通研究院的工作,因為熱愛,在照顧家庭之餘,我也在努力工作,工作成績得到了全院同事的認可。

隻是這些,蔣琬從來都看不到。

陸川驟然加大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琬兒,我是個畫家,婚姻隻會讓我的靈感枯竭,我們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嗎?”

“再說了我回來時,你跟宋知序都有了孩子,我能怎麼辦?”

“但是琬兒,我心裏是有你的,所以我把房子買在了能看到你的地方。”

透過垃圾桶的縫隙,我看到陸川抬起手,把蔣琬淩亂的發絲別到了耳後,蔣琬撲進了他懷裏。

“我隻是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而已。”

我隻覺得喘不過氣來,臉憋得通紅,淚珠大滴大滴的掉了下來,努力張開嘴呼吸,像一條缺水的魚。

等我緩過來,眼前已經不見兩人的影子,隻剩一堆垃圾。

想要起身,卻因腿麻撲倒在地上,我趴在地上嗚嗚的哭出聲來,為這些年自己感到不值。

4

蔣琬回到家時已是後半夜,一身酒氣。

她粗魯的推醒了睡著的我:“宋知序,你怎麼先睡了,給我衝杯蜂蜜水,我的睡衣呢?”

十九年來,我從來都是等她回家為她熱一杯牛奶再去睡的,她中午起床半夜睡覺,與我的習慣作息差距很大,為了她,這些年我都改了。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等她一個人先睡。

“睡衣在枕頭邊,蜂蜜水自己衝吧,我困了。”我生硬的拒絕。

“宋知序你有完沒完?不就畢業旅行沒帶你嗎?你至於鬧這麼久嗎?你說你出去有什麼用?陸川出去還能增加創作的靈感?你呢?難道刷完拖地也需要靈感?”

說著,將脫下的衣服狠狠扔到我頭上,轉身去洗澡了。

“我當初怎麼會嫁給你!你看看陸川,風流倜儻,儒雅帥氣,再看看你,邋裏邋遢,一年到頭就一身工作服,明明隻差了一歲,站在一起卻像兩代人!我當初真是瞎了眼!”

一滴淚從眼角劃過,我沒有擦,任由它在空氣中風幹,迷迷糊糊的睡去。

不知道過來多久,被鬧鐘吵醒。

蔣琬不耐煩的說道:“吵死了,能不能不要定鬧鐘,你自己到點起不行嗎?”

我機械的起身,準備做早飯,卻發現,兒子已經高中畢業,不再需要我接送,我自嘲的笑笑,“我在這個家,還真是多餘呢。”

我去單位吃了早飯,午飯也順便在單位解決了。

下午,蔣琬給我打來了電話:“宋知序,你死哪去了?為什麼沒叫我起床?還有,午飯呢?”

“今天單位太忙了,你點外賣吧。”

“我是不是給你臉了?就你那工作還有忙的時候?不想回來就永遠不要回來了!你......”

我直接掛了電話,深吸一口氣繼續投入到工作中。

一下午沒有收到蔣琬的消息,她在等我認錯。

晚上我照舊買菜回家,蔣琬陰陽怪氣的說:“還以為你要住公司呢。”

我沒有搭理她轉身去做飯,也許是從沒見過我這個樣子,她難得的軟了口氣:“也不是故意不帶你的,但是你說說從小到大你陪過小言幾次?也難怪孩子和你不親近。”

我抬頭,看著廚房對麵的照片牆,滿滿一牆的照片,沒有一張有我的身影,最多的是蔣琬、宋言和陸川三人的合照,仿佛他們才是一家人。

宋言十歲那年,想去迪士尼,湊巧我媽病了,蔣琬直接替我做了決定,“讓陸川陪我們去吧,他會照顧好我們的。”

“對,哥,你放心在家照顧咱媽,我會照顧好嫂子和小言的。”

陸川說的那麼順口,就好像他們才是一家人一樣。

我剛要出口反駁,蔣琬就用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我:“老公,你會答應的吧?”

一如當年,我拒絕不了她。

宋言十五歲那年初中畢業,畢業典禮那天,蔣琬的媽媽腳扭了,宋言很自然的說出:“爸,你放心照顧外婆吧,畢業典禮我讓陸叔叔替你去。”

“嗯,知序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也怪孤單的,你做大哥的的確應該體諒他一下,讓他感受一下家庭的溫暖。”

兩人一唱一和就替我做了決定。

還有很多次旅行,他們總是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將我排斥在外。想想這十九年來,我們全家竟然找不出一張合影,想到這我不禁苦笑了一聲。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我默默的想著。

“看你買的都是我愛吃的菜,我就原諒你了。”蔣琬沒注意到我的異常,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語氣,自顧自的說著。

大概是心死了,這兩天我都平靜的做好飯,同時幫他們收拾好行李,第三天早晨開車送他們去去機場,想要一個體麵的告別。

機場大廳,我將行李交給陸川,深深的看了一眼蔣琬,轉身準備離開時,突然一股大力將我撞向了陸川,猝不及防的,我朝他撲了過去。

5

說時急那時快,蔣琬拚命的將我向旁邊撞去,框的一聲,我磕在了旁邊的柱子上,額頭瞬間鼓起了一個大包。

“宋知序,你幹什麼啊!我說你這兩天怎麼表現的那麼溫順。今早還主動送我們來機場,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你以為撞傷了陸川,你就能代替他去了嗎!別做夢了!”蔣琬氣急敗壞的衝我吼道。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沒有看好孩子,這位先生,您沒事吧,我送您去醫院吧。”一個陌生的男人快步上前,一臉歉意,手裏拉著剛剛撞向我的小男孩。

聽到這話,蔣琬並沒有因為冤枉我感到內疚,

“一個孩子就能把你撞倒,宋知序你可真沒用。”

說完不再看我,拉著陸川轉身離去。

宋言看著我,猶豫了一會,最終快步追上了他們。

那個男人堅持要送我去醫院,我拒絕了,一個人,慢慢的回到了家。

機場的那一撞,把我對蔣琬最後的幻想也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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