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蔣捷當了十年西廠鷹爪,萬人唾罵。
他終於洗白有了官身,要被封侯。
但是聖旨下來,上麵的誥命夫人卻不是我。
他牽著另一個女子的手去謝恩。
曾經隻會殺人的手,居然也會畫眉、綰發、做菜釀酒。
“顏青,她和你不一樣,她是落難的官家小姐,你隻是個市井無賴,她更需要這個身份......”
我立刻轉身離開。
這個身份,我確實不需要。
我那做帝師的父親,早就知道我無賴受不得任何氣,把小皇帝調教的格外聽話。
給我鋪了一條皇後路。
......
佛寺的廂房裏,檀香嫋嫋。
一晌貪歡。
他抱著我的肩膀綿密的啃著,留下一串紅印子。
蔣捷這人不信鬼神,更不敬鬼神,為剛登基的皇帝掃除一切障礙,落下了無數鷹爪酷吏罵名。
人人都說,他肯定不得好死。
但是不管他死哪,我都會追隨而去。
已經叫了五六次水了,他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手指挽著我的長發。
“從明天開始,你就不要來了。”
我心被撩撥著好像野草被火點燃,滾燙燃燒著。
“聽說封侯的聖旨就要下來了,侯府裏有好大的花園,有專門培育的西域玫瑰......”
有了侯府,當然不用再來這破敗的寺廟。
當初他也不想在寺廟殺人,但是他是市井潑皮起家,京城的房子貴,租不起個像樣的地方。
以後就可以進大理寺進詔獄辦案,堂堂正正的穿上那一身飛魚服,人前說一句本官,皇帝麵前說一句微臣。
何等的體麵風光。
而我。
也不用和他在這四麵透風的茅屋裏苟合了,我以後也不再拿刀了,我就在侯府裏給他做主母,執掌中饋,結交名流,為他開宗立府,從此這京城就能多一個蔣家。
我看到了他給禮部遞折子,想讓封侯和封誥命夫人的旨意,寫在一道聖旨上。
蔣捷起身穿衣,背對著我。
“顏青,從今天開始,我們就不要再有任何私下往來了。”
什麼?
蔣捷說話的語氣輕飄飄的,但是如同驚雷在我的耳邊炸響,讓我久久回不過神來。
十年。
我跟著他出生入死為曾經的太子如今的陛下掃清一切障礙,我比他還要了解他。
他隻有在殺人的時候才會用這樣的語氣。
他喜歡聽話的女人還得帶著幾分脾氣,才能滿足他的保護欲和征服欲。
所以我從床上爬起來,用我的裏衣擦桌上還帶血的彎刀,眼神倨傲,好像沒有聽到他說話。
他聽不到我的回答,冷酷的眼神裏閃現一絲慌亂。
“顏青,你不會和我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吧?”
我把刀扔在地上,砸在他的腳邊,眼尾輕挑,千萬種情緒都被壓抑下來,聲音又輕又利。
“你當我還是十四歲跟著你滿街跑的小屁孩兒?”
要是我青年十四歲,被人如此戲耍辜負,我必然橫刀立馬,把他的頭斬下來掛在菜市口,讓路過的狗都去咬一口。
可如今我已經二十四歲了。
十五歲嫁人的那些小姐妹們,都成了一府主母,如今孩子都有十歲了,有的甚至過了童子試,準備考秀才了。
各個家大業大,熱鬧非凡。
我已經成了個笑話。
蔣捷又抱了抱我,把地上的刀撿起來放在桌上。
“顏青,到底是我辜負了你,但是我不能繼續騙你,到了我們如今這個年紀,應該為自己打算了,尤其是你,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的。”
我的腦子裏一片茫然。
二十四歲啊!
宮女都是二十二歲就被放出來了,我已經是個名副其實的老姑娘了,京城裏和我年歲差不多的男子,都已經成親了。
我還能有什麼打算?
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我不想在他麵前掉眼淚,拿起衣服就要往外走,但是他又抱住我的腰。
“外麵在下雪,天太冷了,等雪停了再走吧。”
他早就習慣了對我發號施令,漠視我的感受,把我所有洶湧澎湃的心緒,斬斷成千萬片綿密的針。
紮得我刺骨生疼,一句話都說不出。
我一個利落的回身,用刀柄隔開他。
“雪會停的。”
刀鋒淩厲,差點刮過他的脖子,他的眼角染上了薄怒。
“顏青,你不要胡鬧。”
“聽雪和你不一樣,她是官家小姐,比你更需要這個名分,就算是做我的侯夫人,也是委屈了她。”
“先帝不仁,她家獲罪,她在青樓賣笑賣唱,都不是她的本意。”
“我得讓他回到她原本的位置上。”
如今他心裏已經有了別人,竟然要把我的傲骨一節一節的催斷,讓我看著他和別人恩愛。
我還得體諒他?
少年蔣捷,混跡於市井,最喜歡的就是穿著紅紗,腳上戴著銀鈴鐺的青樓花魁頭牌。
我為他在歌樓上一舞動驚城,身姿靈動扯著一襲紅紗跌落他的懷中,讓他在尚書之子,公侯之子中脫穎而出。
是我,跟著名不見經傳的蔣捷出了青樓,從此京城才有了蔣公子的名頭。
我煙視媚行,妖嬈多姿,一顆心全都放在了他身上,其他公子哥送我東西,我就連看都不看一眼,原封不動退回。
他什麼都沒有給過我。
我真的很想剖開他的心看看,裏麵裝的到底是什麼。
若論刀法,我可是鎮國大將軍親自教出來的,比他高了無數,隻是平時哄著他從未施展。
但是這時候,外麵有人回報。
“都督,聽雪姑娘來請,要和你一塊去詩會。”
蔣捷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以後我們還可以做好兄弟,你遇到事情還能來找我,我肯定把事兒都給你平了!”
“詩會結束以後,聽雪會過來,你的私人物品放在我的房間裏不好,尤其是發簪羅裙這些東西,她看了會誤會。”
“我在侯府兩條巷子的地方,給你租了個房子,你一個人住肯定也夠了。”
幾句話輕描淡寫,就草草把我打發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他養了多年的狗。
嗬!
他還覺得他很義氣。
殊不知他如此把我丟下,我所有的風雨就都是他給的。
我冷冷的看著他,但是他的目光已經不會在我身上停留,歡天喜地的換了一身綢緞料子的衣服,又披上了我曾經送給他的狐皮大氅,急匆匆出了門,奔赴和柳聽雪的詩會。
雪真大啊。
我站在門口,衣衫單薄,被雪撲了一身,冷的打了個寒顫。
之前為了辦公方便,蔣捷已經把好多東西都搬到了侯府,其中包括許多我負責的卷宗。
我決定去把卷宗拿走,和他在無任何瓜葛。
我父親是當朝太傅,顏靜藍。
他說他對我的婚事另有安排,早就給我養了一個貌若潘安,才高八鬥的妙絕夫君,就等著我回去拜堂成親。
小郎君除了名分,什麼都不要。
我應該給我爹一個交代了。
然而我剛踏進剛剛落成的侯府,就看到宣旨的太監剛剛念完了聖旨,流水的賞賜全部都搬了進來。
柳聽雪笑盈盈的站在蔣捷的身邊,還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
什麼詩會。
原來是要在今天封侯封誥命。
全都瞞著我一個人!
蔣捷把誥命夫人的鳳冠雙手捧起,穩穩的戴在她的頭上。
我現在還記得,我被人追殺,蔣捷替我把人給引開了,被打的頭破血流肋骨還斷了兩根。
我把他拖到寺廟裏,他張嘴說話的時候,牙齒裏都是血,但是卻從懷中摸出一個木頭簪子給我。
眼睛裏亮晶晶的全是笑,全是我。
“我記得你說過,因為你母親生你的時候難產去世,所以這麼多年你爹從來不給你過生日,以後跟著我,我給你過生日。”
他把木簪插到我頭上。
“今年送你木簪子,明年送你銅簪子,後年送你銀簪子,大後年送你金簪子!”
我聽著直笑。
“送完了金簪子呢?”
蔣捷抓耳撓腮,他出生於市井流民,沒有見過富貴,黃金就已經是他能想象到的極限。
“以後沒東西送了的時候,我就把我的命給你吧。”
這一支木簪我就一直插在頭上,一直舍不得扔,甚至睡覺的時候還要壓在枕頭下。
現在,我頭上的木簪,徹徹底底成了一個笑話。
蔣捷也看到了我。
我的手有些顫抖著向頭上摸去,摸到了那隻木簪子,狠狠的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看到了我眼中的決絕,快步走過來,眼睛猩紅。
“顏青,你到底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是他跟我一刀兩斷的。
但是我放下的時候,他又不樂意了。
他不想聽到的話,我偏要說。
“蔣捷,我們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不好嗎?”
蔣捷雙眼猩紅都要噴火,甩開了柳聽雪,低下頭去撿地上的木簪子,手中隻有一把碎屑。
我到底愛他什麼?
愛他當初在市井的驚鴻一瞥,溫柔了我的歲月,驚豔了我的時光,我就覺得他笑的很好看,他的胸膛很暖。
我爹愛我這個女兒,卻沒有多少時間和我相處,一年裏能吃飯的時間,一隻手都數得出來。
他是那樣的火熱,那樣的真實,那樣的溫柔。
我想要和他白手起家,想要和他一生一世,想要和他兒孫滿堂。
他抬起頭望著我。
“以後我可以給你更好的!”
我看著柳聽雪頭上的鳳冠,淡淡的說。
“不必了。”
我轉過身就走,但是眼淚滂沱。
我就不該來這裏拿卷宗,應該派個人來取,這樣就不會被人看到我的失態。
柳聽雪拉他的衣袖,聲音輕軟。
“侯爺,咱們還得商量成婚的細節......”
我已經出了門外,踉踉蹌蹌的跑著,腳下不穩摔倒,卻沒有狼狽的摔倒地上,而是落到了一個白衣公子的懷中。
他把身上的散發著淡淡檀香味道的大氅披在我身上。
暖融融的香氣瞬間把我包圍。
他又從袖中掏出了巾帕,給我擦淨了頭上和臉上的風雪,溫柔細致。
這是真正的世家公子。
他的眉目如江山畫卷,讓人看一眼就會沉淪,太過於精致又非常大氣,仿佛是天上的明月。
就是他這個長相明明是少年人,應該比我小上不少,這周身的氣質卻清冷又帶著威嚴。
讓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我趕緊行禮。
“微臣參見陛下。”
他的笑意溫潤。
“阿青不必和朕客氣。”
這一口一個阿青,仿佛我們一直這樣親密無間,聽得我心驚膽戰。
別人都說顏太傅權傾朝野,但是我很清楚,這個王朝隻掌握在皇帝李暄一個人的手中。
我爹一向謹小慎微,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囑咐我,皇帝是個極有手段的人,切不可恃寵而驕,為非作歹。
否則很有可能會落一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皇帝六歲時候,他的母妃宮鬥失敗,一族被先帝滿門抄斬。
是我的父親保全了他,又教他開蒙識字,為君之道。
我曾經在書房見到過皇帝給我父親行禮。
“太傅就像朕的父親一樣,朕隻有娶了太傅的女兒,才能夠真正的和太傅親如一家。”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皇帝自己安排的身邊伺候的都是太監,從來沒有親近任何一個宮女。
太傅顏靜藍隻有我這一個女兒。
他又伸手握住了我的手,那雙握著玉璽的手,強韌有力。
“阿青,你的手好冷啊。”
這時候,我聽到後麵的門重重的響了一下,蔣捷追出來了。
他已經把我的手抬起,一口吻住,眼中的柔情蜜意更是濃的化不開。
我驚恐的抬起頭看著李暄。
“陛下!”
李暄笑意直達眼底。
“太傅說,阿青如今可以給朕一個名分了。”
我和蔣捷在市井廝混十年,這不是秘密。
皇帝李暄,居然真的還要我?
我爹說的小郎君,難道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