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營裏,有人質疑我。
是他,眨著亮晶晶的眸子,教我把人打趴下。
是他,省下為數不多的薯餅,在夜裏悄悄塞給我。
也是他,在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的時候,在屍橫遍野的戰場,翻過一個個屍身,將我從死人堆裏挖出來,抱著我痛哭。
......
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長大後的池原與年少的池原再也重疊不起來......
不知淋了多久的雨,我亦不知如何回了營帳。
我高熱一場,燒了兩天兩夜。
我做了好多夢。
我夢見池原被敵軍擄去,關在水牢裏,奄奄一息。
我找到他時,他身上沒有一塊好肉,見了我卻隻是笑笑:“昭昭,你來了?”
我夢見大西北的荒漠裏,我們怎麼也找不到水源,池原悄悄割了手指,塞在我嘴裏:“昭昭,快喝。”
我夢見那一場瘟疫,池原虛弱發抖,燒的糊塗,嘴裏卻還喊著:“救昭昭!”
還夢見他那次中情毒,無媒無聘我亦將身子給了他。
他曾抱著我呢喃:“凱旋回京那日,我必向聖上請旨求娶於你。”
再醒來時,人已經在程府了,四肢像是被人用棍棒錘了三天三夜,酸脹無力。
母親說,有人要見我。
丫鬟為我梳洗打扮,換上了女裝。
我出去時,十幾個士兵圍坐在廳內,神色憤憤。
見了我,皆瞪大了眼:“你是昭哥?”
不怪他們疑惑,我自己也還沒穿習慣女裝呢。
他們是最早跟著我與池原的人,也是當年不服被我打趴下的人。
這些年,南征北戰,到最後,隻剩我們幾個了。
寒暄完,他們表情又憤怒起來,應該是知曉我與池原的事了。
“昭哥,就算被罰我也要說,這事是池哥不地道!”
“昭哥,如果你不嫌棄,我願意娶你,必許你正妻之位!”
“昭哥,我也願意!我一輩子給你當牛做馬!”
我被他們逗得笑出來,好不容易驅了他們離開。
府上的人通報,池原來了。
身後還跟了個女子。
娉婷嫋娜,顧盼生姿,一雙杏眼明眸含了水一般蕩漾開來。
“池大哥,這便是程將軍嗎?”
“程將軍這般打扮,倒不像池大哥你說的粗人呢,說是自小養在深閨的貴女也有人信的。”
“池大哥你又逗我,還說什麼程將軍皮糙肉厚粗鄙不堪。”
我心裏越發的冷。
事到如今,我亦未在他人麵前說他一句不是,他卻早當著新歡嫌棄起了我。
池原不答話,輕壓眉頭,打量著我的穿戴。
一襲碧色輕紗羅裙裹出腰身,扣著白玉彎月佩,一隻碧玉簪子綴在半翻髻上。
若是忽略眼神裏多年曆練的肅殺之氣,倒真真像是個足不出戶的貴女。
他猶疑看向我,歎了一口氣:“昭昭,你又何必學蓉兒這般穿著?我心意已決,你再如何也是無濟於事的。”
“你未免太自以為是。”我冷笑。
心口雖還會疼痛到麻木。
可是池原,我也有我的驕傲,我既說放下便是真的放下了。
我總不能因為你喜歡的女子染鵝黃、穿羅裙......我便要避著這個裝束吧?
我是女子,我也愛美,喜歡穿漂亮的裙子,戴好看的發簪......
池原不再方才的話題,瞧著卻是不信我的說辭。
他神色猶疑:“昭昭,你當真不願為妾?”
“兩位若是為此,便請回吧。”
池原最懂怎麼在我心頭紮刀子了。
終於,他抬了抬眸子,冰冷道:“昭昭,婉容說,這些年算是我負了你,誤了你的韶華。”
“你既不願意入池府為妾,那我補償你可好?”
“十萬兩黃金,夠嗎?”
“什麼?”我不可置信,壓下心頭的酸澀,“池原,你再說一遍!”
池原眼底情緒翻湧掙紮,抿了抿唇,卻還是一字一句道:
“昭昭,誤了你的韶華,我補你十萬兩黃金可好?”
“聖上那,你不要多說......”
這話,猶如一桶冰水澆在我的頭頂,澆進骨髓,冷進骨髓。
他用黃金萬兩侮辱我,又何嘗不是在侮辱我與他的曾經?
“嗬!”
“好。”
“既要斷,便斷的幹淨徹底才好。”我指甲掐進掌心肉裏,竭力按下心頭的滯澀。
“從前你贈我的,我叫丫鬟悉數收了送到池府,也還請池將軍將本將從前所贈,連帶十萬兩萬金悉數送到我的府上。”
池原卻冷了眸子,扼住我的手腕,語氣憤怒:“程昭!你別太過分!”
過分?
即便他如今新人在懷,我亦沒有後悔曾經與他轟轟烈烈過。
可他卻用十萬黃金碾碎我的驕傲。
我倔強與他對視,寸步不讓。
戰場凶險,我為他擋過刀劍,亦為他闖過敵營,所經曆過的痛,都不及此刻半分。
池原眸子裏的怒火幾乎將我吞噬殆盡,胡婉蓉柔柔的拉著他的袖子,眨巴著一雙杏眼:“怎麼就吵起來了?”
“池大哥,你怎麼能對昭昭姐姐這麼凶?”
暴怒的人一下子溫和起來,親昵的拉著她的手:“蓉兒,別怕,我不會對你如此。你和她不一樣。”
又是這句話。
她和我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