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有名的繡娘,結婚後老公卻不讓我再碰針線。
六十歲這年婆婆病重,為了貼補家用我決定參加刺繡大賽。
專注秀作品,給婆婆送飯晚去了半小時。
老公讓我在病房當眾給婆婆下跪道歉。
「眼睛都老花了還妄想刺繡,我看你就是不孝!」
我流著淚跪了下去:
「媽,今後我不再伺候您了,您多保重。」
陳凱抓著我的衣領質問。
「你什麼意思?」
「我要離婚。這個家,我伺候了三十多年,夠了。」
三十天冷靜期後,陳凱卻在雨中跪著求我回家。
1
我急匆匆地小跑進病房,剛把飯盒放下,陳凱就走了進來。
「讓你照顧媽,你跑哪去了?」
我擦了把汗,喘著粗氣回他:
「刺繡大賽今天就截止報名了,我想著把最後一點兒繡完。」
陳凱的臉色更難看了:
「不是跟你說了嘛,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照顧好媽,快六十的人了,還異想天開。」
我不再作聲,開始給婆婆喂飯。
無盡的委屈憋的我難受,一滴眼淚不小心落在了湯裏。
陳凱突然搶過我手裏的碗:
「說你兩句還委屈上了,你哭給誰看呢?」
陳凱是律師,最在意麵子。
所以直到催款電話打到我這裏,我才知道他在外麵欠了幾十萬。
他心急我能理解。
我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和他爭辯。
可他看見我睜圓的雙眼,把碗狠狠摔在了地上。
婆婆直了直身子,急忙勸他:
「有話好好說!」
同房的病友們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陳凱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頭,咬牙切齒地說:
「張秀萍啊張秀萍,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我再也控製不住,抽泣起來。
婆婆拉著我的手,輕輕拍了拍:
「秀萍,別和他一般見識。是我拖累你們了。」
這怎麼能怪她呢。
自我嫁入門,婆婆待我就像親閨女。
看著她日漸消瘦,我心裏也不是滋味兒。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攤上你這麼孝順的兒媳婦,是我的福氣。」
說罷,婆婆從枕頭下麵拿出一個金手鐲遞給我,
「這是昨天我讓小滿從家給我帶來的,你戴上吧。你們結婚的時候家裏窮,現在就當是補償你了。」
拉著婆婆枯木一樣的手,我沒忍心拒絕。
出了醫院,我就來到金店,想用手鐲換點錢。
店員們看到這個三十多克的大鐲子,眼裏都放光。
正當他們給手鐲稱重的時候,我碰見了女兒小滿。
2
小滿看見我在金店,滿臉詫異:
「媽,你怎麼沒在醫院,在這幹嘛呢?」
我正想解釋,店員拿著手鐲走來了:
「三十五克,是換黃金還是換錢?」
小滿一眼認出了她奶奶的鐲子,看我的眼神像是看小偷。
她一把搶過手鐲塞進包裏。
「媽,奶奶戴了幾十年的鐲子你也惦記,你怎麼這麼沒有良心啊,虧得奶奶對你這麼好。」
路人和店員的眼神,讓我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是你奶奶剛給我的,我想著...」
她根本沒有聽我解釋,氣衝衝地走了。
我女兒一向跟她爸親,明裏暗裏說過很多次,她最瞧不起家庭主婦。
每次在街上遇到我,她轉頭就走。
這次為了奶奶的鐲子,她認了我,但回頭就給她爸告了狀。
我返回醫院時,陳凱鐵青著臉:
「張秀萍,你想錢想瘋了是嗎?真沒想到你能幹出這種事兒。」
什麼事兒?偷嗎?
在他心裏我就是這麼一個貪財的山野村婦嗎?
「是媽給我的,不信你問媽。」
「媽,金鐲子是你給秀萍的嗎」
婆婆眼神飄忽,應該是又犯病了。
她得的是老年癡呆,腦子一會兒清楚一會兒糊塗的。
我抓著她的胳膊搖晃,祈求她能還我清白。
可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個完整句子。
陳凱雙手搭在我的肩上,捏地我生疼:
「我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啊,你就這麼缺錢嗎?」
「真是媽給我的。」
「還撒謊!」
一個狠狠地巴掌打在了我的臉上。
世界瞬間安靜了。
活了六十年,從沒有人打過我一下。
這一巴掌,讓我腦子發蒙。
在陳凱的推搡下,我跪在了地上,他按著我的肩膀,讓我給婆婆道歉。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又按著我的頭:
「你這個不孝兒媳,給媽說對不起!」
耳鳴聲遮住了陳凱的聲音。
直到護士趕到,把我拉起來,我才回過神。
「有事出去說,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陳凱彎腰道歉,護士走後他拉上了床邊的簾子,壓低了聲音:
「你今天不給媽道歉,這事兒沒完。」
說著,女兒也來到了醫院。
「爸,你當初怎麼就娶了她呢。這麼多年她吃你的,喝你的,自己沒掙過一分錢,這也就算了,現在奶奶還沒死,她就敢拿奶奶的鐲子去換錢。真是家賊難防,不如報警吧。」
陳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沒有作答。
我苦笑。
親自養大的女兒,竟然要報警抓我。
「你還好意思笑!」
陳凱又給了我結結實實一巴掌。
我沒站穩,跌倒在床邊,頭碰在病床上。
一股溫熱順著額頭往下流,我一摸,是血!
見到血,我直接暈了過去。
昏倒前,聽見女兒說:
「裝呢,給咱們用苦肉計,別理她。」
3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還躺在冰冷的地上。
來給婆婆換藥的護士把我叫醒,滿臉震驚
「怎麼回事?」
我深深地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護士給我處理好傷口,我回到家時,陳凱正在洗澡。
我刺繡大賽舉辦方發來的信息,說我的作品已經通過了初賽。
這個消息讓我的心情平複了很多。
這時,浴室的水聲突然停了。
我從衣櫥裏拿出陳凱的幹淨睡衣,準備等下好好跟他解釋解釋。
可他沒有出來,而是在浴室接了一個電話。
「寶貝,那個包我托國外的朋友幫你去看了,到貨了我第一時間買給你,你別著急啊。」
「怎麼可能沒錢呢,你也太小瞧本大律師了。二十萬而已,小意思啦。」
「我也愛你,親親。」
我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
一向嚴肅沉悶的陳凱,竟然能說出這麼肉麻的話。
二十萬?
給婆婆治病已經把家裏掏空了,哪來的二十萬?
陳凱見到我,立刻換了一副嘴臉。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進門。」
「哦。」
陳凱心虛,沒有再提醫院的事。
我小心翼翼地說:
「醫院說住院押金已經用完了,進口藥需要自費,讓咱們再交2萬塊押金。」
陳凱一口回絕了我:「再等幾天吧,我現在也沒錢。」
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我一眼就看出他有事兒。
晚上,趁他睡著時,我翻看了他的手機。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他的手機,裏麵的內容讓我震驚。
他的微信置頂是一個卡通女孩頭像的人,
一看就是年輕女人。
他每天都會對這個女人說早安和晚安。
每到節日,陳凱還會給她轉賬,
要麼是520塊,要麼是1314塊。
女孩隻要發來圖片,陳凱都會把東西買來送她。
看著我破了洞的襪子和磨起球的聚脂纖維睡衣,我搖頭苦笑。
前些天,女孩發來一張包包的圖,讓陳凱送她當生日禮物。
我算了算,還有三天。
4
三天後,如我所料,陳凱沒有出現在醫院。
我跟著他,來到了一個高檔餐廳。
他進去後,我在門口被服務員攔了下來。
「女士,您有預約嗎?」
我指了指陳凱:
「我跟他一起的。」
服務員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中有一絲不屑:
「抱歉,我們這裏要穿正裝才能進去哦。」
我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什麼叫正裝?」
服務員沒忍住,捂著嘴笑了笑。
我羞紅了臉,轉身離開了。
在外人眼裏,我和陳凱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吧。
他是西裝革履的大律師,我是老土的鄉下人。
這麼多年,陳凱從沒帶我吃過西餐,我一天到晚都在照顧老人和孩子,哪裏知道什麼叫正裝。
走著走著,來到了一個小公園。
回想多年前,我和陳凱第一次在這個公園裏見麵。
介紹人跟我說,他是個大學生。
我說:「這我哪配得上。」
介紹人笑著說:「你可是咱們鎮上手最巧的秀娘,多少小夥子巴不得娶你呢。」
就這樣,我和陳凱隻見過一次麵,就定了親。
結婚後沒多久,我就懷了小滿,陳凱說刺繡對眼睛不好,慢慢地就不再讓我刺繡了。
「你還怕我這個律師養不起你呀。你就是生十個八個,我也養得起。」
想起從前,我心裏像有塊大石頭堵在那,喘不上氣。
我在幹什麼?六十歲了還學別人捉奸嗎?
我打得過那個女孩嗎?
真打起來,陳凱會幫我嗎?
我的腦子亂成一團,不知不覺走回了家。
晚上,當我把晚飯送到醫院的時候,婆婆又清醒了。
她看出我心情不好,拉著我的手安慰我:
「秀萍啊,阿凱要是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你多擔待。你們結婚這麼多年,遇到那麼多事,不也都過來了嗎。」
我哽咽著點點頭,發紅的雙眼又湧出兩行淚。
婆婆顫抖著手給我擦掉眼淚,
「小滿的孩子也快出生了,她那個婆婆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最好是你去幫小滿帶孩子,免得她跟婆婆鬧矛盾。」
婆婆那晚拉著我安頓了很多事,說著說著就閉上了眼睛。
醫生來搶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她不行了。
我趕緊給陳凱和小滿打電話。
5
陳凱趕到的時候,身邊跟著一個陌生女人。
那女人手上提著一個嶄新的包包。
這就是二十萬的包吧?沒想到我以這種形式開了眼。
也顧不上這些了,我叫陳凱趕緊去交醫藥費。
陳凱站在那一動不動,語氣有些不耐煩:
「催什麼催!不交錢還能不給搶救嗎?我還沒找你算賬呢,媽好好的,怎麼就搶救上了!你是不是又偷懶了?」
我還沒說話,旁邊的女人搶先開始安撫陳凱:
「別急壞了身子。錢我先去交。」
她一臉著急的樣子,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挑釁。
陳凱拉住她,朝我大吼:
「愣著幹嘛,真打算讓人家付錢啊?你快去啊!」
我也想去,可我哪有錢啊。
女人遞給我一張卡,尖尖的長指甲紅地刺眼:
「嫂子,救人要緊,你先拿去用吧。」
她看起來和小滿差不多大,竟然叫我嫂子。
我正準備接過銀行卡,低頭看見了她手腕上的金手鐲。
「怎麼會在你這裏?」
「嫂子,你弄疼我了!」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陳凱。
陳凱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張秀萍,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作,你想害死我媽呀!」
我緊抓著那女人的手,突然被人拽開。
是小滿。
「媽!你幹嘛這樣對我閨蜜!」
我的手頹然地鬆開。
「她是你閨蜜?可她...怎麼會戴著你奶奶的手鐲。」
「奶奶那條把手鐲給我了,我送給閨蜜做個生日禮物不過分吧。」
「朋友...你知道她和你爸什麼關係嗎?」
小滿愣了一下,從他們三個的眼神,我看出來了,隻有我被蒙在鼓裏。
我的血壓瞬間高升,胸口又開始疼起來。
醫生跑過來說:
「搶救成功,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醫院樓下的咖啡廳裏,我們四個人坐在一桌,他們三個都點了咖啡,我不會點,點了一杯果汁。
長久的沉默之後,陳凱清了清嗓:
「她是小滿的閨蜜,也是我律所的員工。」
「嫂子你好。」
她滿臉笑意地伸出手。
「你是小滿的朋友,叫我嫂子不合適吧。」
女人尷尬住。
小滿氣衝衝地說:
「你少陰陽怪氣了,既然這樣今天大家就把話說清楚。我先表態,我不是老封建,我能接受老少戀。」
「什麼叫老少戀?有家庭的人還有資格談戀愛嗎?」
麵對我的質問,陳凱理直氣壯:
「張秀萍,這些年我忍你也忍夠了。說實話,帶你出去我都嫌丟人,你看看自己這個樣子。」
「六十歲當然不能跟二十多歲比。我也年輕過,為了這個家...」
陳凱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
「好了好了,別提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幹脆點,離婚吧,什麼條件你提。隻要能滿足你的我盡量滿足。」
我從沒想過六十歲了還能聽到「離婚」這兩個字。
奇怪的是,這一刻我的心痛反而好像緩解了,呼吸也輕快了不少。
陳凱名下的幾十萬債務,和我無關了。
「我什麼都不要,隻要你明天早上準時來民政局。」
他們沒想到我答應地這麼爽快,眼神交換後,臉上都漏出了滿意的微笑。
預約離婚之後,陳凱還不忘提醒我:
「三十天後,你一定要準時來民政局。不許反悔。」
「誰反悔誰是孫子。」
6
回到家後,小滿已經帶著那個女人在等我們了。
那女人的行李箱就立在茶幾旁邊,生怕我看不見。
小滿更是給他倆獻上一束花,笑著恭喜他們:
「郎才女貌,這才般配嘛。」
那女人用手肘懟了懟陳凱的胳膊,陳凱拿出一份離婚協議書:
「雖然預約離婚了,最好還是簽個離婚協議書,以免以後有什麼財產糾紛。」
果然是律師,都欠一屁股債了還怕我占他便宜。
「我沒讀過多少書,看不懂這些文件。就不簽了,我就把我的刺繡作品和工具帶走,你沒意見吧?」
「那些垃圾趕緊拿走,放這也是占地方。」
臨走時,我看著手裏的一個行李箱,如釋重負。
我回到小鎮,來到了刺繡學堂。
江南小鎮變化不大,滿街的秀娘坐在門口刺繡,時光好像都慢了下來。
刺繡學堂是我年輕時的師妹小玲創建的,小玲見到我激動地紅了眼眶。
「師姐,你老了。」
「你也老了。」
我們撫摸著對方的白發笑著,像回到了幾十年前。
小玲聽說我離婚的事意外地平靜,
「這種男人不要也罷。你這些年幫他照顧生病的老媽,又把孩子養大,離了你他們過不好。」
我已經不在乎他們過得好不好了,一心隻想著刺繡大賽。
「小玲,決賽需要交一副新作品,隻有不動一個月的時間了。我需要你的幫助。」
「沒問題,我現在眼睛不好,但是手下的秀娘有上百個,隨便你選。」
小玲帶我來到她的刺繡學堂挑選,看著她如今的成就,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玲,你太厲害了!這一幅雙麵繡真的能賣幾十萬?」
小玲笑了笑:
「幾十萬都得搶著買哦。咱們這個手藝可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堪稱國寶。你當年可比我的手藝好多了,真可惜。」
「沒什麼可惜的。其實我有時候為了貼補家用也會秀一些小玩意兒去賣,手藝也算沒有荒廢。」
小玲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陳凱掙那麼多,還需要你貼補家用?」
是啊,說給誰,誰信呢。
直到看到那個女人提著二十萬的包,我才徹底醒悟,陳凱不是不大方,隻是對我不大方。
我自嘲道:
「現在我還感謝陳凱呢,要不是他對我那麼摳門兒,可能我真的把手藝荒廢了。」
「你可真想得開。」
我選了五位上好的秀娘,開始趕製新的作品。
不用趕時間準備一家人的一日三餐、不用操持做不完的家務,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時間。
一拿起針線,我好像就感覺不到了時間的流逝,很多次都在小玲的提醒下才想起吃飯。
可這樣平靜的日子沒過幾天,我又收到了陳凱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