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挨九重雷劫,終於快要飛升成為九尾神狐。
年幼的繼子雲逸卻突然出現,趁我不備,揮劍斬下我的尾巴。
我從雲端墜落,躺在地上痛苦掙紮。
雲逸卻滿臉不屑:
“塗山芷,我娘親才是真正受萬民敬仰的九尾神狐,你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狐罷了!”
“你還妄想當我娘親,滾出仙宮,要不然我就把你剩下的尾巴全砍了!”
我撫養他一百年,他從不喚我娘親。
我總以為,有一天我能捂化他冰冷的心。
可這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一切沒意思透了。
我慘然一笑,聲音帶著無盡疲憊:
“好,我答應你。”
1
少年嘴角那抹得逞的弧度,在日光下格外刺眼。
看著毀掉我千年修為的,正是我耗了百年心頭血才救回的人。
不由苦笑出聲。
“雲逸,自你誕生,我哪一日不是盡心照料,何處對不起你?”
他臉上雖閃過一絲心虛,但還是將腰間的玉佩取下狠狠摔在地上。
這玉佩是他百歲生辰時我親手雕刻送他的。
為了讓玉佩有庇護之力,我日夜注入靈力,與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如今它一碎,我的身體也在此刻如萬箭穿心般疼痛。
雲逸高傲地抬起下巴,神情得意。
“塗山芷,你奪走了我娘親的一切,還在這裏裝模作樣。”
“真是惡心。”
“等著瞧吧,我一定會把你趕出九重天的。”
他還以為我會像從前一樣,蹲下身低三下四地哄他。
耐心地教他對與錯。
可這次,我擦掉嘴角的血跡,冷冷地看著他。
“不用你趕,和離後我自會離開。”
雲逸自出生身體很差,受了我五百年心頭血的養育。
以前隻要他一鬧,我便總是低三下四地哄他,直到他高興。
他卻以為我做這麼多,隻是為了討好他父君。
所以一聽到我說和離,他根本不信,嗤笑道:
“好,這可是你說的,我現在就告訴父君,你要和離,你千萬不要後悔。”
雲逸興衝衝跑出去,像是抓住我多麼大的把柄。
而我麻木地盯著地上破碎的玉佩,久久無言。
姐姐死後,為了維持塗山一族與天族的結盟。
我被族人逼迫嫁給雲淵做繼室。
天族上下,都把我當作心懷不軌的陰險之人。
他們說是我嫉妒姐姐。
為了搶走她這一切,才在她飛升關鍵時期動了手腳,害死了她。
就連雲逸也聽信我是凶手的讒言。
不知過了多久,等我回過神,雲淵已然站在我身後。
白發似雪,眼眸裏透著千年不化的冰寒。
他看到我渾身是血的樣子,卻依舊偏袒著雲逸。
“這事不能全怪他。”
“若不是你最近忙著飛升,疏忽了對逸兒的教導,他怎會做出這種事。”
“你難道就沒有責任嗎?”
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我第一次感到滿心厭惡。
千年來的朝夕相對,原來他竟從來不知我的心。
我對雲逸自問問心無愧,對他也是盡心竭力。
哪怕他不愛我,我以為,也會有半分憐我。
他明知道今天是我飛升的關鍵,卻選擇在一邊看戲,繼續讓雲逸誤解我。
見我遲遲沒有回應,雲淵耐心逐漸告罄。
“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我抬頭看向他,突然厭倦這裏的一切。
平靜地開口,“雲淵,姐姐的遺願我已經完成。”
“我該離開了。”
2
雲淵聽到後,眉頭微蹙,言語中染上了一絲怒意。
“塗山芷,別胡鬧了。”
“逸兒還隻是個孩子,你何苦和他置氣,至於你飛升一事,本君定會尋得彌補之法......”
我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沒有和誰置氣。”
“當年答應給你續弦,是因為和姐姐的情分,我對雲逸盡心盡力,也隻為了填補他年少無母的苦楚。”
“如今逸兒也長大,我也該離開了。”
雲淵臉色一沉,周身氣息瞬間冷冽。
“本君就當沒聽到你剛才說的話,要是還有下次,你知道後果。”
“不是你的親兒子,果然就不會上心,看來當初斷了你生育之能是對的。”
他的話字字誅心,我隻覺得諷刺無比。
入天界的前一夜,我就被雲淵的一碗湯藥斷了生育之能。
從此,雲逸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他說:“你姐姐對你恩重如山,照顧逸兒是你的職責。我同你成婚,不過是為了逸兒,莫要生了奢望。”
沒有人問我願不願意。
這千年來,他們要我做一個恪守本分的太子妃,一言一行都要顧及天界和青丘的顏麵。
我盡職盡責,到頭來卻被雲逸視作仇敵。
我不願再將自己的尊嚴都傾注在兩個注定不會愛我憐我的男人身上。
他也許是看出我的決絕,歎息一聲。
一把將我摟在懷裏,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與我親密。
可我卻渾身抵觸,隻覺得惡心無比,便掙脫開來。
“逸兒不喜我,這點你很清楚。”
“我不過是你厭棄之人,困著我,有什麼意義呢?”
我的話徹底挑起了雲淵的怒火。
他眉眼一凝,冷聲下令:“今夜罰你在我的寢殿前跪一晚,好好反省。”
我剛受了重傷,怎麼抵得住深夜露華冰冷入骨?
夜半,我氣若遊絲,再也承受不住,狼狽不堪地摔倒在地。
雲逸匆忙跑來。
我以為他要扶我,伸出被凍得僵硬的手。
他沒有看我一眼,卻小心翼翼攙著一位仙子,叩響了寢殿的門。
雲逸焦急萬分,“方才我禦劍飛行,摔了下來,還遭到妖獸的攻擊,是洛華姐姐為我擋下致命一擊,現在她身受重傷。”
“父君,你快救救她,過幾日洛華姐姐就要渡劫了。”
這位龍族公主,我多少有所耳聞,隻因她那張臉,酷似我逝去的姐姐。
去年龍王生辰,初次見到洛華。
在場的人都看到。
那位對我姐姐一往情深的天族太子,瞬間愣了神。
就連雲逸回來天宮,就開始吵著鬧著要洛華當她娘親。
下一刻,一向高冷矜持的雲淵焦急跑出來,為她療傷。
隻是我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把乾坤珠給了她。
他神色那樣凝重,輕易刺痛了我的心。
洛華虛弱地笑笑,眼神溫柔:“不妨事的,一點小傷。”
乾坤珠不僅能提高修為,還能抵禦飛升時的雷劫。
當初姐姐飛升,乾坤珠還沒有現世,如果有它,姐姐或許也不會死了。
3
雲逸看我一直盯著乾坤珠看,挑眉諷刺道:
“父君既要你跪,你就跪好了。”
“一直盯著看什麼,這可是給洛華姐姐渡劫用的,就憑你也配。”
雲淵像是終於想起了我似的,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洛華受了傷,神魂受損,要在這兒住些時日,你去安排個廂房。”
隨後給我遞來一道冰冷的眼神,示意我趕緊去照辦,他大概還以為我會一如既往,做個言聽計從的太子妃,對他的指令毫無怨言地執行。
但我早已身心俱疲。
“這點小事讓下人去做就行。”
洛華見狀,連忙從雲逸身旁抽回手。
“是我考慮不周,要是太子妃覺得不方便,我這就離開。”
“這個乾坤珠,我也不要了。”
她裝作被我絆倒的模樣,整個摔倒在地。
父子兩人立刻飛奔而來,一把將她抱在懷裏,而後看向我的眼神,冷得快要結冰。
洛華笑了笑,“太子妃也是無心,你們太小題大做了。”
雲淵皺起眉,滿臉不悅:“洛華你別替她說話,她什麼心思,我清楚得很。”
我冷眼看向他們父子二人,他們像防仇人一樣猜忌我。
“雲淵,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何不與我和離?這些年,我滿心期許,換來的卻是無盡冷落。我受了重傷,你們不聞不問。可洛華不過受了點小傷,你們父子就心急火燎地拿出乾坤珠為她療傷。”
我不管雲淵什麼表情,轉頭看向雲逸,“我含辛茹苦將你養大,事事為你著想,隻因你是我姐姐的孩子。可如今呢,你們都向著她,處處針對我,將我當成什麼?當成你的仇人嗎?”
不知不覺,我已淚流滿麵。
可雲淵隻是冷冷地說:“塗山芷,別鬧了。”
洛華上前想勸我:“我和雲淵清清白白,太子妃你別誤會。”
雲逸把她護在身後,怒視我:“你這個壞女人!你害死我娘親還不夠,現在還要害洛華姐姐。”
“我不要你做我的娘親。你配不上父君,你配不上做我的娘親!”
眼前的這個孩子,出生後,他身體虛弱,是我一日一日用心頭血喂養他。
如今他身強體壯,一日一日用最毒的話傷我的心。
這一幕,讓我徹底心灰意冷。
我平靜地說:“雲逸,你討厭我沒關係,畢竟,我很快就不是你的娘親了。”
“你們我都不要了。”
雲淵嗤笑一聲,“塗山芷,你要和我和離,需受噬骨釘刑罰,你可清楚?”
依天界律條,女仙要和離,必受嚴懲,必須赤足走過噬骨釘陣,千萬年來,沒人能做到。
他們不以為意,不信我舍得離開,舍得養了千年的雲逸。
更不信我能受噬骨釘刑罰。
4
回到住處,我默默為自己療傷。
他們父子二人根本不知道此次飛升對於我來說多麼重要。
雲逸還在繈褓之時,被魔族下了毒。
無奈之下,我把毒引到自己的身上。
三界無人可解,隻有飛升成上神,以混沌古海的靈韻洗髓方可化解。
過程雖痛苦萬分,可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卻還是被雲逸親手毀了。
翌日,和離書我還沒有送出去,便收到了阿娘得了重病的消息。
我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匆匆趕回青丘。
阿娘不得寵,住在偏僻院子。
她靠在軟枕上,心疼地為我擦去額角的汗,“我的芷兒,怎麼又瘦了。”
我握住她的手,聲音顫抖:“娘,您怎麼突然病重了?哪裏不舒服,快告訴我。”
阿娘搖頭咳嗽幾聲:“老毛病,不礙事。娘好久沒見你,就是想你了。”
“芷兒,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掛著阿娘。”
我心裏酸澀,知道她在安慰我,隻能緊緊握住她的手。
想著,等離開天界,就能多陪陪阿娘了。
從丫鬟口中得知,青丘長老們得知我要和離。
他們是害怕龍族公主頂替我的位置,會威脅青丘在四海八荒的地位。
直接斷了阿娘的藥,借此拿捏我。
阿娘的病耽誤不得,我隻好立刻回天界找雲淵。
剛靠近,就被洛華的丫鬟攔住:“太子妃,太子與雲逸正陪洛華公主賞花,誰都不能打擾。”
我心急如焚:“我找太子有急事,你去通稟一聲。”
“不行,太子說公主喜歡清靜,不許任何人打擾。”
我生氣質問:“連我這個太子妃也不許嗎!”
想到病重的阿娘,我顧不了那麼多,一邊喊雲淵一邊往裏闖。
就在要闖進去時,頸間一痛,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前,看到洛華得意不屑的眼神。
不知過了多久,再次睜眼,我已經回到了房間。
阿娘身邊的貼身丫鬟紅著眼睛看著我,過了好久,才哽咽開口,“......姨娘她......去了......”
“大夫說,要是能早些能拿到護心丹,姨娘就不會......”
我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口鮮血。
唯一的親人沒了,我活下去的動力也沒了。
5
辦完阿娘的喪事,雲淵與雲逸難得來了一趟我的院子。
我頭也不抬,像是對他們的到來毫無所覺。
“我不知道你找我是這等要事。”
雲淵的聲音自我頭頂傳來,似乎是有些憐憫我失去娘親,語氣難得不再像往日冷淡。
可頓了頓,見我始終沒有反應,他又接著道,“這件事陰差陽錯,你不要去嫉恨洛華。”
聞言,雲逸也連聲附和,“就是,洛華姐姐也不知道,你別去找她的麻煩。”
我終於抬眸看向兩人,聽著他們話語中毫不掩飾地維護,忽然低頭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我的眼裏已含了淚。
我的阿娘死了,可他們來,不是安慰,而是特地提醒,莫要因此怪罪洛華?
多麼可笑,何其可笑啊。
當晚,他們父子二人為了慶祝洛華飛升上神,特意為她舉辦了慶功宴。
我麻木地聽著遠處的歡聲笑語,提筆寫下了和離書。
剛寫完,院子門就被人大力地踹開了。
雲淵抱著洛華出現在我麵前,就連雲逸也滿眼憤恨,直接撲了上來!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竟敢給洛華姐姐下毒。”
“你怎麼還不去死,你去死啊!”
他一下下,打在我當年剜心頭血的傷口上。
他隻覺得我是因為我娘的死嫉恨洛華所以下毒。
他們顯然不信我。
就在這時,一旁的仙醫忽然開了口:“太子殿下,解藥的其他藥材小仙已經派人去取,隻是這最後一味,需要用下毒之人的心頭血入藥......”
雲淵沒有絲毫猶豫,轉頭看向我,聲音冷硬:“來人!”
“你自己犯下的惡行,這惡果你便該受著。”
話音落下,他不顧我的苦苦哀求,將鋒利的匕首毫不猶豫插入我的心口。
經年累月取心頭血,表麵的血早已殆盡。
雲淵看著碗中少得可憐的血,又將匕首往心臟深處捅去。
他足足放滿了一碗血才心滿意足站起身來。
他端著滿滿一碗滾燙的心頭血,頭也不回地抱著洛華離開了。
自我出生,我和阿娘就不受待見。
整個青丘隻有姐姐接濟我們,要不是她,我和阿娘早就餓死了。
所以千年,哪怕雲淵和雲逸如何冷待我,九重天上的人如何不恥我,我都心甘情願。
可如今姐姐死了,阿娘也死了。
這世上已經再也沒有我值得留戀的了。
我掙紮站起身,手持早就寫好的和離書,一步一步挪到了噬骨釘陣
司命星君站在一旁,麵露不忍,“太子妃,當真不再考慮考慮?這一路噬骨釘,萬蟻噬心之痛,沒人能承受得住。”
我搖了搖頭,“我意已決。”
“太子妃,您......”
我抬眸,輕聲打斷:“星君,今日過後,我便不再是太子雲淵的妻子,也不再是雲逸的娘親,還請喚我本名——塗山芷!”
司命星君張了張嘴,最終無言,隻能眼睜睜看著我赤著腳朝著噬骨釘陣走去。
6
蝕骨釘陣的力量瞬間侵襲而來,劇痛如萬蟻啃咬,瞬間將她淹沒,直接深入骨髓。
我痛得身形搖晃,額頭布滿汗珠,卻依舊緊咬牙關,一步一步向前邁進。
嘴裏泛起鐵鏽般的腥味,一枚枚蝕骨釘刺中我,路過的仙子,議論紛紛。
“這太子妃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也不知到底怎麼想的,要來受這般苦。”
“太子妃?旁人求都求不來,她還要和離,難道瘋魔了不成?”
......
所有人都在罵我不知足,說我日後定會後悔,可我卻默不作聲,眼神堅定,毫無動搖。
隻有我知道,今日,我不會後悔。
什麼天界太子妃,什麼至尊榮耀,我隻要離開。
我今日和離,永不後悔!
隨著我越走越遠,噬骨釘陣也逐漸走到了終點。
再從誅仙台跳下,便自由了,一生不能回九重天上。
對於別人來說是重罰,於我而言,卻是一條明路。
我的腳下鮮血淋漓,麵無血色,可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明亮。
司命星君驚愕不已,足足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太......不,塗山芷姑娘,往後天高海闊,您,自由了。”
多日的痛苦折磨與方才的噬骨釘之刑帶來的劇痛,在這一刻仿佛都化為了灰燼。
“多謝星君,和離書還勞煩星君,帶我轉交給太子。”
我含笑躍下誅仙台,此生,我與你們父子二人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