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為人形的第199天,宋杬昇將我做成人彘。
他命人打斷我的四肢,又毀去我的根莖。
將我一絲不掛丟在宴會廳裏。
“宋少,早就聽說你有一盆神秘蘭草,平時寶貝得碰都不讓人碰一下,就連這個傻子也是你的心頭好,我們連多看一眼都不行。”
“今天是怎麼了?怎麼舍得帶出來,讓我們一飽眼福了?”
所有賓客的眼神黏膩地貼在我身體的每一處,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宋杬昇卻視若未睹,當著所有人的麵鄭重起誓。
“那些不過是胡亂傳出的謠言,我的未婚妻聞珺妃,她才是我此生最愛!”
“以後再有人在她麵前亂嚼舌根,下場就跟這個傻子一樣!”
一時間,所有人都開始誇讚宋杬昇的深情,紛紛吹捧兩人天作之合。
隻有我們視線交彙的片刻,他眼裏才湧現無數複雜情愫。
他不知道。
午夜鐘聲一過。
失去蘭草本體的我,也就走到了生命盡頭......
1
“宋少,既然你跟聞小姐情投意合,那這個傻子是不是也能讓兄弟們嘗嘗味道?”
底下說話的人眼神黏膩,帶著盯上獵物的滿滿興味兒。
我的確是一株草。
但我是一株有文化的草。
我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知道他口中的惡意代表輕浮。
身為一株草,我實在不該為此感到羞恥。
但周圍的窺伺無孔不入,我仿佛隻有蜷起四肢,才能讓一切顯得不那麼理所當然。
這一幕引起了宋杬昇的反感。
“一個四肢盡廢、連路都走不了的傻子,你也看得上?”
底下那人沒所謂地笑笑。
“人嘛,山珍海味吃多了,總想嘗點不一樣的。”
“這個傻子雖然不通人情,但勝在長相身材還不錯,畢竟是上床,她能在你身邊待那麼久,想必總有過人之處。”
“還是說,宋少你剛才的誓言其實是騙大家的,你心裏根本舍不得她?”
誰都知道,我是半年前突然出現在宋杬昇身邊的女人。
智力低下。
除了宋杬昇,我誰都不認。
相應的,他也給了我十分的寵愛。
不僅花高價從國外買進營養液為我精心灌溉。
還斥數百萬請無人機全城表演討我開心。
曾經有人隻是背後說我腦子有問題,他就當場給那人腦瓜開瓢。
這份事跡一經傳頌,整個雲城便再也無人敢惹我。
直到,他有了未婚妻......
“笑話!一個傻子而已,既然你不嫌膈應,那你就帶走好了!”
宋杬昇話音剛落,就對上了我不避不讓的視線。
“我可以走,但請你把定情信物還我......”
人群震動。
宋杬昇的臉也在一瞬漲怒。
“荒唐!你一個大字不識、不知廉恥的人,懂什麼叫定情信物?!”
我懂的。
宋杬昇贈我手做紅繩的那天。
曾親口說,“定情信物,一生隻能予一人。”
他說,我是摯愛,那串紅繩戴在我手上就摘不掉了。
我雖然是蘭草,但品種特殊。
一生隻能開一次花,一次隻能結一朵。
我將摘下來的花製成環狀,戴在他無名指上。
我知道,這就代表他是我的夫。
宋杬昇那天很開心。
連夜命人做了一條項鏈,把它戴在脖子上,從不離身。
但現在,宋杬昇有未婚妻了,我的獨一無二不能給他。
書上說,壞人姻緣,是要天打雷劈的。
我是一株有道德的草。
不能做壞良心的事。
“我的花,還我......”
剛才說要我的男人又跳出來指責宋杬昇。
“難怪這個傻子誰都不要,隻認你,宋少該不是用定情信物騙了人家一顆真心,反過來又不想負責吧?”
眾目睽睽下,宋杬昇一聲冷笑。
“什麼定情信物?!不過是用來栓狗的項鏈!”
“既然你想要,那就送你好了。”
話落,一隻威風凜凜的藏獒雄赳赳走出人群,脖子上正掛著那條斥巨資打造的蘭草項鏈。
“不過能不能拿到,還得看你的本事。”
宋杬昇一聲令下,那條經過訓練的藏獒便狂嘯著衝我奔來。
我癱在地上,全是草的腦子裏此時隻閃過一個想法:
一條狗何苦與我一株草為難......
2
趁狗逼近之際,我一口咬上項鏈一角。
成功拿下蘭草掛件。
代價是三顆沾血的牙和一塊不知道吃起來是什麼味道的肉。
現場不少人都被這血淋淋的一幕嚇到了,駭得走不動道。
眼前發黑的宋父連忙出來阻止了這一場鬧劇。
眾人散去,宋父震怒的聲音從後台傳來。
“你和聞珺妃的婚事是你自己求來的,你到現在還留著這個傻子,是想讓所有人都看我宋家的笑話嗎?!!”
“爸,我不是......”
“我不想聽你解釋,是要跟聞家聯姻還是要這個女人,你自己決定!”
短暫的沉默過後,宋杬昇陰沉著臉向我走來。
“來人,把她扔出去!”
宋家顯赫,來往車流攘攘。
那些不懷好意的視線和流言很快便瘋傳了出去。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我很開心,這次被拋棄的那個人
......是我。
宋杬昇並不是宋父唯一的兒子。
年少宋杬昇最喜歡做的事。
便是抱著盆栽,對一株草訴說它並不懂的心事。
比如,今天他得第一了。
他打架了。
爸爸又沒回來。
......
他說,爸爸還有一個私生子。
他很討厭那個人。
像超人討厭怪獸一樣討厭。
後來我懂了。
這些平凡的背後。
有一句潛台詞。
爸爸,我想你了。
“果然是傻子,連哭都不會!”
宋杬昇獨寵我的這些天,早就有不少人嫉妒眼紅。
眼下我被拋棄,平靜的反應引起了他們不滿。
“我倒要看看,這條狗是不是真的隻對宋杬昇吠。”
車聲轟鳴。
夾雜著圍觀者的狂歡大叫。
他們不知苦楚,卻最懂得如何製造苦難來點綴他們富貴奢靡的人生。
碾壓。
再碾壓。
反複。
無情。
在一片呼聲中,我看到了宋杬昇匆忙的身影。
滿眼無措。
我揚唇,努力撐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別哭。
我不疼。
我不是一直都維持人形的。
但很多年的時光裏,我都隻能以草的形式存在。
艱難地吐著為數不多的字眼。
我學會的第一個詞,叫“宋、杬、昇”。
然後才是“梔若”。
我叫梔若。
宋杬昇給我取的名字。
宋父知道以後,怒斥他不務正業,用沾了鹽水的鞭子抽他。
宋杬昇那時多倔啊。
梗著脖子不肯認錯。
宋父怒其不爭,抬手便把我掃落在地,還放話宋家以後不許再出現“蘭草”這種東西。
宋杬昇瞞著傭人偷偷把我撿回來,養在床頭。
他說,梔若,你疼嗎?
他說,對不起。
他還說,以後要給我造一間舒適的花房,要把我養得根繁葉茂、健健康康的。
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
我都記得的。
所以我不疼噠。
你聽到了嗎?宋杬昇。
我想要你抱抱我......
“已經2000毫升了,還要繼續抽嗎?再抽下去,病人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不用管她,隨便抽!”
宋杬昇冷漠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
我強撐開眼皮,唇色白到無力。
“宋杬昇,你知不知道,我要死了?”
宋杬昇皺眉,抬手揮退了房間裏其他人。
“別裝了,你不是人,抽這點血不會死的。”
“更何況,妃妃生了重病,你這條賤命能用來救她,就是死了又如何?”
我是世上最獨特的蘭草,我的血有療愈美容的功效。
這個秘密我隻告訴過宋杬昇。
“是嗎......”
我垂下眼睫,“能幫到你就好。”
知道你跟未婚妻的感情好,我就放心了。
這樣就算知道我死,你也不會那麼難過了......
3
月光的清輝透過玻璃灑進房內。
倏而,是漫天的煙花。
跟宋杬昇送我紅繩那天一樣美。
我獨自爬上天台,似乎在那裏度過我最後的時光也不錯。
低頭喘息之際。
身上落下一陣雨點。
似有預感一般,我望向笑聲來源處。
“妃妃,你說喜歡紅色的雪,我就鮮血染紅泡沫送你一場大雪,你看喜歡嗎?”
“喜歡!”
聞珺妃站在傘下,眼神嬌蠻。
“不過你把她的血都拿來給我,卻騙她說我生了重病,是不是盼著我死好跟她雙宿雙飛呢?!”
“當然不是!妃妃。”
宋杬昇慌忙解釋。
“我不過是不想她再糾纏而已!她一個傻子,聽不懂人話,我要是不這麼說,她再纏著我怎麼辦?!!”
原來......
根本沒有重病。
大雪紛飛。
17歲的宋杬昇站在窗前,默默看著樓下歡聲笑語的所有人。
嗓音輕不可聞。
“梔若,你能變成人嗎......”
“你變成人的話,可以陪我看雪嗎?”
望著樓下充滿活力的一大一小。
我知道。
還有人困在那個失眠到痛哭的深夜。
什麼都不懂的小蘭草啊。
就從那時,萌生了一個要陪人看雪的願望。
如今,大雪染紅衣角。
小蘭草也該死心了。
我沿著原來的路折回,卻沒發現身後那人望向我哀戚的眼神。
不知爬了多久,耳邊傳來一聲歎息。
“梔若,我該拿你怎麼辦......”
宋延楚推開院門,將我帶進他的院子。
跟整個莊園不一樣的是,這裏種滿了花植。
也是宋杬昇最不願意踏足的地方。
玫瑰、山茶、海棠、繡球、文竹、常春藤、鹿尾蕨、龍須草......
我看得入神,沒有發現男人已經盯著我看了有一會兒了。
“這裏沒有蘭草。”
是啊,這裏沒有蘭草。
“你看起來不太好。”
“對不起,嚇倒你了。”
我看著他被鮮血染紅的白襯衫,眼底浮現一絲隱秘不易窺見的愧疚。
也許我不該跟他來這裏。
但我太想......太想去一個宋杬昇找不到的地方。
宋延楚帶我去了浴室,替我清潔身體、處理傷口。
沒有假手人手。
宋杬昇說除了他,不允許任何人看我的身體。
因為所有男人跟他一樣,都是有惡念的,對我不懷好意。
但宋延楚不一樣。
“你好像在哭。”
“怎麼會呢?我很開心。”
宋延楚的唇角浮出一個矜貴的笑容。
有酒窩,很可愛。
“可你就是在哭......”
是因為我嗎?
宋延楚是宋杬昇的異母兄弟。
因為宋杬昇,我對宋延楚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敵意。
但他似乎並不討厭我。
“梔若,要去我的院子看看嗎?”
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還沒等我回複,宋杬昇已經毫不猶豫衝了上去。
“我警告你,離梔若遠點!她不是你能沾惹的!”
宋杬昇很抗拒我提起宋延楚和他的一切。
三令五申不許我去他的院子。
他說。
梔若,你是我的人。
你不能去。
這是我第一次踏足這個小院。
但看著宋延楚臉上毫無破綻的笑容。
我想。
我的確不該來......
4
宋杬昇帶人闖進院子的時候,我正躺在搖籃裏歇涼。
下一秒,我身上宋延楚的襯衣就被宋杬昇撕開。
“我告訴過你不許來這裏!”
“不聽話的人要受到嚴厲懲罰!”
剛剛處理好的傷口再度暴露在空氣下。
宋杬昇攥著我的後頸,將我從庭院拖下,在地上留下一條條血痕。
眼看著就要出院門了,我的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起來。
“不可以!我還不能走!”
我答應過宋延楚要等他回來。
這是我們最後一麵。
我不能食言。
宋杬昇橫眉切齒,“為了那個男人,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嗎?!!”
“不是!”
我斬釘截鐵,“不是為了他。”
“還說不是為了他?你不是早就心心念......”
“因為承諾。”
宋杬昇話音一滯,怔在原地。
“宋杬昇,你還記得自已的承諾嗎?”
“那些都不重要梔若。”
隻是一瞬,宋杬昇就恢複了正常。
他將我緊緊摟在懷裏,像是為了證明什麼,也像是要逃離什麼,抱著我瘋狂往外走。
“把她放下!”
宋延楚站在暗色下,黑眸中燃著我讀不懂的複雜情愫。
“宋杬昇,你以為......我還會給你第二次帶走她的機會嗎?”
他的人早就埋伏在暗處,此時齊齊站了出來。
人數是宋杬昇的兩倍。
換句話說。
隻要宋延楚不放人。
今天我們誰也別想走。
宋杬昇不怒反笑,看他的眼神挑釁味兒十足。
他低頭看向我,露出在我麵前一慣的可憐姿態。
“梔若,我求你了,妃妃生了重病需要你急救,現在隻能你能救她了!”
“你幫幫我好不好?梔若,我求......”
“我跟你走。”
幾乎沒有猶豫。
我說出了心中早就明確的答案。
“梔若!”
宋延楚無懈可擊的完美麵具裂開了一道縫隙,滿目悲痛。
“宋延楚,讓我走吧。”
我不假思索的選擇無疑取悅了宋杬昇。
他像一隻鬥勝的公雞,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臨走前,狠狠撞上宋延楚的肩膀。
“把她的血抽幹。”
離開小院,我被宋杬昇放進了冰棺。
數不清管子通過孔洞插進我四肢,源源不斷地抽取我身體裏本就不多的血液。
宋杬昇隻是嘲弄地看了我一眼,就讓人蓋上了冰棺。
或許,他還在心底嘲笑我這個傻子。
都已經被他傷了那麼多次,居然還是會為他一聲祈求心軟。
可是,怎麼會呢?
我是蘭草。
不是傻子。
怎麼可能被他已經拆穿的謊言欺騙?
隻是我是蘭草。
是一株有道德的蘭草。
我記得十年前,有一個男孩蜷在黑暗中問我:
“無論什麼時候,你都會選擇我嗎?”
他的眼睛晦暗中雜著一絲透亮,我不忍讓他失望,所以我說:
“會的。”
我會的,宋杬昇。
如今,他身邊有了很多人。
再也不是當初需要我陪伴的少年。
也已經不需要我的選擇了......
午夜的鐘聲敲響。
我在心底說出了最後那句話。
再見了宋杬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