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法
第一章
屍體自己跑了
“得得得得得得”急促的馬蹄聲打碎了黑暗,在山路上由遠而近。一支瑩瑩發光的回旋鏢時不時從那領頭之人手中飛出,照亮前麵的路又飛回來。手持回旋鏢的,是年輕將軍閔汯安。
此刻他帶著十幾個親兵連夜抄近路趕回潭州城。
山路狹窄僅容一人通過,而且崎嶇不平。他憑借著回旋標的微光,才能急速前進而不至於踩空。
回旋鏢綠油油的光芒裏忽然顯出兩個黑影。
閔汯安接住回旋鏢之後,又迅速扔了出去。沒錯,確實有兩個人迎麵而來。他皺眉細看,從那模糊的輪廓依稀辨認出,其中一個是打著傘的人,另外一個則像是掛滿了黑傘的傘架。
大晚上的,無雨無雪,怎麼還有人打傘前行?閔汯安心裏有些詫異。可是因為找不到失蹤的舅舅和士兵,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趕回潭州,沒有心情顧慮那麼多。
和往常一樣,親兵們大聲喝道:“速速讓開!!將軍府辦事!!”
若是平日,那人肯定會跳到草叢裏,讓他們錯身過去。
可是那人卻像是聾了一般,隻管繼續以那不緊不慢的速度靠近。
閔汯安不信這個趕夜路的家夥連命都不要,眯眼衝了過去。
那人終於停下,可是卻不躲開,就那麼杵在那裏。
閔汯安想要躲開,也來不及了。
“砰”的一聲悶響之後,十幾把傘在那一瞬全部張開,然後如煙花一般漫天飛舞。閔汯安隱約看見幾道盈盈的光從傘裏飄出來,劃過黑夜,然後消失不見了。他想要細看,卻什麼也沒有看見。
或許那人已經躲開了,不然他應該也跟這些傘一樣被撞的飛起來了?
寂靜的黑夜裏回響著人骨被“哢哢”踩碎的聲音和忽然變得沉悶的馬蹄聲卻提醒他,那人在他腳下。
“該死!”閔汯安心頭一緊,暗自咒罵了一聲,抬手急急勒馬:“停!”
可是因為速度太快,馬兒也跑出了好幾丈才大聲嘶鳴揚起蹄子停下。
“去看看。”閔汯安下令。
一個親兵立刻跳了下來,點燃火折子朝躺在地上的人走去。
那人一動不動,黑色的油紙傘在他身邊散落了一地。
“死了。”親兵查看了一下,倉皇抬頭向閔汯安稟報。
閔汯安皺眉從馬上跳下,奪過火折子照向那人。火光之下是那人灰白的臉。他胸口塌陷下去,一看就是被踩斷了肋骨。他的手腳以怪異的姿勢彎曲著,像是都從關節處脫開了。要不是有副皮囊兜著,這人就散架了。
“方才並沒有聽見他慘叫,怎麼就死了?”閔汯安心中詫異,伸出兩個手指探了探那人鼻下。
那人的呼吸已經像身邊的黑夜一般靜止而又冰冷。
怪異的是,這人臉上卻沒有一點傷痕和血跡,更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他的嘴角安詳地上揚,帶著詭異的笑。
在漆黑夜裏的一點微光下,這張毫無生氣的臉笑得越安詳越顯得瘮人。
雖然撞死了人讓心裏不安和內疚,可是閔汯安卻不能因此而打斷行程。他飛身上馬,交代親兵:“把屍體帶回潭州城,找到苦主,多賠些銀兩。”
親兵應了聲,朝屍體伸出手去。
一團綠幽幽的火苗毫無預警地從黑暗裏跳了出來,懸在麵前。親兵汗毛一豎,手僵直地伸在空中,瞪大眼睛看著那團火苗。
聽見身後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親兵下意識低頭看了看屍體,發現已經“死”了的人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望著他。
親兵想要大叫,卻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發不出聲音,隻能徒勞無用地張大了嘴。
火苗猛地一跳,屍體便瞪著空洞的雙眼如提線木偶一樣直挺挺立了起來。
閔汯安也被驚得雞皮疙瘩一豎,睜大了眼睛。
連身下的馬兒也嚇得揚起蹄子長嘯,險些把閔汯安直接掀下來。
“何方妖孽!”他喝了一聲,穩住馬,跳下馬,拔出刀,森森朝那人慢慢逼近。
見過太多死狀恐怖的屍體,閔汯安比尋常人要膽大許多。
火苗像是害怕閔汯安一般,不等他到跟前,就一跳一跳往遠處飛走了。
屍體也追著火苗跑遠了,姿勢僵直而又毫無生氣,仿佛是個被人舉著的泥塑。雖然一看就不是火舞,可是他跑動的速度卻不慢,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閔汯安這才意識到,方才那人身後跟著個傘架。現在傘架去了哪裏?況且如果是傘架怎麼會自己行走?如果不是傘架,那又是什麼?
親兵們也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紛紛點燃火把仔細檢查地上。
地上沒有人也沒有一點血跡。一切都仿佛隻是幻覺。
可是,若是幻覺,這一地的紙傘又是哪裏來的?
寒意森森順著脊背爬上來,士兵們不由自主向閔汯安身邊靠攏。
“嚶嚶嚶”,似有若無的哭聲從暗處傳來,讓人聽不真切,卻像隻蒼蠅一樣糾纏不休揮之不去。
“將軍,我們是不是撞見鬼了?”問話的人因為害怕聲音都有些顫抖。
“沒用的東西,我等都是久經沙場的人,死人見多了,怕什麼鬼?”閔汯安劍眉一緊,眯眼冷聲低喝。
親兵們麵麵相覷,不敢再說話。
方才親眼見到這人靠近,又親手確認他死了,再親眼看著死人跑遠,想不害怕也難。
雖然不準士兵議論,閔汯安也怕再生事端,吩咐道:“休得再議論,速速隨我返回潭州城!回去之後,不許跟任何人提起此事。”
從剛才開始,岑守拙就躲在草叢裏看閔汯安他們討論和折騰。這個死人是妖怪們用傘架變的,現在又變回了傘架的模樣。
托著傘架跑回來的大妖怪小妖怪在岑守拙身邊一字排開,津津有味地嗑瓜子看熱鬧。
“淘氣。”岑守拙哭笑不得地低聲訓斥妖怪們,“幹嘛嚇唬他們?”
一個臉色慘白耳朵尖尖的女妖翻了個白眼:“誰要他這麼霸道,橫衝直撞,撞壞您的傘?”
岑守拙是個捉妖師,隻是他與別的捉妖師不同,他不能把捉到的妖怪直接弄死,而是要把它們勸服送回衡山之中,讓它們繼續修煉。
捉的過程不難,難的是護送的過程。他不怕人,他怕的不是正常人。
那些半仙不仙的和尚、道士以及捉妖師,一旦發現他手中有妖怪,便會拚了命把妖怪搶走,然後毫不留情把妖怪打得魂飛魄散,再把妖怪的修行珠占為己有來提高自己的修行。若是他沒有寄妖傘遮住妖怪的妖氣,根本到不了衡山。
前幾日他又勸化了好幾個妖怪,正要護送它們回去。為了避免麻煩,今天他還特地挑了一個漆黑無光的夜晚出來。
一把傘隻能寄宿一隻妖怪,傘太多,他拿不了,隻能連著傘架也帶來了。
剛才因為連日捉妖又趕路實在是太累,他走著走著竟然睡著了。
被閔汯安的吆喝聲驚醒時,他發現極速奔馳的馬已經到了離他不到半米遠的地方。根本來不及把傘架挪開,他便隻能自己滾到草叢裏躲了起來。
原以為閔汯安會就這麼離開,結果他們卻下馬細看。
於是妖怪把傘架變成了一個死相怪異的屍體,想把他們嚇走。
結果閔汯安的膽子忒大,還準備拿刀來戳一戳。岑守拙怕閔汯安看出門道,更怕他戳壞自己的傘,隻能讓自己的寵物三文錢裝成一團鬼火,引著妖怪們繞回到他身邊。
可是,“死人”都跑了,閔汯安竟然還不走。
岑守拙隻能將錯就錯,捏著鼻子開始學女鬼小聲哭泣。
正在整理自己火紅蓬鬆毛發的三文錢被岑守拙的哭聲惡心得直翻白眼,一臉嫌棄地跟所有妖怪一起朝遠離岑守拙的地方挪了一大步。
等閔汯安他們走了,岑守拙才帶著妖怪們走出來將黑傘一把一把撿起來。
“哎,真麻煩。”岑守拙看了看手裏破碎的黑傘。
這個傘叫寄妖傘,是他家祖傳用來讓妖怪寄居遮掩妖氣的法寶。傘打開妖怪就能自由出入,傘合上,妖怪便隻能待在裏麵,誰也發現不了。所以,它又是暫時囚禁妖怪的法寶。
現在傘麵破了,妖氣外泄,很容易被行家看出來。
岑守拙隻能一步不敢停頓,連夜將妖怪們送到了衡山山腳。
岑守拙苦口婆心地勸它們:“從此,你們一定要安心在山中修行,再不要到人間作怪,不然下一次被人捉到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知道了,公子放心。”
“公子保重。”
妖怪們一一向岑守拙行禮道別,然後一個一個化出原形進入山中。
岑守拙看了看手腕,那條在他生下來沒幾天就出現在腕子上的黑線淡了許多。
應該不久以後,他就能徹底破除詛咒,再不用管這些閑事了。
等妖怪們的身影都消失在遠方,岑守拙便啟程往回趕。
中午時分,他才回到他在潭州城裏的“岑氏傘鋪”,疲憊至極的他倒頭就睡。
他剛跟周公討論了一會兒雞屁股好吃還是雞腿好吃,便被震天響的拍門聲吵醒了。
多半是他那不成器的爹又在外風流一夜才回來。前後門都反鎖了,他不打算起來開門,叫了一聲“自己翻牆”然後轉身用被子蒙住頭繼續睡。
外麵立刻安靜了,然後被子被人猛然掀開。
有人揪著岑守拙的胸襟,把他直接拉得坐了起來。
鼻子裏滿是熟悉的香粉味道,岑守拙不用睜眼就知道來的人是杜纖纖。
“幹嗎?”他閉著眼不耐煩地含糊嘟囔。
“不好了,不好了,守拙哥,出大事了!”杜纖纖銀鈴般的聲音裏滿是慌張。
“嗯?”岑守拙微微睜開眼,斜睨著杜纖纖。
“有人捉住了我爹,說要砸了我家招牌”杜纖纖接著說,“你一定要救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