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李紈探地牢
二月初鶯兒見天日
轉眼間到了元宵節,素有天堂之稱的姑蘇城內,家家張燈結彩,戶戶鞭炮齊鳴,人們沉浸在歡慶的喜悅中。李紈第一次在姑蘇度元宵,一家三代歡聚一堂。雙胞胎孫女秋華、秋實已十六歲了,越長越美貌,圍著祖母猜謎語;小孫子秋波,字道,因為他不喜歡波字,以為有女兒味,所以習慣叫他賈道,今年十一歲,活潑可人,坐在祖母的膝蓋上,逗得她喜笑顏開。
每逢佳節倍思親。開心之餘,李紈想起了至今還在獄中的鶯兒,就悶悶不樂地推開孫男孫女,獨自一人回到內房,坐在梳頭椅上發呆,倒使孫輩們感到愕然。為了逗得祖母歡心,秋華悄悄進來,輕聲地說:“祖母,晚上我們一起去看花燈好嗎?還有滾龍燈、舞獅子、猜燈謎,很好玩的。”
李氏沒有回答孫女的請求,而是交代說:“你們快去把你娘喚來,我有事與她商量。”
“嗯!我們現在就去叫來。祖母,晚上觀燈一定要和我們一起去。祖母再見!”秋華說著便蹦跳著出去了。
不一會兒,黃嵐進來。她玉立亭亭,風韻楚楚,目托雙簾,頰飛紅暈,笑時五官如花瓣綻放,行間體姿似春風拂柳,禮貌地問:“母親,喚媳婦來有何事體?請吩咐。”
“我想叫老爺把鶯兒放一下,在咱們家吃元宵,讓她樂一樂。”李紈以商量的口吻。
“我看不妥吧!”黃嵐想了想說。
“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李紈不高興地說。
“她現在還未釋放呢。”黃嵐說。
“但是她是被冤枉的啊!”李紈說。
“這我知道,我十分同情她的不幸遭遇。”黃嵐說。
“明知好人,還不給她昭雪!責任在我們,害得她無辜坐牢!”李紈不平地說。
“隻是真凶還未抓到,案件無法了結。”黃嵐解釋道。
“這我知道,但也不能長期讓她無故蒙冤,請知府暫時保釋一下,過個元宵節,就回去好了!”李紈說。
“萬一被人看見,給人留下話柄。”黃嵐顧慮地說。
“偷偷的誰知道?反正過不了幾天要昭雪的,怕什麼!”李紈執意地說。
“隻有委屈她幾天,到時我向她賠禮道歉好了。”黃嵐為難地說。
“你說得倒輕巧,要知道她在裏邊是多麼的難受,她在眼巴巴地等著我們給她獲釋呢!”李紈激動地說。
“這我知道,隻是法律規製有所不允。”黃嵐耐心地說。
“我第一次在姑蘇過元宵節,心裏高興唄,有她來陪我會更開心!”李紈再找理由道。
“傍晚我和孩子們陪您一起看花燈,觀賞蘇州元宵的不夜城?”黃嵐引開話題。
“晚上人山人海,這麼多人,鶯兒一個人到我這裏來,我又不會讓她跑掉。”李紈嘮叨道。
“不是怕她跑掉,主要怕我們是知府的人,眾目睽睽之下,摻不得半點沙子。”黃嵐再三解釋。
“可管不了那麼多,就叫你老爺擔個擔子,就這樣定了。”李紈仍固執己見。
“還是差人把元宵送過去好了。”黃嵐仍堅持說,“我們是執法的人,上為君履職,下為民處事,所有行為舉止,還要憑著公允、憑著良心,不能讓規製憑自己所好。”
“你倒指教起我來了,大道理我懂。”李紈板著麵孔繼續說,“什麼公允,什麼良心,難道冤枉好人就是公允?把好人關在牢裏就是良心?天理何在?王法怎容?我意已決,你把賈蘭給我叫來。”
婆媳之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黃嵐考慮太太畢竟是長輩,她的話雖然固執,但也不無道理,可以理解。她就不再言,索性賭氣走了出去。
黃嵐是京城人,其父黃揚,時任工部郎中,與賈政同僚;母親張氏,生有二男一女,黃嵐最小。她自幼活潑喜動,聰明好學,四書五經全通,琴棋書畫皆能,文才都在兄長之上,所以父母待她如掌上明珠。她原名庭斐,長到十五歲時,認為庭斐二字太內秀,擅自更名為嵐。
父親問她為什麼更名,她沒有正麵回答,隻背了唐代著名詩人王維《送方尊師去嵩山》詩中的句:“瀑布杉鬆常帶雨,夕陽彩翠忽成嵐。”其父聽後,說了句:“嵐字未免太剛些,缺少點女兒味。”她許配賈蘭後,其父又說:“興許你改名‘嵐’,嫁給‘蘭’,天賜之緣!”
黃嵐品學兼優,才華出眾,貌若天仙,福分自高。有《一剪梅》一詞為證:
傲雪紅梅春送歸。溫暖人間,獨占芬菲。芳馨遠播萬千家,五福興開,玉質珠璣。
淑女亭亭下翠微。疑似王嬙,美媲湘妃。才華萃眾女仙身,一品夫人,光耀門扉。
十八歲時,黃嵐與賈蘭成親。結婚以後,夫妻和睦,可是在料理日常事務中,時有不同意見而發生理論。即使對賈蘭的公務,也不回避,生怕他偶爾疏忽出些偏差,造成不良影響;她往往有獨到的見解,逐漸成了賈蘭的特殊幕僚。也可以說,賈蘭的事業成功有賴於這個賢內助。
李紈為鶯兒的事與兒媳發生分歧,心中怏怏不樂。她出身於官宦人家、書香門第,進了賈府後,雖享盡榮華富貴,卻也經曆了人生的坎坷和起落。她大半輩子孑身守寡,堅貞不渝,二十餘載門庭敗落承受煎熬,無怨無悔,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望子成龍上,把賈府複興的寶押在賈蘭身上。這些願望總算在自己的調教和兒子的發奮下見到端倪,她長期壓抑的心情在人們的尊重和崇敬中漸漸釋放出來,自然而然地成了榮府中名正言順、德高望重的新賈母。她年逾半百,已染霜花的頭發盤在後髻上,雖然白皙臉龐失卻先前的靚麗潤澤,微鬆皮膚布上了道道淺褶的紋絲,仍透出自信、自明、自豪的高貴氣韻,但這個年齡的她難以掩飾和克服虛弱的底氣和不知原因的煩躁心情。她知書達禮,遵紀守法,知道剛才黃嵐的話是官場道理,都為賈蘭好,也明白自己的話聽起來有道理,卻不合法度和程序,是難為兒子及媳婦的,可就是感到不公平,心理不平衡、不舒服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主要還是被黃嵐直來直去的那些大道理和這麼正顏厲色的態度給激怒了,與兒媳的爭執更增添了煩惱。
李紈看看夜幕降臨,就吩咐小杏做好元宵和幾個好菜,卷了被褥衣褲及一些用品,喚來賈薔、薛沙,打著燈籠去探望鶯兒。
他們很快來到緊靠府衙後麵的牢獄,賈薔敲開了大門。獄役問清來因後,就帶著他們穿過木柵牢房,轉了好幾道彎,來到陰森恐怖的通道,借著搖曳的燈光,看見一塊沒有油漆的木匾上寫著“地牢”。獄役上前打開碩大的鐵鎖,當推開笨重的木門時,一股寒氣黴氣臭氣迎麵撲來,李紈不禁一驚。獄役忙道:“太太,你們在上麵等著,我去把她叫上來好了!”
“不,我要下去看看!”李紈一邊順著石級而下,一邊叫著“鶯兒!鶯兒!”
隻聽見底下的牆角處傳出“唉咦!哎呀!”的歎息聲。他們加速而下,發現在一堆稻草亂麻破被裏,蜷縮著一個人。薛沙把燈籠提到她的麵前,見到一個蓬頭垢臉的熟悉麵孔。李紈一把抱過她的頭,說:“鶯兒啊!讓你受苦啦!”遂以右手指梳著鶯兒蓬亂的頭發。隻聽得“太太啊!”“鶯兒啊!”,伴隨著兩人“嗚嗚咽咽”的哭哭啼啼,使得在場的薛沙、賈薔、小杏等都不約而同地揩著失控的眼淚。
“太太,這裏太臭了,我們還是到上麵去說吧!”獄役提醒說。
大家這才轉過神來,隨李紈與鶯兒攙扶著走出地牢,來到了會見廳。獄役已擺好桌子,薛沙、賈薔、小杏他們七手八腳搬上了酒菜、元宵等。李紈親自把自己的風衣給鶯兒披上,扶她坐到凳子上,大家接著坐下。李氏遞過已泡好的上等高麗參茶,問:“前年端陽節後,怎麼偷偷就走,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害得我們到處找尋,足足找了三個月,一家人都為你擔心,愁得吃不下飯。這次我來蘇州時,寶二太太再三叮嚀我,時時處處都要留心打聽你的下落。來蘇州後,我天天在打聽,幾乎托遍府裏的人。”
鶯兒感動得哭不出聲音,語無倫次地說:“你們不要我了,要把我嫁了,我看過《玉堂春》的戲文,把她嫁給有老婆的老頭,我怕呀!”
“哪有這等事?那麼我成了鴇兒了。”李紈哭笑不得地接著說,“我確實是關心你的,我講了一句心裏話,害得你吃那麼多的苦。”
“不不不,都是我的錯。”鶯兒搖搖頭,接著說,“義父說過了,我這條小命是太太給我撿回來的。”
“不要說傷心的事了,今日是元宵節,請你來吃元宵,咱們談談別後的情況。”說著,不覺戌時已過。他們把鶯兒送回地牢時,李紈和鶯兒倆難舍難分,不停地哭泣和抽噎。
李紈看著她步下牢去,若有感觸地問:“怎麼把鶯兒關在這裏呢?這哪裏是人住的地方!”
獄役說:“這裏是關押重刑犯人的地方,也就是將要臨刑殺頭的人住的地方,一般到這裏撐不了幾天的了。”
李紈說:“她是被冤枉的呀!難道知府都沒有說過、沒有交代安排過?”
“我們這裏知府哪裏管得到,是獄官說了算,當然要看具體情況,可以變通。”獄役神秘兮兮地接著說,“有些死囚的親屬想讓裏麵的人住好、吃好幾天,就托獄官給換個房、添個菜什麼的,不是不可以,隻要拿銀子來。”
“有這等事?”李紈說。
“不瞞你們說,你們的人來之前,這裏有個死囚尚未處斬,隻是外麵送進了銀子,所以趁機把那人調出去,把她換進來。”獄役如實地說。
“真是豈有此理,那賈知府都不知道?”賈薔問。
“當然全然不知,就是知道了知府也沒有法子,獄官在這裏已經幾十年了,知府也讓他三分。”獄役說。
李紈不知情還好,聽了後便更加來氣。她想:我家的媳婦還講什麼法啊、理啊,在你賈蘭的眼皮底下都管不了、管不好,隻是在親人、熟人身上官事官辦,講些大道理。她不再言發,領著陪同的人回轉家去了。
李紈一夜未能睡好。天一亮賈蘭就來到母親住處,說:“母親,孩兒昨晚來過,見您不在,是看花燈去了?”
“哪有這麼消閑的性兒!我問你,今天是什麼時候了?”她把所有怨氣開始往兒子身上發。
“是正月十六。”兒子說。
“鶯兒的案子審了多少天了?”母親問。
“一個多月了。準確地說有三十五天了。”賈蘭說。
“這三十五天,你在做什麼?”母親進一步問。
“大家忙於過年。”兒子答。
“我問你,你在做什麼?”母親高聲地說。
“處理節前節後的事,我很忙。”兒子解釋。
“鶯兒的事你管了沒有?”李紈問。
“實在忙不過來,準備過元宵節後……”賈蘭表態。
“不要推這推那了,你們過大年,她在受活罪呀!”母親說。
“孩兒知道。”賈蘭點頭道。
李紈板著鐵青的麵孔說:“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點給她洗脫冤情?難道就不能在年前嗎?你媳婦還對我講什麼法和理。冤枉好人,天理難容!”
賈蘭看見母親怒氣衝衝,猜想可能是昨晚黃嵐把她氣了。清官難斷婆媳事,他不敢多作解釋,隻是恭恭敬敬地站著,說:“母親說得對,雖然節前節後公務繁忙,事實上還是不夠盡心。請母親放心,孩兒立即去查出真凶,為鶯兒早日昭雪。”
“還有,鶯兒關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你親自去過問嗎?”母親問。
“我交代過,但沒去看過。”賈蘭說。
“關在地牢裏是你交代的?那是人住的地方嗎?”母親說。
“怎麼是地牢呢,地牢裏不是有個死囚嗎?我已經告訴他們了,鶯兒是冤枉的,要好好照看。”
“誰還把你的話當話,人家銀子送進去了,死囚換牢了,鶯兒進去了,你知府還不知情,真是糊塗呀!”
“真有此事?孩兒馬上究問,查明原因,給鶯兒換房。”
“你們兩個當官的兄弟,可把我的鶯兒給折騰死了!”李紈歎息道,想想兒子一貫寬人律己,要他將部下怎麼樣也不現實,再者“水至清則無魚”,也就不再多說了。她態度和緩些說:“換房倒是小事,何時能夠了結此案?”
“一個月內。”賈蘭表態。
“不行,限你半個月。”李氏嚴肅地說。
“好的,爭取半個月。”賈蘭思考一會兒說。
“不能說爭取,而是要保證。”李氏想了想後,接著說,“明天你親自帶一班人到吳江去,務必把真凶查出,否則不能回府,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統統給我甩掉。人命關天是大事,這是公公允允的斷案,真正地為民伸冤。”
“母親說得對,兒子照您的吩咐,明天就去。”賈蘭表示。
“你去吧,必須按時了結此案。”李紈說。
賈蘭是吳江的老知縣,吳江百姓十分敬重他,可以說是有口皆碑。
賈蘭對吳江人文地理等了如指掌,這次帶領一行五人,繞開吳江縣,直達平望南湖村,進行微服察訪。
他們在平望緊張地探查了八九天,前後到過盛澤、震澤、湖州、嘉興等地,同時往返蘇州兩次,進行詳細的了解取證,於正月底回到蘇州府衙門。賈蘭一到府衙,首先向母親稟告調查結果。母親滿意地說:“很好,真凶找到了,為防有變,越快越好。何時開審?”
“孩兒即刻去準備,最快要等三四天,就在二月初頭是了。”賈蘭明確地說。
二月初三那天,蘇州府大堂布置得莊嚴肅穆。堂鼓響後,賈蘭正堂端坐,賈桂仍坐左旁陪審。賈知府還按程序審理。約審了半個時辰,當問到砒霜來源時,鶯兒也和上次一樣,提出了幾句反問。此時賈知府宣布:“傳原告嚴阿花上堂!”
原告賴和嫂子戰戰兢兢地走上前來,說:“青天大老爺,民婦嚴阿花到。”
“你叫什麼名字?”賈知府問。
“我叫嚴阿花。”
“家住哪裏哪村?”賈蘭問。
“平望南湖村。”嚴氏答。
“你就是與薛氏隔壁鄰居?”知府問。
“是是是,是隔壁,我和薛氏是妯娌,是共門出入的。”嚴氏說。
“你在狀紙中說薛氏是用砒霜害死賴二的,對嗎?”賈蘭嚴肅地問。
“是的。薛氏確實是用砒霜毒死其丈夫賴二的。”嚴阿花說。
“你哪裏知道是砒霜毒死的呢?”賈知府問。
“這這……這,聽說人吃了砒霜後就七竅流血,賴二是這樣死的,所以說是砒霜謀害死的。”嚴阿花說。
“薛氏放砒霜時,你有否看到?”知府問。
“我從門縫中看見薛氏在粥裏放下白色的東西,我以為是放糖霜,後來才知道她放的是砒霜!”嚴氏說。
“本府從未見過砒霜,聽說砒霜顏色不是白的?”知府說。
“是白的,我看到是白的。”嚴氏說。
“哦!你見過砒霜?”知府問。
“沒有,沒沒……隻是聽說的。”嚴阿花說。
“剛說是看到的,現在又是聽說的,聽說的怎麼說定是白的呢?本府以為是黑的。”賈蘭說。
“的確是白的。不信去問藥鋪便知。”嚴氏說。
“砒霜藥鋪有賣?”賈知府接著問,“如果真的是砒霜毒死賴二,她從什麼地方買來的?”
“這可說不清楚,反正街上有賣的,誰知道她何時何地買來的。”嚴氏說。
“你知道哪些藥鋪有賣?”賈蘭問。
“聽說藥店裏有賣,但不知何地何店。”嚴阿花說。
“蘇州保生堂藥店有賣沒有?”知府有意提到“保生堂”三字。
“我保生堂藥店沒去過,不知他店裏有沒有砒霜賣。”嚴氏心慌意亂地說。
“那你八月初八到過蘇州嗎?”賈蘭緊逼問。
“我沒有到過蘇州。”嚴氏搖頭說。
“你要老實講來,是到過還是沒有到過?”知府嚴厲地說。
“讓我想想。”嚴氏聲帶顫抖道。
“一句話,是有還是沒有?”知府高聲地邊拍響子邊問。
“好像到過。”嚴氏半承認說。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不要好像。”賈蘭猛拍響子。
“到過,到過。”嚴氏說。
“你到蘇州幹麼?”賈知府緊逼說。
“買……買東西。”嚴氏含糊地說。
“買什麼?在本府麵前必須老實講來。”知府嚴肅地說。
“這這……買衣料。”嚴氏說。
“衣料買來了沒有?”賈蘭問。
“買……買來了。”嚴氏說。
“什麼名稱?多少數量?哪樣顏色?”賈知府連問。
“因錢不夠,沒有買來。”嚴氏全身發抖地答。
“一會兒說買來了,一會兒又說沒有買來,哪有這樣的回答?”知府追問道。
“民女一時慌亂,講錯了,請青天大老爺見諒。”嚴氏應變道。
“你去保生堂藥店幹什麼?”知府挑明地指出。
“民女沒沒沒……有去過藥店。”嚴氏還想抵賴。
審到這時,賈知府掃視了大堂一周後,說:“保生堂藥店王老板和李先生來了沒有?”
“來了來了。”王老板、李先生異口同聲地應道。
“請你倆走上前來。”待兩位走到前麵,賈蘭接著說,“兩位先生,請回憶一下,去年八月初八,有人來你們店買過砒霜嗎?”
“有,有有。”王老板應。
“你倆沒有記錯?”知府急問。
“肯定錯不了。”兩人認真地答。
“你倆願意作證?作證是要負完全責任的。”知府說。
“願意作證。”王老板、李先生異口同聲地說。
“她向你買去多少數量?幾多銀子?”賈知府問。
“三錢砒霜,剛好一兩銀子。”李先生說。
真相已經大白。賈蘭十分威嚴地“啪啪啪”連拍七八下響子後,問:“嚴阿花,在事實麵前不許抵賴,必須從實招來!”
“願招,願招!”在事實麵前,她不得不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事情的經過:
賴二今年四十二歲,與嚴氏同齡。他遊手好閑,長期與地痞流氓混在一起,身無分文,根本討不起老婆,十裏八村無人不知,哪有女子願意跟他?他很早就與嫂子嚴阿花有私通關係,這是路人皆知的事。自從賴二搶了鶯兒後,嚴氏心中十分矛盾:一方麵醋意濃濃,隻怕鶯兒完全占去了賴二;另一方麵又認為賴二這麼大年紀了,也需要有一個家。相比之下,還是醋意占了上風,所以視薛氏為眼中釘。
當鶯兒捏了賴二的命根子後,嚴阿花更是妒恨交加,罵她不識抬舉,怕賴二的命遲早會葬送在她手上,恨不得立馬把她除掉。因而,嚴氏對賴二憤憤地說:“這個婊子太可惡了,我看你賴二的性命早晚是要送在這個狐狸精手裏。還是先下手為上,我去蘇州買點砒霜來,把她送上西天算了。”
賴二當即點頭:“看來要她順從除非太陽西邊上山,你看著辦吧。”
第二天,嚴阿花乘船到蘇州買來砒霜,伺機投放,想置薛氏於死地。那天鶯兒煮好米粥去解大便之時,嚴氏便輕輕地打開房門,偷偷把毒藥放在薄粥裏,後貓手貓腳回轉自家,不聲不響虛掩內門。
她為了逃脫罪責,特意拿了條褲子,急忙到湖邊去洗。可是她心中忐忑不安,隻怕賴二回來誤吃了米粥,可當隱隱約約地看見他影子,連忙趕回來時,已來不及了,釀成大禍。
案情真相大白。嚴阿花招了供,畫了押。
可是坐在台上陪審的賈桂,始終低著頭,魂不守舍,似泥塑木雕一般。當賈蘭宣布鶯兒無罪釋放後,賈桂才如夢初醒,意識到醒悟已晚、後悔已遲,不僅不能飛黃騰達,還會削職降薪,剛入仕途就名聲全毀,更無顏麵對賈蘭、李紈及吳江百姓,最怕見到鶯兒和讓母親知道。於是,當此案審理結束,他就來個不告而別,當夜匆匆趕回吳江去了。
當晚,黃嵐第一個上來,挽著鶯兒的肩,攜著她的手,說:“鶯姨,你受苦了!元宵節夜,對不起你了,請見諒!”
隨後,李紈前來攜住鶯兒的左手,把她帶進了自己的臥室,說:“今晚與你同寢,可高枕無憂了。”話中幾分是說給黃嵐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