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住的是一處兩層的簡易樓房,樓上樓下一共間。一樓臨街是兩扇對開的木門,曾經是漆成天藍色的,現在早已斑駁,布滿了細小的裂紋,隻能依稀看見過去油漆的顏色。大門外麵有一個木的柵欄門。靠近隔壁彭家的牆上開著一個窗戶,窗戶上有木柵欄,是固定的,不能開關,中間一根橫木上穿著四根豎著的柵欄。大門下麵有一道門檻,進門正對著是一張小方桌,幾把靠背椅。窗下有一個小櫃子,櫃子邊上的牆上是電表,電表旁邊是一張床,四根方的細柱子挑著四根梁,那是掛蚊帳用的。靠裏麵是裏屋的牆,小方桌正對著通裏屋的門,門邊的牆上有豐字型的木格子,鑲著幾塊玻璃。木格子的橫架上裝著一個簡易收音機,一個簡陋的木匣子,後麵是敞開的,從後麵可以看到裝在前麵板上的喇叭,一塊很小的電路板,上麵有一些元器件。收音機的音量很小,海濤有時得站在床上,才能聽到收音機的聲音。
裏間屋玻璃格子下麵是一張八仙桌,四麵都有一個小抽屜,抽屜可以全部拉出來,桌麵和下麵底板之間的隔層可以放東西。八仙桌邊上的木頭架子上有一個黃色的樟木箱,上麵還有一個硬皮箱子,是紫紅色的,皮箱的蓋子上有兩道交叉的劃痕,從左至右貫穿整個箱蓋,是日本人用刺刀劃的。旁邊是一個五鬥櫥,最上麵兩個並排的抽屜,底下三個長抽屜。五鬥櫥上有一架木頭的座鐘,很暗的棕黃色,看起來很有年代感。鐘的頂部是一張弓的形狀,但最上麵是半圓形的,沒有弓手握處的凹陷。這個五鬥櫥和座鐘在外婆和海濤來北京的時候,都托運到了北京,就放在外婆的房間裏。海濤的小學同學餘小剛來他家,看到了這架座鐘,從那以後,隻要海濤在場,他就經常煞有介事的喊:“紫檀木的,古董啊,他們家有古董。”
和廚房的隔牆上隻有一道門,靠近隔牆是一張木架子床,四根細的圓柱撐起四根梁,每根柱子上都有一個裝飾性的圓球,是插在上麵的。床的三麵都有木條形成的圍欄,圍欄最靠上的邊是半朵梅花的形狀,木條有橫的,有豎的,有圓柱形的,有半圓形的,還有的像眼鏡蛇的樣子,不同形狀的木條構成了對稱的圖案。床是紫紅色的,不是用油漆,而是用水漆漆的,看起來清爽而透明。床是棕棚床,拿掉床上鋪的床單和棉絮,可以看到棕繩像漁網一樣編織在一起的,棕繩固定在一個木頭框架上,這個框架可以拿下來。這張床是外婆的嫁妝,後來也托運到了北京,被改了一下,四根梁去掉了,四根柱子鋸短了,但四個裝飾性的圓球還裝在上麵。棕棚改成了木板,尺寸也改小了,隻有原來的三分之二。外婆後來就一直睡這張床。
因為隻有玻璃格子從外屋透進來的一點光,所以裏屋光線不好,白天不開燈的時候,整個屋子裏都是黑黢黢的,看不清東西。八仙桌的上方吊著一盞燈,晚上就靠這盞燈昏黃的燈光照明。
地麵上沒有地板,房子是建在泥地上的,黑色的泥地凹凸不平,因為長期有人在上麵走,已經磨得既硬又亮。一進廚房門有一個碗櫃,碗櫃邊上有一塊案板,案板旁邊是一個小水缸。斜對著還有一個碗櫃,碗櫃下麵是一口大水缸,水缸邊上還有一個案板,案板是用磚砌了兩堵矮牆,矮牆上鋪了塊木板,木板下麵堆的是煤。進門的那個碗櫃是樓上汪婆婆的,汪婆婆是外婆家的租客,租住了二樓的兩間房子。靠牆並排有兩個燒煤的爐灶,一個是外婆家的,一個是汪婆婆的。靠著裏屋的牆是一架木樓梯,下麵也堆著煤,這些是汪婆婆的。樓梯上去以後一邊通到汪婆婆住的兩間房,一邊通到廚房頂上的閣樓。閣樓是用來放雜物的,樓頂是斜的,裏高外底,順著屋頂的走勢。屋頂上鋪的是瓦片,一道一道的,一塊壓一塊的疊在一起,不管從裏麵還是從外麵,看起來都像是魚鱗一樣。
出了廚房的後門是一條窄巷,門口有三級麻石(花崗岩)台階,緊靠台階左手邊是一個同樣用麻石砌成的方形槽子,底下有個孔通到下麵的暗溝,這是倒水用的槽子,裏麵已經長滿了青苔。外婆家和彭家共用一個槽子,另一邊是隔壁舅爺爺家的槽子,這條窄巷每一兩家就有一個這樣的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