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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河陽法醫河陽
於析

第二章 神秘的康乃馨殺手

讓河陽感到意外的是案發現場竟然是原來的巷口路老廟街那一帶,昨天剛來過這。接到報案後,轄區派出所的值班人員最先趕過來保護現場,疏散周邊群眾,痕跡照相勘察員正在拍照並進行痕跡固定。完成這些,法醫河陽才被允許上前看屍,隻見一個男人跪在地上,腰椎佝僂、額頭貼著牆支撐著整個身體,從側麵看上去他五官扭曲變形,有幾分猙獰恐怖,常人見了,肯定倒吸一口涼氣,身上沒有明顯致命傷,他死前經曆了什麼難以想象。

報案的是一個老頭,大清早出來遛鳥,以為酒鬼喝醉了,叫了半天沒回音,走近一看嚇得打了一個大趔趄,哆哆嗦嗦趕緊打電話報警了。

河陽在現場初步檢查死者,往死者眼睛裏滴了一滴什麼東西,隨後作出初步判斷:“死者雙腿沉積的屍斑基本融合成大片,屍僵全身出現,角膜微濁,嘴唇開始皺縮,用散瞳劑滴眼,瞳孔仍有反應,死亡五六個小時,也就是昨夜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遇害。屍體沒有致命傷,死者死前經曆了非常疼痛的過程。”

“活活疼死的?”技術中隊的一人問道。

“不是,疼是疼不死人的。可能是中毒引發的疼痛。”河陽說。

隨後,死者被運送到郊區的法醫鑒定中心,這裏設施齊全,兩個實習生也聽過被稱為“江湖一把刀”的河陽法醫,趕緊跑過來親眼見識並學習。

屍體被平放在不鏽鋼屍檢台上。看到五官扭曲的嚇人麵目,一個實習生忍不住跑一邊嘔吐去了。河陽盯著死者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兩個實習生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河陽老師在看啥,又不敢貿然打擾,以為這就是河陽老師特別的檢驗手法?側麵悄悄看到河陽老師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連眼珠子都不動,暗暗驚歎河陽的專注力。

原來,當屍體放好的時候,河陽習慣性地在腦海裏構建死者平時的五官組合,當他構建出雛形的時候,自己一下子呆住了,怎麼這張臉有點像在逃凶手王磊身份證上的臉!一個人的麵部肌肉可以因為扭曲或其他因素發生變化,但是骨骼是不會變的,河陽構造的五官組合是以骨骼為基礎填充肌肉。

這讓河陽大感意外,這也是河陽一直盯著屍體目不轉睛的原因,一時間不少想法在河陽腦海裏翻滾,如果真是王磊,他死了無疑是罪有應得,若真是這樣河陽心裏卻有一種很大的失落,並不隻是沒有親手抓住他,而是那將永遠不會知道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不知道小小最後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而這些就是河陽最想了解的事。這和自己預想的、一直期待的結果反差太大了。

河陽不希望他是王磊。太不希望了。可心中卻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會摧毀他渺小而可憐的心願。河陽想要的是一個活著的王磊。一個自己可以和他對話的凶手。

DNA已經送去加急檢驗了,最快也要12個小時,也就是明天才能知道結果。現在,河陽必須放棄私人情感,把他當作普通屍體來進行屍檢,可腦海裏卻忍不住總是想他到底是不是王磊,越看臉越覺得像,死者身上又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證件,這讓河陽產生一種心煩意亂的情緒。

而現在,河陽必須控製這種情緒的滋生,他要專業地、公正地、客觀地完成屍檢,確保不疏漏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江湖一把刀”這個美譽就是日積月累由此而來的。

給實習生安排了簡單的活兒,河陽三步並做兩步到了陽台。一陣涼風拂麵而過,涼意沒有讓他波瀾的心平靜多少。他知道自己必須在短時間內趕走腦子裏的混亂,必須專心完成這個屍檢,尤其是兩個別的局的實習生看著呢,不能給自己局丟人,不能因為個人情感而不專業,這是他職業操守的底線。

河陽抽了支煙,眼神壓抑,焦急地往DNA檢測儀器方向看了看,明知道明天才能出結果,明知道多看幾眼也不能改變時間,卻還是時不時地掃向它,恨不得現在就是明天。

看看表,一晃就過去十來分鐘了。實習生都有點焦慮了。河陽深呼吸一口氣,心裏告訴自己“我是專業的”,然後回到屍檢台旁邊。

“河陽老師,您讓我們做的已經完成了,現在向您彙報一下。”一個實習生拿著記錄筆記一邊看一邊謹慎地彙報。

“死者男性,身高一米七八,體重80千克,年齡約35歲,頭發黑色,眼睛黑色,姓名和民族未知。上身是深藍色短袖,下身是黑色長褲,無身份證明,有現金兩百六十一塊,無其它貴重物品,額頭處有青痕,無其它外傷。”一個實習生認真地念著。

河陽一邊聽著一邊點頭:“你們怎麼看?”

“河陽老師,現在人哪有不帶手機的,他身上啥也沒有,會不會是被搶劫了?”另一個實習生說道。

“你呢,你有什麼看法?”河陽看向剛才讀記錄的實習生。

“我……我覺得我們的職責是負責檢驗屍體,別有遺漏才是最重要的,至於推理不是咱們的範圍。”實習生膽怯地說。

爭論之下,兩人都看向河陽。

“一個卓越的法醫,一定要在理論支持的情況下學會推理,哪怕用不到,也要學會。”河陽說,“而且不能被個人感情影響。”隨後又補充了一句,明知道這點自己尚不能完全做到。

接著河陽進行屍檢的第二步——內部剖驗,也就是尋找導致死亡原因的內部證據。河陽拿著解剖刀在死者胸部和腹部割開了一個Y字形,Y字的兩臂從肩關節到胸部中部,幹線一直延伸到陰部。

“如果是女性死者Y字應該怎麼解剖?”河陽問。他發現和實習生說話有利於讓自己大腦沒有空閑去想死者身份,這不失為分散注意力的有效方法。

“Y字的兩臂應該在胸口下方並且是彎曲的。”一個實習生搶先回答。

“完全正確。”河陽繼續解刨。

河陽沿著肋骨和胸骨相連的軟骨分界線繼續走刀,切開了胸腔,讓肋骨連在胸骨上,並拿過斷肋器摘除了整個胸板。接著是腹部,剪刀剪開依附組織,取出腸子等器官。

“如果解剖大腦該怎麼做?”河陽又提出問題。

“從耳朵後麵的骨突為切口,穿過頭頂再到另一隻耳朵的骨突。然後用電鋸打開頭蓋骨。”一個實習生回答。

“為什麼用專用電鋸?”河陽問。

“電鋸能切斷骨骼同時讓軟組織完好無損。”另一個實習生說。

“你們的理論知識掌握得都不錯。”河陽嘴上在說,心裏卻又開始惦記死者到底是不是王磊這件事了。分散注意力的方法越來越沒效果了。

“現在檢驗器官。你負責組織樣本切片,你負責胃溶物。”河陽吩咐。很快,尿液、胃溶物、膽汁、眼中的玻璃質凝膠體都被取出送去檢驗了。

河陽還在死者指甲裏發現了一些淡黃色粉末狀的東西,一並送去檢驗了。

“河陽老師,我能問個問題麼?”一個實習生怯怯地說。河陽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咱們現在就等待檢驗結果了,您為什麼還憂心忡忡的?是不是我們漏掉了什麼?”實習生皺著眉頭充滿好奇。

河陽看他天真無邪的眼神,停頓了片刻,緩緩說道:“你想象過解剖自己最愛的人麼?”

“啊,那、那絕對是最殘忍的事。”實習生咧著嘴回答。他知道眼前這個不知名的屍體絕不是河陽老師最愛的人。

“殘忍……”河陽重複著這兩個字,殘忍的形容力度是遠遠不夠分量的。

那個二十四歲的女孩永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殘忍……”河陽又在心裏重複了一遍。

兩個實習生互相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又說錯話了,反正覺得“江湖一把刀”有點奇怪,跟別的法醫不一樣。

“你們想象過解剖的屍體正是殺害你家人的凶手麼?”河陽又問。

“呃……”實習生被這個尖銳問題嗆住了。

“但願我永遠不會遇到這樣的事。”另一個實習生說道,心裏則想著會把屍體砸個稀巴爛,把證據隱藏,讓他永不瞑目。但這個想法不能也不敢說出來。

後麵的清理工作自然而然是留給兩個實習生處理了,河陽到檢驗室盯著那些儀器,一分一秒地等待結果,同時也陷入回憶之中。

“哥,親愛的大哥,你就借我十五萬讓我買個車唄,我隻有五萬,加在一起就能買個最新款的了。”河小小搖著河陽的手臂。

“你剛入職,要買就買個十萬以內的,就是代步工具而已。”河陽一臉嚴肅。

“可我同事都是二十萬以上的,我也不想低人一等,我肯定會還你的。我一輩子沒有求過你什麼,就想要個車,以後我出嫁你不用給嫁妝。”河小小繼續央求。

“你知道交通事故中有多少是女司機麼?”河陽問。

“哥你好歹算是個科學家,不能以偏概全,我肯定不是馬路殺手。”河小小說。

……

“哥,我又去車行了,現在送四次保養,購置稅還能減半,還有兩千塊的油卡,今年促銷力度可是最大的。”

“不行。你別活在虛榮心裏。”

“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哥啊?下周我去同事家的別墅給她慶生,她開的可是法拉利。我都不好意思坐出租車去。”

“那你就跑步去。”

“嘟嘟……”

……

“哥,你今天真應該來,我同事家可豪華了,裝修就花了三百萬,吃的東西都是當天直接從歐洲運過來的,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那麼好的東西,一個裝牛排的盤子都好幾百塊。有錢人生活真不一樣,而我連個二十萬的車也買不起。”

“我在單位加班,沒空去。你吃好就行,注意安全。”河陽說。

“我看你是不想到富人的世界裏見識。”河小小說,“對了,你到底借不借我錢,我現在存了六萬五了,你再借我十三萬五就行了。”

“我今天喝了點酒,就跟你說了,從小到大你啥事都滿足我、關照我,你說我隻負責任任性就行了。雖然是玩笑話,可那是我聽的最幸福的一句話。我這半年最大的心願就是想有個自己的車開,我同事不是這個高官的女兒,就是那個部長的親戚,隻有我沒有任何後台,我不想她們看不起我,我也不想低人一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世界都看表麵上的東西,化妝品我沒買過三位數的,反正塗在臉上幾十塊和幾千塊看不出區別,衣裳差別也不大,我就兩套貴的換著穿,何況總穿工作服,但是車一眼就能看出來,我真的想融入大家。”河小小坐在網約車司機的後排位上。

“你就給我灌雞湯吧。”河陽一邊說一邊看著存折上的流水,存款還有二十萬,原本打算給妹妹買一套房子付個首付,畢竟女孩子有自己的房子以後跟男朋友吵架了,也有個踏實去處。可妹妹偏喜歡車。

“我最後一次問你同意不同意?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再也不提這件事了!”河小小生氣地說道。

“星期天咱們去車行交定金。”河陽合上存折。

“說了半年你才同意,太好了!謝謝哥,謝謝親愛的大哥!”河小小的歡呼雀躍讓隔著電話的河陽都感覺到了。

“注意安全啊。”河陽還沒等說完小小那邊就已經笑著掛斷了電話。河陽搖頭苦笑,原本打算在她生日時送給她這個驚喜,最喜歡妹妹開懷大笑的模樣,可沒想到被她“逼宮”,驚喜隻好提前了。

……

這是河小小最後一次和河陽通話。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已經是案發現場的屍體了。那一瞬間河陽對自己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憎恨,如果多強調幾次注意安全,如果自己陪她一起去慶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他多希望躺在那裏的她隻不過是睡著了,睜開眼睛是一場夢,夢醒了沒事了,就像往常一樣任性撒嬌。

然而一切都是想象,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最親愛的人還是離開了,永別了這個世界,和她有關的一切都會漸漸消亡。河陽記得自己走向她的時候雙腿軟得幾乎撐不住身子了,胸肺喘不上來氣。

這種痛,怕是一輩子也緩不過來了。

河陽看了十年的屍體,一眼就能看出河小小死得透透的,他的一部分也跟著死了,是心還是靈魂,他不知道,肯定的是他死去的那部分再也活不過來了。

電話響了,打斷了陷入回憶的河陽,手指上的煙自然燃盡,煙蒂散落在陽台地上。

“陽哥,王三強有線索了,快來大橋洞子收廢品站,定位發你微信上了。”小張急匆匆地說著。按理說這條線索是偵查員負責的,法醫不必參與,但小張覺得河陽一定想第一時間知道和凶手有關的一點一滴的線索。

偵查員摸排走訪多時終於找到王磊的父親王三強的線索了。河陽又看了眼儀器,隨後拉上門出去了。

轉幾個彎,河陽就到地方了,一下車就聞到了刺鼻的垃圾味,周圍的塑料瓶子、酒瓶子、踩扁捆好的紙箱、包裝盒、廢銅爛鐵堆了一地,旁邊還有個過重的地秤。

小張和雪陽市的另外兩個偵查員在現場詢問王三強,其中一個是默默。

廢棄的大橋洞子除了收廢品之外,還住著一些流浪漢,周圍稀疏地搭著幾個用彩條布搭建的窩棚,裏麵是被褥。

“你和王磊是什麼關係?”默默問。

“他是我兒子。”王三強被這麼多人圍著,覺得不是啥好事,“你們是電視台的麼?別拍我,千萬別拍我。”王三強不確定地問,雖然沒有看到攝像機,但還是用手擋著半邊臉,並且轉過頭去。

“我們不是電視台的,是公安局的。現在請你配合回答問題。”默默一邊做筆記一邊接著問:“王磊現在在哪?”

“啥,公安局的?我,我沒犯法啊。”王三強一臉迷惑。不過聽到王磊這個名字,心頭還是顫動了一下,好長時間沒聽人說過這個名了。

“王大爺,我們是詢問,不是說您犯法。”小張說道,“但如果你知道卻不告訴我們,就是犯法了。”

“王磊,王磊在白鷺打工,我有幾年沒見到了。”王三強依然是一臉迷惑。

河陽一直站在兩米之外,冷冷地看著,心跳卻在加快。

“你在這住多久了?”默默繼續問。

“有好幾年了。”王三強想了下,心裏也是一愣,一轉眼竟然好幾年了。

“老廟街的樓房蓋好後,你也分到了一套,怎麼不住那?”默默問。

王三強眼一垂:“賣了,當時就賣了,兒子看上一個姑娘,那姑娘家要的彩禮多,兒子又沒啥正式工作,就是一個打工的,我也沒啥本事,啥也給不了他,都這個歲數了,再娶不上媳婦還不得讓人笑話死。我直接就賣了,錢都給他了,他不知道我在這,還以為我在外地給一個廠子打更。”

“你剛才怕電視台拍你,是怕曝光被王磊看到?”默默問。

王三強搖搖頭歎了口氣:“我怕老廟那的鄰裏鄉親看到我丟人。這塊離老廟遠,也沒熟人過來。我這老臉是不要了,就剩把老骨頭活幾年算幾年,揀點瓶子破爛賣夠吃夠喝就行了,不想拖累兒子,也不能給兒子丟臉。唾沫星子淹死人啊。”

偵查員仔細檢查了王三強住的地方,幾根竹竿搭成三角形,支撐著彩條布防風擋雨,裏麵一雙床褥黑得好幾年沒洗過了,磨破的地方露出不少棉花,枕頭還挺新是個粉色的,看上去很不協調,枕頭旁邊堆著幾件衣裳,還有一個一頭磨損嚴重的棍子,看樣子是白天在垃圾堆裏翻東西用的。邊上還有點空餘的地方,放著個豁牙碗,裏麵裝著半碗麵條,還有一個一次性飯盒,裏麵飯菜混合,像是餐館裏別人吃剩的。

一股汗味、餿味以及常年不洗澡的體味混合在一起讓偵查員捂住鼻子出來了。王三強尷尬地動了動嘴,哭笑難辨。

偵查任務要結束了。一直不說話的河陽忽然問道:“王磊後背有一塊傷疤麼?”

這話一出,弄的偵查員有點摸不清頭腦了。河陽盯著王三強,目光如炬。那裏有河陽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有一個,那是他四歲那會兒跟我上山砍柴讓樹枝戳的。”王三強回憶起來的時候,目光溫和了很多,臉上流露出幸福和滿足的樣子。那時一切都還在幸福之中。

“是這樣的麼?”河陽擰著眉毛拿出手機拍的相片給他看。

“是啊,是啊,就是這個。”王三強說道,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他現在在哪呢?我兒子在哪?”

河陽和他對視了足足有十秒鐘,他緊握的拳頭很想暴打王三強一頓。此刻,河陽不是法醫,而是死者家屬。盡管知道王三強隻是凶手的父親,但心中就是有一種難以忍受的憤怒揮之不去。

“他殺了一個二十四歲的女孩。”憤怒過後河陽目光如炬。

“啥?你,你們搞錯了吧,我兒子他不可能殺人!你們一定是搞錯了!帶我去見他,我能證明他是好人。”王三強的重音落在“好人”兩個字上,他一句比一句聲大,又驚又慌、又急又怒。初聽“殺人”這個戳心的詞時,王三強下意識地想到王磊十幾歲時和小夥伴起了爭執誤殺了對方,當時一把刀就插在另一個孩子的肚子上,隻露出了木頭把手,那孩子彎腰用手捂著,鮮紅的血還是像地下溫泉一樣咕咚咕咚地冒出來,湧過他的指縫,衣服、褲子被血染濕了,最後流到地上,一灘一灘的……

想到這一幕王三強很不舒服,他爭辯的聲音也就變得越大、越躁。

“這可不是王磊第一次殺人。”河陽輕輕地一句話讓王三強剛才所有聲嘶力竭的爭辯變得綿薄無力。

“你、你……”王三強想說你怎麼知道,畢竟那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了,而且是過失殺人,王磊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在少管所呆了一年。盡管還是沒有說出口,心裏卻不相信兒子會幹出殺人犯法這樣的事。他心裏還在醞釀爭辯之詞,卻被河陽的下一句話給生生地噎回去了。

“他殺了我妹妹。”河陽的語調更加平緩,聲音很輕,可它的力度卻比歇斯底裏的狂喊大多了。

“他殺了我妹妹”這六個字對王三強來說卻字字如驚雷。王三強手開始抖了,他開始躲避河陽犀利而複雜的目光,眼瞼下垂,自己剛才想的辯詞已經有點站不住腳了,但他必須爭辯,殺人的黑鍋不能不明不白地讓自己的兒子背。

“你要是再汙蔑磊子,我就給你點顏色看看!”王三強抄起旁邊的鐵鍬,舉在半空中。他還不知道自己這一鍬下去就是襲警了。

小張上前一步想要搶下鐵鍬,卻被河陽打住了。他知道王三強的鍬是落不下去的。

“王磊殺的人不止二個。”河陽用極其冰冷又極其堅硬的語氣一邊看著鐵鍬一邊說。王三強抖動得更厲害了,那鐵鍬也跟著搖搖晃晃頃刻之間就能掉下來砸到自己似的。不管別人說啥王三強就是不信,他說了一大堆例證去爭辯,更像是填充對峙的時間。

兩米的距離,河陽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耳畔呼嘯過的都是風聲,也隻有風,河陽的嘴角微微動著,看著王三強,鄙夷又可笑。這對河陽而言遠遠不是對峙,對峙至少應該是勢均力敵的,有那麼一瞬間,河陽很渴望一場真正的對峙,棋逢對手,狹路相逢,看看究竟是魔高一尺還是道高一丈。每當完成一樁案件的時候,河陽心裏都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十幾年的法醫職業生涯中,大大小小過手的案件近千件了,卻從未有一個人的作案手法能讓河陽覺得無懈可擊,它們往往粗暴簡單、漏洞百出。這是河陽不能說的落寞,人在高處的時間久了,孤獨感會翻倍增長,心裏也就越加渴望一個可以匹敵的朋友或者敵人的出現。

“他,他在哪?”王三強舌根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這句話,河陽聽清楚了。

河陽上前兩步,在王三強耳邊輕輕地說:“他死了,你永遠也收不了屍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王三強又驚又怒,呆住了。

小張和兩個偵查員跟在河陽後麵。身後傳來王三強的咆哮聲:“你們這些臭當官的,就欺負窮人老百姓的本事,啥屎盆子都往俺們身上扣!你才是殺人犯,你殺人不眨眼!你們都不得好死!我要上天安門告你們去!”

王三強一邊追趕一邊丟過鐵鍬,又抓起地上的瓶子往前砸過去,連背影都沒碰到。

“他是不是瘋了……”默默小聲說。

“就算瘋也是裝的!”小張瞪了眼後麵。剛才真想替河陽出口氣,出口氣也好。

一路上,河陽一句話也沒有。車停在了法醫鑒定中心。

“要不要我在這陪你?”小張不放心地問。

“我沒事。”河陽搖搖頭,頭也不回地下車走向檢驗室。

“他有事。”默默擔心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會挺過去的,他是江湖一把刀。”小張說。隨後,小張等人回到局裏做文件工作。

分開前,河陽讓默默找找王磊誤殺他人進少管所案子的信息和資料。

河陽將兩個實習生打發回去了,一個人在檢驗室,耳邊是嗡嗡作響的各種檢驗儀器,他坐在中間,就盯著這些儀器,頭腦一片空白,這機器的檢測聲將河陽推向了一個不可知的未來。

剛才就在王三強認出相片上王磊的傷疤時,河陽腦袋“嗡”的一聲,自己給仇人做了屍檢。

仇人,王磊就是自己的仇人。河陽一輩子都會記住他的名字,他扭曲的臉!

河陽心有不甘,這種死法簡直是太便宜了,他應該被自己抓住!自己應該親眼看到他被執行死刑,這才是該有的結果,也是河陽期待的。

然而讓河陽最難以接受的是他再也無法知道小小死前是什麼樣,她有多怕,她哭了麼,那些無關緊要的細節成了河陽最想知道的執著,因為隻有那些才是他真正需要的安慰。

現在,事情卻突然有了這樣一個戲劇性的轉變,這種死法太倉促了,現在河陽還要找出殺害王磊的凶手,他要做不想做的事。撂挑子不幹是河陽的第一個想法。人不知鬼不覺地毀掉證據讓此案成為懸案,王磊的屍體就永遠隻能躺在冰櫃裏了,幾十年甚至更久,憑自己的手段完全可以做得天衣無縫,這是河陽的第二個想法。

還有一些類似的想法一一飄過河陽的腦海,一晃一過,像在窒息中吸到一口新鮮空氣一樣。

夜漸漸深了,冰冷的法醫鑒定中心隻有河陽和一些知名的、不知名的屍體了。

王磊死得痛苦是河陽唯一感到一絲絲寬慰的地方。給王磊下毒的人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河陽到陽台點燃一顆煙,悠悠地倚在欄杆上,看著湛藍寥落的夜空,努力地勾畫那個人的模樣。

於私人情感來講,河陽對這位新的犯罪嫌疑人竟然產生一絲絲的好感,無論他(她)是怎樣一個窮凶惡極的人,有多長的犯罪記錄,河陽都覺得自己恨不起來。某種程度上,這個人完成了河陽想要完成卻不能去完成的事。

河陽想知道這個人是誰,而並不是去尋找殺害王磊的凶手。雖然它們的走向會導致同一個結果,但在河陽心裏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也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繼續走下去。

河陽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夜空寂寥,他掐斷煙看向遠處,一邊等待檢測結果,一邊已經開始重整思緒,給這位神秘殺手做一個初步的側寫,這樣想的時候,河陽心中產生了一種淺淡的亢奮感,在內心最深處,他是期待有一個不謀而合的人可以出現在生命裏的,這淺淡的亢奮感成了他悲痛內心之中的一絲光亮。

首先,王磊死的時候口袋裏還有兩百多塊錢,這說明殺他的目的不是劫財,從作案手法上看,不符合激情殺人和隨機殺人,那隻剩下情殺和尋仇了,而鑒於王磊的背景,情殺可能性較小。其次,殺人手段采用毒殺說明神秘殺手很可能是女性或輕量級男性,現場處理得幹淨利落,說明神秘殺手有一定的知識背景和反偵查能力,有可能是熟手。

河陽越想越深入,一個更深的想法產生:說不定王磊還殺了其他人,死者家屬找他尋仇,一想到這裏河陽趕忙翻開當時案發現場的相片,從不同方向去看王磊死亡的姿態,這半跪的姿勢對神秘殺手而言一定有特別的含義,那會是什麼呢。讓一個人在極度痛苦中死亡多數是為了折磨他,折磨、下跪,這不正象征著贖罪嘛!河陽眼前一亮,猛然醒悟!極致的恨意一般會導致凶手虐屍泄憤,但王磊的屍體是完整的,除了虐屍容易留下更多的證據之外,河陽覺得對方是一個有一定自控力的人,虐屍不符合神秘殺手的身份、格調或審美。

天色漸亮了,河陽依然沒有困意,反而很精神,這些都緣於自己對神秘殺手的種種推論,內心的期待也隨之更加迫切,同時也更加小心翼翼了。

檢驗結果已陸續出來了。死者和王磊的DNA比對結果完全符合,他就是王磊,這一點河陽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看到結果的時候,心裏還是歎了口氣。

在王磊身上,沒有發現任神秘殺手留下來的線索,包括指紋、散落物等,一如河陽所料,神秘殺手處理得幹淨利落,手法嫻熟。這一點讓河陽又驚奇又著迷,他的期待也隨之增加。

這年頭過手的案子基本都是簡單粗暴的殺人方式,毫無技巧可言,更別說善後清理工作了,案子基本很快就破了,相當於跆拳道黑帶打白帶,幾乎沒有懸念,若是段位相同的人過招則不一樣了。河陽隱隱覺得自己將要和神秘殺手來一場貓和老鼠的遊戲,遇上一個能真正稱得上對手的敵人,對河陽來說實在是一件奢侈的事。

有時河陽驗屍的時候會想,如果我是凶手就會怎樣怎樣做,就能隱蔽得很好,而且在驗屍部分說不定還能騙過法醫。技術高超的法醫某種意義上也是技巧高超的罪犯。自妹妹死去後這是河陽第一次對一件事物產生興趣,或者說一個敵人。河陽矛盾地渴望這位不知性別的神秘殺手能以超高的技巧繼續潛逃,又渴望自己能順著蛛絲馬跡追蹤到他,追蹤的過程若是過於簡單,那就太無趣了。

生命中忽然出現的這道小小的亮光,點燃了河陽幾乎枯竭的靈魂。他知道也許這是自己內心的轉移,想逃離目前這種深陷的狀態。

河陽想象不到的是,此時此刻,就在雪陽市的某個幽然清靜的地方,一個人正一邊喝著藍山咖啡一邊瀏覽他破過的案子,那人嘴角時不時地上挑,微微的笑意映在咖啡的奶泡裏,有關河陽的信息,那人一條都沒有錯過,這已經成了每周固定的習慣,還會時不時地自言自語:“不錯,不錯……”

化驗結果表明,王磊致死的真正原因是鉈中毒,而且是急性高濃度鉈中毒,通過內服的方式也就是喝下去的,胃部有出血和灼燒痕跡,胃溶物裏的鉈濃度遠遠超出了成人致死的劑量。怪不得王磊死時表情猙獰痛苦,短時間內攝取大劑量鉈,會發生劇烈頭疼、幻覺、驚厥、震顫、心率失常等症狀。這些症狀已經被王磊一一領略過了。

李局拿著驗屍報告翻了好幾遍:“鉈中毒……一個凶手死了,又出現另一個凶手,而且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目前看是這樣的。”河陽說道。

李局心裏犯起嘀咕,這要真是個高智商的罪犯,反偵查能力又強,恐怕很難抓到,這會說不定逃到哪去了呢,這會嚴重影響局裏破案率,年末述評可就沒啥能拿得出手的成績了。要是抓到了,年終總結那可就是決定性作用的一大筆。局裏法醫都休產假去了,俗話說生個孩子傻三年,現在最能指望的就是河陽了。

“河陽啊,我知道你江湖一把刀的稱號不隻是因為你能總能找到別人忽略的線索,更重要的是你的心能剛正不阿,公私分明,這個案子就拜托你了!雪陽市人民群眾的安全就拜托你了!我代表雪陽人民謝謝你!”李局誠誠懇懇,不隻是給河陽戴了高帽,還兩手一起緊緊握著河陽的手,大有他不答應就要下跪的架勢。

神秘殺手很有吸引力,河陽一直想著他,這個案子他從內心上也是想參與進來的。

法醫鑒定中心,河陽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好幾遍王磊的屍體,生怕有任何細節上的遺漏,但是讓他失望了,這裏麵沒有找到有用線索,這種失望又讓河陽充滿喜悅。

有時候矛盾就是這樣一種複雜的情緒。

“河陽老師,這有一份報告剛出來。”實習生敲門說道。河陽接過報告低頭一掃,正是王磊指甲裏粉末的檢測結果,那是康乃馨的花粉。河陽琢磨著,王磊是個粗人,一個粗人和康乃馨的花粉似乎不搭邊,何況王磊母親早就死了。就算給方晴兒送花應該是玫瑰百合類的,絕不是康乃馨。那很可能在死前痛苦掙紮從神秘殺手身上沾到的,神秘殺手和康乃馨有關?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關聯呢?河陽一時間想不到,神秘殺手的麵紗又多了一重,這種神秘感,深深地吸引著河陽,讓河陽心跳加快,內心止不住地想一步步去探索,去撥開迷霧,去掀開每一重麵紗,直到剝絲抽繭完成,徹底看到對方真正的模樣。

這是追蹤凶犯,更像是一場遁與逃、罪與罰的追逐遊戲,也像是尋找一位不曾相識卻彼此了解的舊故一樣。

“河陽老師,是不是有線索了?”實習生好奇地問。

河陽搖搖頭。實習生“噢”了一聲知趣地退出去了。

康乃馨花粉是和神秘殺手之間的唯一聯係。

河陽踱來踱去,暗暗揣度,和神秘殺手有關聯的一定不像表麵那麼簡單……

康乃馨,花語是愛和尊敬,傳統意義上是獻給母親的花,以表達感激之情,然而,它和死者、神秘殺手之間有什麼聯係呢?或者說神秘殺手和康乃馨花粉有什麼特殊的關聯?

河陽給花粉做了一個基因排序檢測,他要查出是哪種康乃馨,存世的康乃馨有一千多種,我國常見的有兩百種,需要縮小範圍。

這條線索是否要告訴李局,河陽還在糾結,找到神秘殺手更多的是遵從自己的內心,並不是為了破案,讓王磊永遠不能入土為安是現有的能做出的最大的懲罰了。但隱瞞線索有違職業操守,十多年來,河陽一直以職業操守為傲,邁出這一步,就覆水難收了,有些汙點是永遠都洗不掉的,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想了一夜,河陽還是難以做出決定,第二天花粉基因排序檢查出來了,這是一種單頭康乃馨,我國的單頭康乃馨有五十多種,但這種品種和現有記錄都匹配不上。河陽向一個植物學家朋友谘詢了這個問題,教授告訴他很可能是新引進或者新研發的品種。

河陽用高德地圖配合航拍地圖查了一下雪陽市,大大小小的花店和花市還真不少。最終他打了默默的電話:“如果我想買一束新品種的康乃馨,去哪能買到?”

“陽哥,什麼?康乃馨?”默默壓根不知道怎麼回事,很不理解河陽思維跳躍怎麼這麼大,忽然對康乃馨有興趣了。

“你是買還是看呢,買就到芳村花市,那裏是最大的批發市場,不過要下午三點之後才開門,要是看就去城郊的康乃馨莊園,它那的品種最全了,有不少是自己培育的。門票一百二有點貴,但絕對值。”默默嫻熟地介紹著。

“謝謝。”河陽掛上電話。在街邊等了好一陣子才等到出租車,鑒定中心都設在郊外偏僻的地方,原本河陽手機裏有個網約車的app,有時候和同事出去吃飯難免喝些酒直接就不開車了,比代駕省事省錢,妹妹出事後,他就卸載了,看到這個logo就覺得刺眼,胸口一陣不舒服,像在藏區的缺氧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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