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我,是龍嗎?
在這個世界的傳說中,巨龍可以變化為人的姿態。
這是非常唐突的問題。毫無頭緒的問題。同時也是對我而言十分尖銳的問題。
身體微微一顫。
隨即,我篤實地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不是。為什麼會這麼問?”
我並非是龍。我就是我,名為勒伊·蘇爾蓋特的變形生物。
“啊————”
維盧斯像是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似得,手撫胸口深歎一口氣。
“太好了。”
在我看來,這無疑是有些誇張了的行為。
“那,請容我再問幾個問題。”
“請便。”
“你是人類嗎?”
“我,是人類。”
大概如此。
“是嗎...並不確信嗎?”
...
她是懂得讀心術嗎?
總之不像是某種隻能讀取別人心中“YES”和“NO”的特殊能力。
“紅龍的死因,你真的不清楚嗎?”
“...多半不清楚。”
我講的是實話。但維盧斯的眼神,卻因此布上一層陰霾。
“你會傷害我和希婭莉塔嗎?會加害無辜者嗎?”
“不會。”
她點了點頭。
“你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說過了。希望你們能夠帶著我和糸拉依,前往這個王國的都城。”
這是我經過綜合考慮之後所做的決定。要想安全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決不能隻是像一隻野獸一樣在荒野中茹毛飲血。更何況,我現在還有照顧糸拉依的責任。
除此之外。
就算還有一絲希望,我也不會放棄。
翻閱資料也好,直麵神明也好。
就算無法複活,也不能回到生前的世界也好。
唯獨【我是誰】這一件事,無論如何都想要搞清楚。
那是我的存在意義,在這幻夢之中唯一的真實。
為此,不前往最容易得到消息的大型城市是不行的。於是我才會拜托從王都前來的兩人,以護衛為代價與她們同行。
這樣突兀的請求,被人懷疑也是在所難免。
“那麼,你的女兒。她真的是龍吧?它會傷害我們嗎?”
畢竟是那樣古怪的外表,我所說的“亞龍人”之類輕薄詐詭的謊言果然不可能蒙混過關。
“我會盡力控製它。”
發生了之前的襲擊事件,我很難保證米拉依不會再次傷害他人。所以,我隻能做出這樣的回答。
在那雙碧綠眼睛的注視之下,什麼樣的隱藏都無所遁形。既然如此,還不如幹脆直言。
“我明白了。”
她嚴肅的麵龐上忽然流露出笑意。
“九十五分吧。像你這樣坦率的人可不多見。”
“謝謝你的誇獎。”
並非是我不想撒謊。隻是顧慮麵前這位女性疑似擁有著的讀心能力,事情本身又太過離奇,無論用怎樣的謊言也都圓不過來了而已。
“這樣我就安心了。很抱歉質問了你這麼多。你也可以問我幾個問題。”
“不,這是當然的...那麼,我的確有一些疑惑...”
“請。”
維盧斯的臉上綻放出溫柔的笑容。我心中的幾個不吐不快的問題,也終於抑製不住。
“維盧斯小姐...”
“嘉蘭布莉安就可以了。”
就可以...這發音不是反而複雜多了嗎。
這些瑣事暫且不提。
“首先,嘉蘭布莉安。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龍?”
“你知道有一個叫作【龍語術】的奧術吧?”
...
原來如此。
“當時你不是對我們放了翻譯法術,而是對自己用了龍語術嗎?”
“阿拉,真聰明。當然,現在我已經為你們釋放了永駐翻譯法術了。”
她輕鬆地說著。
【龍語術】。一種能讓人暫時學會龍語的奧術。她見到糸拉依的姿態之後,沒有使用讓我和糸拉依懂得所有語言的翻譯法術,而是單單讓她自己學會了龍語而已。由此,她也就確認了我們兩人所說的語言是龍語的事實。
不隻是糸拉依,我使用的也是龍語嗎?
想來也對。雖然不知道自己如何學會了龍語,但能夠用來跟雛龍交流的也不可能是其他的語言了吧。
不知不覺之間便暴露了身份。如果不是現在她坦誠相待,我恐怕一直都會被蒙在鼓裏。
這個人很厲害。
而她的心計,也著實有些可怕。
“第二個問題。你為什麼能夠判斷我話語的真偽?”
真的是讀心術嗎?或者也是奧術的效果?
“我可做不到。隻是你這樣認為了而已。”
...
“誒——?”
我懵了。
她神秘地笑著。
“需要解釋一下嗎?”
我隻是點點頭。
“是我用暗示欺騙了你,讓你覺得自己語言的真偽都會被我發現而已。這樣的魔法也是有的。”
...?
過了好一會,我的腦子才轉過彎來。
“這麼說,我剛才都是在被你——”
“哈哈。被暗示的情況下會老老實實說真話的,也算是好孩子啦。”
......
.........
她現在是一副對我放鬆了警惕的樣子,我對她的警惕度卻無限飆升中。
不隻是可怕而已。這個人超危險。
威脅度MAX。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
我艱難地豎起一根食指。
“請問吧♪”
她輕鬆的表情,卻讓我打了個寒顫。
“法師,應該隻能使用一兩類法術而已吧?”
專注保衛的【防護係】。
擅長操縱與召喚的【咒法係】。
專精駕馭能量的【塑能係】。
能夠預知未來的【預言係】。
控人心智的【附魔係】。
精通欺騙的【幻術係】。
可以改變物質性質的【變化係】。
以及,掌控死亡力量的【死靈係】。
嘉蘭布莉安隨行李帶來的奧術書籍是最多的,我獲得的相關知識也就最為廣泛。而在這些種類繁多,五花八門的奧術之中,無論多麼天才的法師,究其一生最多也隻能研究其兩類而已。
通常的法師,隻會選擇其中一類進行專修。
但嘉蘭布莉安一路上所釋放的法術,卻涵蓋了多個係別和流派,大有全能法師之勢。這點與書上所寫完全不同,讓我十分費解。
“恩...行吧。告訴你也沒關係。”
“算是特別獎勵好了。這件事就連對我家的小公主都沒提起過的。”
她作出一個收束的手勢,走到我身前對我耳語道。
“我唯一擅長的係別,是幻術。也就是說,用來騙人的魔法哦。”
嘉蘭布莉安就這樣轉身走去了。我也追隨著她的步伐,踏上了返回營地的路。
“——喂,你要怎樣才肯把那個機械給我看啊?”
可可洛擺出一副懇求的姿態。
“不行。爸爸。”
糸拉依緊緊握著掛在胸前的懷表。
“不,我可沒辦法拿他來跟你換...”
“阿~~~~毛茸茸~~~~~”
希婭莉塔·弗萊爾站在可可洛的身邊,摸著她粉色發間露出的那對野生動物似的貓耳。
“從剛才開始就想問了,你這小鬼到底要摸到什麼時候啊?”
“阿,抱歉...對了,為什麼連您都要叫我【小鬼】呢?我們年紀應該差不多的吧...,♪~”
“真虧你能一邊抓著別人的耳朵說出這種話。我可要比你年長多了,快放開。諾,看。你的武器要被她吃掉了。”
“——啊!請,請把西蘿拉的鏈錘放下!!”
“啊,咬下去了。”
“啊啊啊!!西蘿拉的遺物啊!!!”
“真不錯,要是我也能靠吃無機物過活就好了。肯定很省錢。”
“現在不是羨慕的時候吧?請幫我製止她!我...我不敢靠近她啊!”
“記住,算你欠我一次。嘿,小東西。你的爸爸回來啦。”
我用強化了的聽力和視覺從遠處觀察著宿營地中的情況。雖然糸拉依做的事情有些糟糕,但姑且也算是互相熟悉起來了。這對於被糸拉依過度依賴的我來說是個好消息。
剛剛踏進篝火能夠照亮的範圍,可可洛就伸手朝我一指。專注於啃鏈錘的糸拉依聽到【爸爸】這樣的關鍵詞,立刻轉移了注意力,將手裏的鐵塊一扔朝我飛奔過來。
不,用【飛奔】這樣的詞彙恐怕不足以形容她的速度。幾乎在站起身的那一瞬間,她就直接撲到了我的身上。
“呃啊!”
我被撞翻在地,悲鳴聲被從胸腹部擠壓而出,後腦摔在堅硬的泥土上,眼前一陣眩暈。
即便幼小,也擁有龍族之力嗎。如果我是人類的話鐵定會被撞出腦震蕩吧。
“你...真夠快的。別,別舔!”
製止也沒有用。我的臉頰馬上就被溫熱的舌頭搞得濕漉漉一片。
“哎呀,真親熱。”
嘉蘭布莉安揶揄地笑著,對我遞來一個皮水袋。
“...不好意思。女兒有些失禮了。”
我強化力量控製住糸拉依的肩膀,將她從我的上半身推開,坐起身來,迅速用流水衝擦掉滿臉的唾液。
糸拉依穿著亞麻質的舊長衫坐在我的身邊,一雙大眼睛緊緊盯著我,尾巴還是像條小狗一樣搖個不停。而那兩條裸露在外的大腿白得耀眼,讓我不得已移開了視線。
這長衫本來是嘉蘭布莉安從行李中借給我的。可沒穿一會就被糸拉依拽下搶走,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了。拜此所賜又變成全裸的我還惹得弗萊爾一陣尖叫。
“你又闖禍了?”
我不無責備地輕點她的額頭,食指卻又被她“哈姆”地一口含住。
“發生什麼了嗎?弗萊爾小姐?”
將手指強行從糸拉依嘴裏抽出來,扭頭看向弗萊爾。她正雙手捧著一根沉重的四葉形鏈錘,眼角淚光閃爍。
“別在意,希婭莉塔。”
嘉蘭布莉安輕拍她的肩膀。
“我之後會修好它的。”
“能,能修好的嗎?”
弗萊爾抬頭看向嘉蘭布莉安。
“當然。保證和之前一模一樣。”
“...老師。”
弗萊爾猶豫不決地說著。
“怎麼了?”
“如果用奧術的話...這套盾錘,可能變得更重一點嗎?”
“非常容易。不必什麼奧術,鈍器的話隻要疊打一下就可以增重了。為什麼想要改造它?”
嘉蘭布莉安看著弗萊爾的眼睛。
“我,想要使用它們。不隻是現在,將來也是。我覺得,它們並不應該隻是作為西蘿拉的遺物而存在。”
“你要,舍棄劍術嗎?”
一陣微風,拂動了墨綠色的發絲。她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
“......劍,沒辦法用來保護別人吧?”
嘉蘭布莉安沉默了。與之相對,弗萊爾的眼神卻無比堅定,帶著別樣的熱忱。鮮紅色的瞳仁映著搖曳的火光,就如同在她的眸子裏也燃起了一股焰苗,越燒越旺。
似曾相識的眼神。
見到這幅場景,我的心情沒來由地沉重起來。火堆旁的可可洛也皺著眉頭放下碗,捂住了嘴。像是回想起了什麼。
“我明白了。交給我吧。”
嘉蘭布莉安的聲音在顫抖著。
我講不清這句話中所蘊含的味道。
懷著歉意,壓抑著情感,但終究釋然了。
也許是這樣的感覺。
“謝謝。”
弗萊爾低下了頭。
她,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信念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