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結婚酒席時,身為新郎官的我卻遲遲不見蹤影。
陸雪怡將十裏八鄉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我。
後來,她從自己父親那裏得知,我正和村裏一個寡婦共處一室,於是瘋了一樣掀翻了酒席。
第二天,她跑到知青點質問我。
“陳和生,你給我出來,如果你真的不愛我了,那就把話給我說清楚!”
她不知道的是,結婚當天,我被綁在村子後山折磨了一整夜。
看著膝蓋處鮮血淋漓的傷口,我死死抵住了房門。
“對,我不愛你了,別再來找我。”
1
自那天起,我再也沒見過陸雪怡。
聽說和我斷絕關係後,她便去別的地方插隊下鄉了。
我本以為我們永遠都不會再相見。
直到今天,我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身上的青澀已經褪去,看起來更加成熟,身邊還跟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我下意識拽了拽手套,掩蓋住袖口的空蕩,向前招呼道:
“兩位準備吃點什麼?”
陸雪怡淡漠的瞥了我一眼,隨後笑著望向身邊的男人。
“添智,這是鎮上最好的國營飯店,我小時候常來這吃。”
男人牽著陸雪怡尋了個地方坐下,大手一揮:
“那就把你們飯店的招牌菜都上一份。”
我暗自翻了個白眼,沒見過這麼會裝的。
但不論我心裏怎麼想,麵上還是要恭恭敬敬。
不停的傳菜、上菜,,我的手已經有些承受不住。
結婚那天,我被綁到後山折磨了一天一夜,左手被人砸的粉碎,如今隻能用一根木棍從手腕處支撐,無論冬夏都帶著手套。
聽說大城市有假肢賣,隻是我從未見過,不知道是真是假。
額頭滲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我忍痛死死咬住牙,不現出一絲異樣。
最後一道菜端上桌時,男人皺眉盯著我的手。
“你們這麼大的國營飯店,服務員都這麼不衛生嗎?戴著一雙臟手套給我端菜,知道多倒人胃口嗎?!”
話落,他狠狠將我推向一邊。
我沒防備,被他這麼用力一推,登時就倒在了地上。
尷尬和羞憤幾乎是瞬間就席卷了我,我下意識看向了一旁的陸雪怡。
她神情漠然地注視著這一切,眼底隱約有譏誚閃過。
老板見此,趕忙上前陪笑道:
“不好意思啊這位同誌,回頭我們一定嚴厲整頓員工衛生問題!”
男人神色稍緩,但麵上依舊滿是嫌惡。
“像他這種不講衛生的人,就不該招進來,影響你們飯店生意不說,還鬧出了這麼一檔子事,顯得我事多一樣!”
我低下頭,將卑微的姿態做到了底,煎熬的隻覺周圍的空氣都稀薄了許多。
我將手背到身後,豔羨的看向男人光潔的雙手。
怎麼會一樣呢。
每天下班後,我還要兼職木匠,這雙手早就操勞的不成樣子了,更何況我還隻剩下了一隻手。
之前鋼鐵廠的工作很不錯,每個月有八塊錢,還有補助,但我的手實在影響工作,幹了沒幾天就被廠長開除。
現在看來,這份工作也懸了。
“抱歉,我這就離開。”
我不想繼續待在這個是非之地,連忙從地上爬起來。
陸雪怡在這個時候出聲道:
“好啦好啦,別生氣了,不過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她語氣溫柔的像是能掐出水,說出的話卻讓我狠狠一痛。
曾經她的溫柔是專屬於我的。
如今在她眼裏我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我深吸幾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別過頭不看他們的濃情蜜意。
許是見李添智還有些悶悶不樂,陸雪怡起身大步朝我走來,抽出幾張大團結拍到桌子上:
“我的未婚夫在你們店裏受了委屈,你們是不是應該開除這個服務員,給我們一個交代?”
“請新服務員的錢,我出了。”
她的話是對著老板說的,可眼睛卻漠然地盯著我。
“這......”
老板尷尬的笑笑,視線不斷在我們三人身上流連。
這家飯店的老板是個很不錯的人,知道我條件困難,特意讓我來這裏做工,我不能給他添麻煩。
想到這,我解開了身上的圍裙,朝老板抱歉的笑了笑。
“這些日子多謝您的照顧。”
說完我就離開飯店,快速逃離身後譏諷的目光。
回去的路上,陸雪怡冷漠的眼神頻頻在我腦海中出現。
可即便她如今這般對我,我還是不能怪她。
畢竟當初逃婚的人是我,承認不愛的人也是我。
回到家後,整日的疲憊讓我沾床就睡。
夢裏全是我和陸雪怡曾經的點點滴滴,醒來發現她為我繡的鴛鴦的枕巾已經濕了大片。
我揉了揉腫脹的眼,用冷水洗了把臉後就穿好衣服去了隔壁鎮。
無論發生什麼,生活都是要繼續的。
今天是去給鎮上那戶人家打家具的日子。
走了一路,我拎著工具敲響了大門,又將手套往上提了提。
看清開門人的樣子後,我愣住了。
陸雪怡顯然也沒料到會是我來,她蹙了蹙眉:
“你就是林婷找的木匠?”
話音剛一落下,林婷就湊了上來。
“對呀,雪怡你不知道,現在陳和生可是身兼數職呢,這木匠活十裏八鄉數他做的最好,
當年下鄉時就看他有這方麵的天賦,沒想到如今他還真做這個了!”
“隻不過他左手一直帶著手套,從來沒見他摘下來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左手沒了呢!”
林婷嘲笑的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我身上,她是陸雪怡最好的朋友,一直恨我當年逃婚,找準機會免不了要奚落我一頓。
“不是說你攀上了城裏一個有錢的老女人嗎,怎麼,她現在不養你了?”
周圍人聽到林婷這麼說,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我攥緊了拳頭,隨後又緩緩鬆開,一言不發的拿出工具開始幹活。
林婷見我這樣一副任人搓扁的模樣,暢快的大笑起來。
工作完成後,我正準備離開,手腕卻被一股力道扯住,係好的手套被拽的搖搖欲墜。
“讓你走了嗎?”
我甩開林婷的手,不著痕跡的提了提手套。
“家具我都打完了。”
“現在不是都流行刻字嗎?你再給家具上刻幾個字,就當送給雪怡的新婚禮物了。”
她戲謔的眼神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工錢還壓在人家手裏,無奈,我隻得又坐了回去。
國營飯店的工作已經丟掉了,木匠這個差事我可不能再壞了名聲。
一直帶著手套掩飾也不叫個事,醫生讓我早點換上假肢,我要盡快攢夠錢。
我拿起刻刀,示意林婷可以開始念了。
見此,她得意地笑了笑,隨後將陸雪怡和李添智拉到我麵前。
“快快快,到你們兩個人了。”
陸雪怡無奈的笑了笑,隨後溫柔的牽起身邊男人的手,深情款款道:
“添智,很遺憾沒有早點遇到你,希望以後的路是我們兩個共同走過。”
李添智將陸雪怡緊緊擁進懷裏。
“雪怡,我會讓你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周圍的人全都歡呼起來。
我拿著刻刀,一筆一劃的將兩人的話刻到木門上。
崩起的木屑濺進了我的眼睛,流出了兩行淚。
曾經我們兩人相愛至深,如今我卻要刻下她和其他男人的誓言。
這比當年的斷手更讓我疼。
眾人的氣氛被兩人的話點燃,他們起哄道:
“你們兩個還沒結婚就這麼幸福,讓我們可怎麼辦啊。”
“來來來,我們提前走一下結婚流程,來給我們親一個!”
眾人吹著口哨,調笑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
李添智耳尖微微泛紅,將陸雪怡的手牽至唇邊吻了吻,隨後俯身湊近。
陸雪怡嬌羞地垂了垂眸,就在兩人呼吸越發糾纏的時候,她似乎是下意識的別開頭看向了我。
李添智的吻最終隻落在她臉頰。
空氣一時間靜了許多,李添智尷尬的笑了笑,打著圓場:
“我們家雪怡愛害羞,你們別圍在這了。”
眾人很有眼力見的轉移了話題,氣氛又重新活絡了起來。
我趁勢離開了院子,落荒而逃。
走到一條小巷時,視線越來越模糊,我狠狠抹了一把淚。
右手卻在這時被一陣柔軟包裹住,下一秒我就冷不丁的被按到牆上。
陸雪怡靠我極近,身上的香味不斷湧入我的鼻腔。
“哭了?你不是最絕情了嗎,也會掉眼淚?”
她俏臉寒若冰霜,眼眶不知怎的,微微泛著紅。
“被有錢的老女人拋棄後,就開始做各種工作賣慘了,還以為我會像之前那樣被你騙的團團轉嗎?!”
她的手死死攥著我的手腕,指甲深陷在我肉裏,麵色驟然一緊。
“你左手怎麼這麼空?”
我無所謂的笑了笑,垂眸掩蓋住眼中的緊張,若無其事道:
“跟你有關係嗎,對了,你來找我,是想接濟我一下嗎?”
她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一下子愣住了。
半晌,她憤憤鬆開了禁錮著我的手。
“陳和生,你好的很!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給你一個的機會,三天後是我和李添智的結婚酒席,到時候把我們兩個伺候好了,少不了你的錢!”
我搖搖頭,還沒開口就被陸雪怡打斷。
“別想著拒絕,這都是你欠我的!”
末了,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補充道:
“這次之後,我們就再無瓜葛!”
陸雪怡決絕的臉在我眼前無限放大,我腦海中一陣暈眩,差點就要站不住腳。
過了好半晌,我扶著牆壁堪堪扯出一個笑。
“這可是你說的。”
“這次之後,我們再無瓜葛。”
3
全鎮的人都被這場結婚酒席的豪華程度震驚到了。
可我始終覺得,這場比不上當年我和陸雪怡的那一次。
周圍的賓客迎來送往,我忙得焦頭爛額,不經意間看到了台上站著的兩人。
陸雪怡笑顏如花,隻是這次,站在她身邊的男人不再是我了。
我站在角落,擦幹淨濺到手上的菜湯。
陸雪怡深情款款看向一旁的男人,餘光找到隱藏在人群中的我,得意的衝我揚起一個笑,
隨後將打好的金戒指帶到了李添智手上。
我忽略她挑釁的視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枚金戒指。
這樣一個金戒指,夠買幾副假肢?
大喇叭裏喜慶的音樂循環播放著,周圍熱鬧極了。
我忙得腳不沾地,遊走在酒席之間不斷的上菜,左手被磨的生疼。
驚呼聲響起,我循著眾人的視線望向台上。
陸雪怡和李添智緊緊相擁在一起,互訴著衷腸。
她一身新娘禮服,明亮的大紅色襯得她整個人更加嬌豔。
曾經和陸雪怡在一起時,我們也這般親密。
她常常依偎在我懷裏,好像要把世間所有的溫柔都給我。
“和生,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會的。”
誓言還在耳邊,隻是時移事易,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端著一個又大又沉的托盤,連接在我手腕處的木棍已經有些支持不住。
我咬著牙將托盤往主桌上送,餘光瞥見幾個小孩正在追逐著朝我這個方向跑來。
心底驀的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那群孩子就撞到了我的身上。
“嘩啦——”
托盤直直的被甩飛了出去,飯菜灑到了我和李添智的身上。
“怎麼回事?!”
“這是誰家孩子?快拉走!”
一時間,現場和諧喜慶的氣氛被打破,喧鬧了起來。
油膩的菜汁灑到了我身上,我抓起一塊幹淨的圍裙,擦了擦臉上的菜湯。
陸雪怡見我摔倒,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作勢就要衝下台。
“雪怡,你剛剛送我的金戒指不見了!”
李添智的呼聲攔住了陸雪怡的腳步。
剛剛托盤飛出去時,李添智正準備下台敬酒,我們兩人距離較近。
聽到他這麼說,一旁的幾個伴郎連忙惡狠狠指向我。
“我剛剛可是看到,這個服務員一直盯著智哥手裏的金戒指呢,會不會是他趁亂摸走了?!”
“我也看到了!那眼睛恨不能死死粘在金戒指上,沒準摔倒就是他自己設計的!”
左手被瓷盤碎片劃傷,汩汩的流出了血,我強忍著疼痛,遮蓋住鮮紅的血液。
沒想到這一舉動,讓他們更加認定了我是小偷。
“欸,藏什麼呢?你看我就說這個人是小偷吧,搜他的身!”
我用盡渾身力氣抬起頭,舔了舔幹裂的唇瓣。
“戒指,不是我偷的......”
疼痛讓我說的話斷斷續續,但這在他們看來卻是心虛的表現。
“別裝了,搜個身就知道了!我看這手套就是最好藏東西的地方!!”
那幾個伴郎將我架了起來,我瞬間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任人揉捏。
左手手腕處,木棍和血肉連接的地方傳來下墜的拉扯感,撕心裂肺的疼讓我忍不住悶哼出聲。
那支撐的木棍要掉了。
如果我的斷手被陸雪怡看到,那我在她麵前便徹底沒有尊嚴了。
我乞求的看向她,希望她能為我解圍。
見我如此,陸雪怡麵色閃過一絲動搖。
但這絲動搖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
她又恢複了往日的漠然,挑了挑眉,戲謔道:
“知道你現在有多可憐嗎?如果你說幾句好聽的話,我就讓他們放過你。”
我腦袋“嗡”的炸響,緩緩斂去了麵上的神色,直到最後,平靜的像潭死水。
“那你們,搜吧。”
聞言,陸雪怡瞳孔驟然一縮,不安的舔了舔唇瓣,像是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我長出一口氣,心底生出無限的坦蕩與釋然。
這一天早晚都會發生的,就讓曾經所有的一切在今天有個了結吧。
我逃婚的原因,我消失的原因,我落魄的原因。
那群伴郎見我已經沒有了反抗的心思,獰笑著就要解下我的手套。
為了不讓人發現我的斷手,手套被我綁的很緊,他們一時解不下來,就用蠻力對待。
這近乎粗暴的手段讓我的手腕又是一陣鑽心的疼,而我隻能麻木的看著這一切,無能為力。
“啊——!”
突然,一個男人發出了尖叫聲,隱隱帶著些恐懼。
“他、他這手套裏邊我摸著怎麼是空的?!”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被嚇住了。
有個膽子大的拽下了我的手套,隻見到了一根被鮮血染透的木棍,還散發著陣陣惡臭。
而我的手腕處也早就血肉模糊。
“——他的手,他的手!!”
那群人瞬間驚恐地和我拉開了距離。
“這個人的手不是人手,他是怪物!”
眾人四散而逃,就在所有人都離我遠去的時候,一道倩影跌跌撞撞的向我跑來。
陸雪怡聲音帶著哭腔,話裏滿是不可置信:
“你們說誰沒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