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名沒分追隨了羲祝上神九百年,愛他愛到了塵埃裏,甚至甘心當他白月光的替身。
直到九百年前葬身九幽的鬼君重新現世,恢複記憶的我毫不猶豫地用心頭血供他聚魂。
羲祝上神以為我不願意為他的白月光重塑仙身而躲到鬼域,特意來鬼域尋我回去。
正好看見我抱著鬼君泣不成聲:“你終於回來了。”
他發現,鬼君這張臉和他九分相似。
1
近幾月,天界間議論聲最多的事情莫過於羲祝上神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摯愛青鸞仙子留在輪回的一抹神識。
羲祝上神把有著青鸞仙子神識的那個凡間女子帶回天界,為她塑仙體,授長生,還要舉辦一場千萬年來天界都絕無僅有的婚禮。
我的鳳皇殿也熱鬧起來,有關懷的,有看熱鬧的,通通被我拒之門外。
四海八荒,九天十地,誰不知道我作為天地孕育的最後一位鳳凰真神,偏偏愛幾萬年前才成上神的羲祝愛到了塵埃裏。
九百年前,三界大戰,生靈塗炭。
天柱傾倒,海水逆流。
神仙殞落,鬼魔墜道。
在愛琴海睡大覺的我被吵醒,迷茫睜眼:“發生了什麼?”
阿佛洛狄忒漫不經心地抬眼看了一眼東方世界,優雅微笑:“你家沒了。”
這時,戰爭已經結束,三界沒有贏家,隻剩下殘局供我收拾。
我和羲祝因此相遇,我對羲祝一見傾心。
作為真神卻願意沒名沒分像狗皮膏藥一樣黏在羲祝身邊。
而我恰好極了羲祝死去的摯愛青鸞,為了博羲祝高興,我便刻意處處模仿青鸞。
誰人不知,我在羲祝心中,不過是一隻小青鳳的替身而已。
可我離不開羲祝,我像條狗一樣待在他身邊,隻求他看我一眼。
久而久之,羲祝因為我的過度柔順,對我的態度從尊敬變成了輕賤厭煩。
這日,我的鳳皇殿來了一個拒絕不了的客人——羲祝。
2
他開門見山:“嶽灼,我想要你鳳凰真身上的一根青羽。”
鳳凰有五種,赤黃青紫白。
我哪種都不是,我五彩斑斕。
我搖了搖頭,青羽在翅膀上,拔起來可疼了。
羲祝見我拒絕,不由凝眉:“青鸞也是你們鳳凰一族,如今她重歸仙位,需要重塑仙身,你身為鳳凰真神,如何能見死不救?”
“羲祝,你為何執迷不悟?若是重歸仙位,又何須重塑仙身?”我幽幽歎氣:“她不過是一個帶著神識的凡人,你逆天而行,當心遭天譴。”
“你不過是嫉妒青鸞,不願意讓她回來而已。”羲祝一臉淡然,似乎看穿了我一般:“就算你處處為難,我的摯愛從始至終隻有青鸞一人。”
聽羲祝在我麵前這樣篤定地訴說對別人愛意,我的心隱隱作痛。
我貪戀的目光始終沒有從羲祝的臉上移開一寸:“那你就當我嫉妒她好了。”
羲祝見我承認了,用縱容的口吻道:“嶽灼,你總愛這般胡鬧,但這次不一樣,你就當幫幫我吧。”
我突然頭疼得厲害,記憶中也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嶽灼!你又胡鬧!你是不是又往孟婆的湯裏加料了!”
是誰呢?我何時去過鬼域?
再睜眼時,羲祝正擔憂地看著我:“可是又頭疼了?”
我心中微暖,羲祝心中還是有我的。
九百年,哪怕是石頭也該捂熱了吧?
羲祝取出一壺酒:“這是天帝贈予我的靜心釀,有緩解疼痛之效,不如小酌一杯。”
我含笑接過,在羲祝溫柔的眼神裏一飲而盡。
3
再醒來時,我以鳳凰的形態靜靜臥在冰涼的玉石地板。
翅膀上最長最漂亮的那一根青羽已然被拔取。
疼。
好疼啊。
那根羽毛原有的位置在我的凝視下湧出鮮血,看得我神暈目眩。
我有一個秘密,隻有羲祝知道。
自我沉睡歸來,我便失去了許多記憶。
我的神魂不穩,便容易在失去意識時變回原身,羲祝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對於旁的神仙,無關緊要的疼痛和傷口,在我的身上會千倍萬倍的放大。
我用神力去愈合傷處,許久,那傷口才變得肉眼不見,隻是那一塊光禿禿的地方和依舊可以察覺的疼痛時刻提醒著羲祝所做的事情。
不過是睡了一覺,這神力就像是我撿來的一樣。
羲祝什麼都知道,可是還是拔走了青羽。
可青羽不止我有,他隻需要去鸞鳳一族走一趟,族長自然會願意恭恭敬敬獻上青羽。
在他心中,不過是拔我一根青羽而已,又何苦多走一趟。
我的拒絕才是不識好歹。
我忽然迷茫起來,這樣的羲祝值得我愛嗎?我怎會愛上他?
我曾在無數個被羲祝的疏離和冷漠傷透的午夜這樣想,可是我一看見他的臉就心軟了。
像我第一次看見他,我便知道,我會愛他。
我和羲祝之間,像我背上的傷口,明明已經好了,可是還是疼,疼到了骨子裏。
我跌跌撞撞起身,去尋碧夜仙子討一副靈藥吃。
隻是我來得不巧,碧夜已有了客人。
4
一個青衣女子柔弱的倚在羲祝懷中,看不清麵龐。
羲祝看向我時,我試圖從他眼中找到一絲歉意和內疚,可是沒有,隻有防備。
防備我傷害他懷中的女子。
碧夜仙子打破了凝固的氛圍:“今日我這可真是熱鬧,嶽灼,你又是來作甚的?”
我瞥了一眼羲祝:“睡夢中掉了一根羽毛,疼得厲害。”
“我去給你配藥。”碧夜又對羲祝道:“好了,羲祝上神,你且放心把這位姑娘留在我碧夜山,你下回來接她時,連根頭發絲都不會少你的。”
羲祝頷首,又溫柔地對那姑娘說:“青鸞,你且在此處好生靜養靈體,若有誰欺了你去,我會替你討回公道。”
姑娘柔順地點了點頭,羲祝才放下心來。
“嶽灼,謝謝你的青羽。”
我看著羲祝波瀾不驚的眼眸,總覺得這雙眼睛不該這樣看我。
到底不忍撕破和羲祝之間那點可有可無的情誼,我隻好勉強笑道:“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羲祝點了點頭,又為那凡人配上護身符,終於安心離去。
誰料羲祝一走,那姑娘便跪在我麵前,頭叩在地上。
膝蓋著地的聲音聽得我心驚肉跳,見她磕出一片緋色的額頭,我都能想象羲祝生氣的樣子。
不是,我什麼都沒幹啊,你別過來!
姑娘聲音清脆:“求神仙姐姐救我!”
“救你?”
5
那姑娘抬頭,是一張與我七分相似的臉。
一個凡人,貌比神仙。
那姑娘一字一句道:“我不求長生,也不想做神仙,隻想回到凡間。”
正好碧夜取了藥出來,說:“有趣,還有不想成仙的凡人。”
“我不是什麼青鸞仙子,我本名李瑤知,出身官宦世家,父母恩愛,在羲祝上神帶我回來之前,我已有婚約在身。”
李瑤知聲音中帶著悲愴:“聽說天上一天,人間數年,不知今夕是何夕?”
碧瑤把我要的靈藥遞給我,並告訴李瑤知:“倒也沒那麼誇張,不過你在天界待了許久,人間十幾年光陰也應有了。”
我好奇問:“你既然不願,為何不與羲祝說,反而求到我麵前?”
“我自然與羲祝上神說了,可上神認定了我是那位青鸞仙子,他執念太深,不能放下,我一介凡人,在天界孤苦無依,如何能忤逆上神?”
碧瑤吃吃笑道:“羲祝活了數萬年,還不如十幾歲的小姑娘通透。”
李瑤知急切道:“兩位仙子可能助我回凡塵?”
“這事不難,隻是你在凡間已經失蹤十餘載,你掛念的家人可能已經垂垂老矣甚至不在人世,你的未婚夫可能另娶他人,兒女雙全。”
“你昔日的親朋好友都擁有了家庭和新生活,提起你來最多不過唏噓一聲。”
“而你若待在天界,羲祝會為你鋪平成仙之路,你放下塵念,便見大道,這是多少凡人求之不得的事。”
“即便如此,你還是選擇回到凡間嗎?”
6
我陳述道,心中卻並沒有像想象那樣為少一個情敵而高興。
李瑤知堅定道:“即便如此,我還是選擇回到凡間。”
“即使凡間是苦海無涯,我也偏偏要在苦海裏浮沉。”
“而不是任人擺布命運,我偏偏不喜歡別人鋪就的錦繡大道。”
“長生又如何?成仙又如何?我不想便不要。”
李瑤知跪著,卻字字鏗鏘,在這浮雲繚繞的碧夜山裏,比神仙還像神仙。
碧夜笑道:“你倒真有幾分像青鸞,執拗得可愛。”
我向她伸手,語氣卻有些猶豫道:“我幫你,隻怕你如今年輕氣盛,日後撞南牆撞得頭破血流,會後悔呢。”
“後悔?也許會吧。你們神仙就沒有後悔的事嗎?那位羲祝上神又何至於執念至今。”
“你們神仙後悔,要千萬年光陰去淡忘。我是凡人,就算後悔、痛苦,也是蜉蝣於天地,不過一瞬。”
李瑤知借助我的手,站了起來。
碧夜見我真要帶她走,連忙阻攔:“你瘋了?羲祝前腳把人送到我這,後腳你便要把人送回凡間,我怎麼和羲祝交代?”
我幽幽道:“你攔我?我在羲祝麵前身段是低了些,可我好歹是上古神明,我要做什麼,天帝都不敢責問。”
碧夜提醒我:“你貿然插手其中,羲祝知道後,對你隻會更加心生芥蒂。”
我苦笑:“他本就不喜歡我,我這些年是一廂情願,難道如今我事事都要按他的心意了嗎?”
“人我帶走了,我走後你給羲祝傳信便是。”
“讓他找我算賬。”
7
李瑤知順利回到人間。
她的父母不過是知天命的年紀,卻因為痛失愛女,外貌上接近古稀老人。
對於李瑤知的突然失蹤和回來,還有十餘年容顏未老的事他們都避開不提,隻當沒有發生。
暗中看著他們泣涕漣漣的樣子,我這以天地為父母的神都不免唏噓暗罵:“羲祝真不是個東西。”
李瑤知在母親懷中哭了半晌,稍稍平複情緒後問道:“他......如今怎麼樣了。”
李瑤知的家人都知道她問的是誰,隻是都麵麵相覷,無人敢回答。
李瑤知紅了眼圈:“無妨,告訴我吧,哪怕他已妻妾成群,兒女繞膝,我隻要知道他如今過得好便行,到底是我不辭而別,虧欠了他。”
家人知道瞞不了李瑤知一輩子,她的父親沉痛道:“薛示白在你失蹤三年後也失去蹤跡,都說他為尋你,死了。”
李瑤知單薄的身體搖搖欲墜:“怎會?!”
我搖了搖頭,羲祝當真該遭雷劈。
一個妙齡少女被擄走幾月後好不容易歸家,卻發現昔日富貴安逸的雙親為自己愁得雙鬢斑白,本是青年才俊的未婚夫因自己不知所蹤。
夜裏,李瑤知失聲痛哭,我動了惻隱之心,現身安慰她:“你既選擇回來,早該料到這一切。”
李瑤知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神女,你可否幫我算算薛郎的下落。”
我遺憾搖頭,我本就神力不穩,更不該在凡間沾染因果。
看著李瑤知漂亮的眼眸一寸寸黯淡,我於心不忍道:“我雖不能幫你算出下落,但可以去鬼域走一趟,看看他還在不在人世間。”
說罷,我便有些後悔,我脫口而出的去鬼域太過順口,實則我從未去過。
可是李瑤知已經欣喜地跪在我裙邊:“神女助我良多,我定終身信奉神女。”
我問:“若薛示白死了,你當如何自處?”
“若薛郎已死,我也便死心了,從此過好自己的日子。若他沒死,我會尋他直至天涯海角,也算全了今生情誼。”
我有點疑惑羲祝為何還未尋來,但還是給李府下了一道神力,告訴李瑤知:“我回來之前,你不出府,羲祝便帶走不了你。”
8
去往鬼域的這條路,我從未走過,卻熟門熟路。
彌漫的妖鬼瘴氣,遍地的曼珠沙華。
比那高居鳳皇山的鳳皇殿更令我感到安心。
自九百年前那一戰,鬼君葬身九幽,鬼域萬鬼無首,十八層地獄厲鬼怪物悉數逃出,為禍天上人間數百年,直至近百年才漸漸安穩。
因此,我通行無阻,直至九幽之地。
守護在此的群鬼聲音幽幽,一遍一遍在我耳邊環繞:“何人擅闖九幽......何人擅闖九幽......”
“鳳皇山,嶽灼。我要見秦廣王。”
秦廣王,十大閻羅之一,主管生死輪回。
群鬼驀然寂靜,片刻,一個頭戴方冠的閻羅出現,恭敬垂首道:“不知上神前來是為何事?”
我開門見山:“我要看生死簿,尋一凡人下落。”
秦廣王惴惴不安道:“九百年內,生死在籍,隻需上神報上姓名生卒便可一查。若是九百年開外,這事情便難辦了。”
“洛京人,名為薛示白,如今應該年三十五以內。”
秦廣王聞言鬆了口氣,大著膽子瞅我一眼,這一眼卻讓他瞠目結舌。
我看著他震驚的樣子,疑惑道:“還不領我去看生死簿?”
秦廣王卻砰的一聲跪倒在地,豹眼獅鼻的他痛哭流涕:“您......回來了?”
空蕩蕩的九幽,飄蕩的鬼魂卻越來越多。
七嘴八舌,都在說話。
最後都化成一道空靈的腔調:“歡......迎......回......家......”
9
九幽主殿的正中央,一盞青幽幽的凝魂燈懸浮在上空。
我伸手,凝魂燈便隨我飄來。
“這盞燈送給你做賀禮,隻要它還亮著,你便永遠能找到我。”
“無論你在哪裏?”
“上窮碧落下黃泉,無論我在哪裏。”
是誰在我神識裏說話?
眼前的燈火搖搖欲墜,幾欲熄滅。
我試圖用神力護住燈芯,卻絲毫不起作用。
我的語氣中帶著莫名的慌張:“這燈是要熄滅了嗎?”
秦廣王戚戚然道:“自那位殞落後,這燈火便一日比一日黯淡。”
“可有辦法?”
秦廣王猶豫道:“若您都沒有辦法,我們自然也沒有。”
是啊,我一個神都沒有辦法,他們又怎會有辦法?
神的一滴心頭血,能使白骨複生,凡人登仙,讓一盞燈亮又有何難?
但我不能這樣做。
因為我怕痛,取心頭血比取羽毛還要疼上千萬倍。
因為我神魂不穩,一滴心頭血得修行許久。
因為這裏是鬼域,稍有不慎,折損在此處才是天界笑話。
......
周圍鬼氣森森,瘴氣環繞。
我便馭氣化為利刃,直刺心間。
鮮紅的血在微弱的燈火裏燃盡。
然後,我便看著那燈火一點一點的亮起來。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但這樣做讓我滿心歡喜,比我見到羲祝還要歡喜。
不知過了多久,那燈盞終於明亮得照耀了整個九幽,其中聚出三魂七魄。
一個少年的身形漸顯。
九幽之外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嶽灼,你鬧夠了沒有?”
是羲祝。
往常,我聽見羲祝的聲音便會不由自主的去尋他。
這次沒有,因為我看見了那個少年的麵容。
羲祝見我久不回應,便屈尊降貴踏入九幽。
這時我正抱著從燈裏幻化出人形的少年,泣不成聲:“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