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太子出謀劃策,上陣殺敵。
待他登基臨朝那日,懷中卻摟著個與我毀容前七八分相似的女子。
他說我容貌盡毀又家世低微,不堪擔當皇後之位。
後來敵國奇襲,他命我帶兵出征。
那女子身中奇毒,唯有藥穀長老可解。
他才發現,敵國將軍是我兄長,藥穀長老是我師父。
而我,再也不會幫他了。
1.
再過三日,就是陸雲縉的登基大典,我滿懷期待的等。
卻等來一副黃金麵具,正好遮住我殘破醜陋的半邊臉,可那是我為救陸雲縉受的傷。
來人目光透露出鄙夷:【小姐,這是殿下特意為您尋來的。】
我並不惱怒,隻告訴他,要稱呼我為將軍。
邊塞苦寒,我已很久不穿戴珠釵,看著銅鏡裏這張描眉畫眼的芙蓉麵竟覺得陌生。
侍女青鴛有些生氣,將手中東西捏得咯吱咯吱響。
【將軍,何苦要受這種委屈,咱們不如回…】
我抬手打斷她的話,猶豫片刻,還是放下隨身佩劍。
我似乎總是遷就陸雲縉。
從少時到現在,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可看見他懷裏摟著的女人時,我久違感到憤怒。
我可以接受陸雲縉不再愛我,但我絕不能忍受他侮辱我。
2
【璟華,朕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陸雲縉的嗓音依舊低沉,我卻覺得十分刺耳。
我毫不畏懼地盯著他,一字一句的問,這女子是誰?
柳淺淺嬌笑著靠在男人懷裏,在我目光掃視過她時,做出柔弱驚恐的神色,瑟瑟抓緊陸雲縉的衣袖。
她那張臉,幾乎與我沒有毀容前一模一樣。
隻是我從不會露出這些矯揉造作的神情,更不會祈求陸雲縉庇佑。
她是丞相府嫡女,才十七歲,比我年輕許多。
我站立在朝堂之中,聽見陸雲縉宣告要封柳淺淺為皇後,心中隱隱刺痛。
七年前,是陸雲縉拉著我的手,跪在廟宇裏向神明起誓。
待他登基為帝,我就是唯一的皇後。
難道曾經的承諾,全都不作數嗎?
群臣嘩然,連街邊幼童都知曉,若無璟華將軍,何來盛世太平。
陸雲縉遙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的樣子,讓我感到無比陌生。
【璟華,你也該看看自己的樣子,粗鄙醜陋,如何能成為一國之母】
粗鄙醜陋?
曾幾何時,他也撫摸我的臉頰,為我鬢邊簪花,誇讚我的容貌絕世無雙。
【你出身低微,不懂規矩,如何成為後宮表率】
原來隻要不愛了,率真天性也會變成令人厭惡的莽撞無禮。
3
陸雲縉封我為貴妃,讓我好好輔佐皇後,不必再管前朝的事。
我看著他那張臉,竟然陌生到可怕。
我們有多久沒好好一起說過話了?
陸雲縉看向柳淺淺的神色溫柔又繾綣,他說:【淺淺是閨閣女兒,總是溫馴膽小,你不要欺負她。】
我原是不必聽他說這些廢話的。
但陸雲縉說,如果我孤身離去,他會背上落井下石,不仁不義之名。
我覺得好笑,上前一步仰頭看他,冷冷道:【你為了皇位殘害手足兄弟,還怕世人指點嗎?】
陸雲縉像是被激怒,呼吸起伏不定,但他很快鎮定下來,看我的眼神裏多了一絲憐憫。
【璟華,是你殺了六弟,朕還要多謝你。】
我僵在原地,眼底閃過痛色,腦子裏浮現出六皇子天真雀躍的臉龐。
他總喜歡跟在我身後,追著我佩劍上的流蘇,小小的個子努力踮起腳尖,口齒不清的喊我
【花姐姐......】
陸雲縉的嗓音輕慢,像是故意勾起我痛苦的回憶,【六弟死之前,還叫你花姐姐呢。】
窗外瓢潑大雨,我發瘋般尖叫,抽出利劍對準陸雲縉的咽喉,讓他滾出去。
為什麼,為什麼他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明知道我的痛楚,卻轉身給予我最痛的一擊。
那天之後很長時間,我都沒有再見過陸雲縉。
直到那天他來尋我,難得和緩眉目,牽著我的衣袖,問我願不願意於他出宮同遊。
陸雲縉見我不願意理他,柔聲道:【上次是我錯了,特地來向璟華賠罪的。】
我太了解他,更見過無數次他對我深情款款,滿懷愛意的樣子。
因此一眼瞧出,他如今這份柔情蜜意,有多少虛情假意。
我很好奇,他究竟想做什麼,因此同意與他一同前往。
陸雲縉很高興的樣子,甚至在我取來麵紗覆麵的時候輕輕拉住我的手,讓我不必遮掩。
仿佛那日當著所有大臣麵讓我難堪的人不是他。
我有些玩味的看著他,陸雲縉避開我的視線,轉身先走了。
我們從前時常遊走於街巷,熟悉的感覺讓我沒有那麼抗拒陸雲縉的存在。
突然下一刻,街頭喧鬧異常,遠處奔來一匹疾行的烈馬,眼看著高揚的馬蹄就要踏上路中間一個幼童。
本能讓我閃身而過,抱起小孩幾個躍起又落回原地,總算是虛驚一場。
小孩的父母哭著跑過來對我千恩萬謝,陸雲縉也緊張地湊過來看我有無受傷。
這時候小孩突然抬頭看見了我的臉,他尖叫著哭鬧起來,小小的拳頭在我身上捶打,大聲叫嚷著:【怪物!怪物!放開我!】
他父母臉色一變,捂住他的嘴,道歉和感恩混雜在一起喋喋不休。
街邊人都注意到我殘敗的半邊臉,眼神閃爍,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起來。
陸雲縉摟住我,帶我迅速離開。
他像是很心疼的樣子,撫摸我的眉眼,避開那片猙獰的疤痕。
【璟華,你看,人們總是愚昧,他們會被你嚇到。】
【我是為你好啊,皇後日日拋頭露麵,難免有人對你指指點點。】
【你隻做朕一人的貴妃,不好嗎?】
我定定的看著他,喉嚨裏像吞下一萬隻死蒼蠅般惡心,並不是因為那些嘲笑奚落
【騎馬的人,是你從前的副官?他在馬上也可百步穿楊,如何會在鬧市縱馬?】
陸雲縉真是相當不會掩飾喜怒的人,還是說他已經不屑於在我麵前偽裝。
他冷冷放下手,語氣生硬,【你既然知道,就應該安分點。】
4
自那次之後,我很久都沒有再見過陸雲縉。
而宮裏開始流傳,陛下對皇後無與倫比的寵愛。
日日留宿,稀奇珍寶流水似的送進坤寧宮,將人捧得如同眼珠子般疼愛。
我不理會這些,與青鴛每日烹茶飲酒,倒也樂得自在。
其實,偶爾我也想過離開。
離開皇宮,離開陸國,離開陸雲縉。
但我心裏還留存一絲希冀,或許是因為我習慣了愛他,或許隻是因為我累了。
多年征戰終究還是損耗了身體。
我的右手,曾經被敵軍挑斷根筋。
陸雲縉跪在我的塌前,眼淚混著血水模糊了麵容,他說要斬盡敵軍為我報仇,說要尋來天下最了不起的醫師為我療傷。
後來兵臨城下,他提著敵軍首級來見我時,身後落霞彩光如同神跡。
我這隻手,現在寫字描畫尚可,舞刀弄槍怕是不能了。
所以,其實陸雲縉也食言了。
他沒有為我找來天下最好的醫師。
近日我困乏倦怠,總是昏昏沉沉,宮殿內靜悄悄的。
因此青鴛慌亂的驚呼就顯得格外突兀,她急匆匆地跑進來,眼圈紅成一片,是因為憤怒。
【將軍,皇後要派人燒毀藥園!】
青鴛固執得不肯喚我娘娘,她說這貴妃之位誰稀罕,丟進河裏喂魚還嫌汙了一汪水。
我從榻上坐起,因為頭暈而短暫目眩,扶額怔愣片刻,讓青鴛幫我更衣。
那片藥園,是陸雲縉為我親手栽培,集盡世間罕見藥材。
有許多藥材易土便難以存活,還有更多生長在極寒極陰之地,我不知道陸雲縉用的什麼法子,竟然真的將藥園打理得井井有條,生機盎然。
他邀功般帶我去看,說要保我無病無痛,一生順遂。
那時候正是皇子們針鋒相對的時機,下毒、暗殺、陷害,各種陰毒手段數不勝數。
三皇子驕縱毒辣,也最受寵,趁陸雲縉在母妃宮中用膳時下毒。
陸雲縉的母妃很漂亮,嬌豔得如同枝頭春花。
但宮裏從來不缺漂亮女人,麗妃學不會籠絡皇上,便被漸漸遺忘,於是更加一門心思教養兒子。
太醫院竭盡全力隻保住陸雲縉性命無憂,因為缺一味最要緊的藥材,麗妃嘔出幾口汙血,還是死了。
那天陸雲縉俯在我膝頭哭得像個孩子,他死死抓緊我的手,求我不要離開他。
滾燙的眼淚滴落在我的手背,就像燙在我的心口。
我答應他,永遠不會離開。
也就是那之後,他才想著要弄出這座百藥園。
5
我趕到的時候,柳淺淺已經命人燃起大火,見到我,她絲毫不懼,反而掩嘴輕笑。
【姐姐來了,正好,我怕下人做不好事,貴妃姐姐替我將這破園子燒了吧。】
她身邊的人聞言就想將火把遞到我手裏,我目光微冷,抬手一劈,那人就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火把在空中倒轉,被我穩穩接住。
我瞧著柳淺淺那張與我相似的臉,談不上有多怨恨,隻是厭煩。
我已經不願與她爭搶什麼,她又何必來擾我安寧。
柳淺淺尖利的嗓音不複柔美,質問我憑什麼在宮中出手傷人,說那是她從娘家帶來的侍女。
【貴妃!你給我跪下認罪,不然我就告訴皇上去!】
我掂量著手中火把,做出要朝她擲出去的姿勢,柳淺淺頓時被嚇到,尖叫著大喊皇上救命。
陸雲縉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璿身從我手中奪過火把,怒氣衝衝地扔出去,不偏不倚正好點燃藥園最繁盛的樹木。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以為我還是從前那個戰無不勝的將軍,卻不知這一下重擊幾乎讓我手臂都再難抬起。
鑽心的疼痛從手腕蔓延向心口,遠處熊熊燃燒的烈火在我眼底跳躍。
【璟華,你發什麼瘋?】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陸雲縉,他的女人燒了我的藥園,他卻罵我發瘋。
我氣得發抖,眼淚不受控製得湧出,眼眶酸澀異常。
若是從前,他看我流淚,必定百般討好賣弄,隻求我消氣開心。
但現在,我清清楚楚的看見陸雲縉麵上一閃而過的嫌惡,他說
【你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嗎,好好待在你宮裏,做什麼出來丟人現眼。】
哦,他嫌我現在麵容醜陋,不易出現在眾人眼前。
我這半邊毀壞的臉,時時刻刻提醒他是如何技不如人落入敵軍之手,需要靠身邊的女人舍身相救。
我突然醒悟,原來陸雲縉不是不再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