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人都想求見的八號當鋪管事。
跟我交易的人,無論有任何需求,隻要付出足夠的代價,都能如願以償。
可這天,當鋪卻來了意料之外的人。
我的夫君傅沉玉。
我壓了壓臉上的麵紗,變換聲音詢問。
“公子,要做什麼交易?”
他拿出一副畫像,是他的白月光。
“我要薑月一生平安喜樂,富貴榮華。”
他看著我,眼裏的果斷刺得我心頭一顫。
“用我妻子一生的生育能力來典當。”
1
話音落下,我渾身的血液凍結。
我與傅沉玉成婚三個月,剛剛得知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我壓下眼底的驚痛,盡量平緩著情緒。
“這世道待女子苛刻,若你的妻子不能生育,這跟要她的命沒什麼不同,你可想清楚了?”
成婚當日,所有人祝我們早生貴子,那時他撫著我的臉頰,滿眼期盼。
“本王跟王妃,會有孩子的。”
如今,他卻要用我的生育能力,換別人富貴榮華。
傅沉玉薄唇緊抿,“這是她欠下的債,如果不是她回來占據了薑月的身份,薑月不會離家出走,在外三年受盡苦楚,還差點遭人玷汙,她該為薑月犧牲點什麼。”
“何況隻是不能生而已,我不會嫌棄她,也不會再娶任何人,我會用一生來補償她,還不夠嗎?”
聞言,我愣怔了好一會,苦楚翻滾上心頭。
薑月頂替我成為相府千金多年,父母疼愛,衣食無憂,富貴榮華享盡。
而我自小流落鄉野,吃不飽穿不暖,什麼苦難日子都過夠了,長大後拿回自己的真實身份,每個人卻都很不高興。
他們都怨我的出現逼得薑月離家出走,害她苦了三年。
爹娘是,我以為愛我的夫君,也是。
傅沉玉見我遲遲沒有反應,眉眼冷下,“為何不應聲,是籌碼不夠?”
不知何時,他手中的匕首已經抵在我的心口,“把我妻子最珍貴的情感抽幹淨,這總夠了吧?”
我望著他閃過殺意的眼睛,忍不住苦笑。
他做事真是滴水不漏,軟硬兼施,我若是不答應,會死在他手裏吧?
“籌碼夠了,你說的交易條件,足以讓你得償所願。”我握住他的匕首,按在桌上,如同壓製著自己心頭翻騰的痛意,可聲音裏仍舊帶出了一絲顫意。
“不過我要提醒你,你的新婚妻子若有孕,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孩子會一並拿掉,為了一個薑月,值得嗎?”
傅沉玉神色忽怔,“為了薑月怎麼都值得,再者,她應該沒有孩子。”
這話的意思很明朗,為了薑月,他什麼都可以做。
真是深情,令我忍不住懷疑他娶我,究竟是因為愛我,還是為了......更好的典當我。
畢竟眾所周知,與八號當鋪做交易的人,必須跟付出代價的人是血親,抑或是夫妻。
我眸裏的黯然寸寸遮掩,摸著還沒有顯懷的肚子,“我知道了。”
“三天內,你妻子最珍貴的情感會被抽離,以後也不會再生育。”
“三天後,你會得償所願。”
“如果三天內你後悔了,交易可隨時撤銷,可若時限一到,絕沒有反悔的餘地。”
2
傅沉玉走後,我腹中猛地抽痛。
這是交易的規則,交易者對交易的渴望越強烈,付出代價的人被抽離的東西就越明顯。
我忍著鑽心的疼痛趕回了王府,傅沉玉卻還沒有回來,下人支支吾吾道。
“今天是薑姑娘的生辰,王爺去陪她了。”
生辰?
今日也是我的生辰,原本還要在今天跟他說,我懷孕的事。
我站在院中發呆,春風陡峭,我冷得起身想回屋,小腹卻猛然傳來一陣距離的刺痛感。
踉蹌兩步,我直接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熟悉的氣息帶著關心的聲音盈盈於耳。
“本王不在你身邊,你就這般不會照顧自己?
我抬眸望去,隻見傅沉玉看著我,眉心皺得厲害,將身上的大氅披到了我的身上。
“臉色這樣難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本王給你做碗補湯去去寒氣,好不好?”
他的每一個動作、神情,都能讓我感覺到愛。
初入京城,人人瞧不起我,隻有他將我護在身後。
他求娶我時,遠上寒山,隻為我尋一道開過佛光的護身符,護我平安。
大婚那日,他許我一生的諾言,字字句句誠懇。
可樁樁件件都是裹了砒霜的糖,我甚至忍不住想,他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還是隻想讓我付出代價,彌補他的薑月。
我拂開他的手,輕聲道:“我身子確實有些不舒服,像是被抽走了什麼東西,補湯應該幫不了我。”
“夫君今日出去了一天,你,有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傅沉玉眼神閃躲,伸手替我將散亂的發絲綰至耳後,哄我。
“本王一顆心都是你的,想說什麼,想做什麼,你還不知道嗎?”
“你身體虛弱,本王還是給你熬點湯補補。”
觸及傅沉玉溫情的眼眸,我心口一動,下意識的告訴他,我其實已經有孕的事,一個丫鬟就急急忙忙跑了進來。
“王爺,薑月小姐頭疼得厲害,哭著喊你的名字,想讓您過去看看!”
傅沉玉臉色一變,抬腿就要往外走,我本能的抓住他的衣角,“夫君。”
我看著他,“我想喝湯,你不是要幫我做嗎?”
他拂去我的手,“阿月離家三年,在外過得很苦,她要見我,本王得去看看她。”
我堅持,“可我身體也不舒服。”
傅沉玉看向我,劍眉輕蹙,語氣寒涼。
“妙妙,你能不能不要鬧,你已經是本王的王妃了,為何非要跟她爭這一時?”
我望著傅沉玉匆匆離去的背影,被甩開的手一點點收緊,忽然低低笑出聲來。
十五年來,我唯一想要留住的人,也沒能留住。
也許,不該妄想他的喜歡與寵愛是真的。
溫熱的血順著衣裙蜿蜒而下,我捂著肚子跌坐在了地上。
“對不起啊。”
我的眼淚一下滾落下來,“原諒娘親不能把你帶到這個世上,不被歡迎與期待的孩子,會活的很痛苦。”
我一個人痛苦就夠了。
我的孩子,不能跟我一起苦。
身體疼得仿佛內臟都要被嚼碎,我的記憶卻好像被抽走什麼似的,兩眼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距離交易日期越近,我所忘記的就會越多,我甚至想不起我們初見時的模樣了。
我看著鏡子裏蒼白的麵容,對著虛空呢喃。
“我知道你在。”
“明天就是三日之期,抽空我對傅沉玉的情感後,便送我回家吧。”
3
門被驀地推開,傅沉玉衝進屋內,滿眼心疼的走向我。
“丫鬟說你暈倒了,本王馬上就趕了回來,你怎麼樣,郎中可有說原因?”
我看見他臉上還掛著汗珠,該是縱馬狂奔回來的,眉眼的焦急也不似有假。
我忍不住想笑,他做戲一直這麼認真,如此真情實感,也不怕真的喜歡上我了。
“郎中說查不出來什麼原因,但我聽說江湖上有個八號當鋪,可治疑難雜症,我想......”
話還未說完,傅沉玉陡然斂了眉,打斷我。
“這種怪力亂神的傳說你也信。”
似是察覺過來自己反應過大,他抱住我,聲音輕緩。
“妙妙,你燒糊塗了,你應該看的是太醫,而不是什麼八號當鋪,明日,本王將宮中的太醫都請來,為你看病。”
我垂眸,沉默不語。
這時,薑月從門外進來,臉上露出訝異,聲聲關切。
“呀,我不知姐姐病的這麼嚴重,不過傅哥哥,姐姐說的並非無稽之談。”
她看向我,唇角露出笑容,“這些日子我的氣運突然變得極好,連咳疾都不治而愈了,還有機會成為皇商,事事順遂,天天笑口常開,這種情況,我就很懷疑跟八號當鋪有關。”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傅哥哥不若帶姐姐去瞧瞧?”
我眼底的情緒劇烈的一顫,看向薑月。
她似乎,知道交易的事。
“阿月,不可胡說。”傅沉玉扭頭訓斥,可言語裏的溫柔幾乎要化成水淌出來,“你吃了那麼多苦,苦盡甘來也是應該的。”
悲涼掠過心底,我自嘲一笑。
所以,我就要做薑月苦盡甘來的犧牲品麼。
薑月嬌笑著勾起唇角。
“是我胡說了,我這就去給姐姐熬個補湯賠罪。”
傅沉玉抱我上床,溫聲道:“阿月沒有做過這些,本王去瞧瞧,免得她做的不合你口味,還能親自給你做一碗。”
以前,金尊玉貴的王爺為我下廚,我感動的熱淚盈眶。
他隻是將我摟在懷裏,溫熱的指腹點了我的鼻尖。
“妙妙若喜歡,本王天天都給你做。”
“本王要讓妙妙,成為最幸福的女人。”
其實,我也沒天真到他的心裏全是我,他畢竟是王爺,隻要有一個小角落屬於我就夠了。
我很滿足。
可我沒想到,連一個小角落都沒有。
他所有的愛意,都是假的。
心裏的痛意苦澀又綿長,我的眼淚滾了又滾,可一會後記憶又空了一塊,心頭極致的悲涼緩緩消散,隻剩腹部還留有餘痛。
我撫摸著肚子,笑著泛起淚光。
“再忍忍,明日,娘親就同你一起離開。”
4
第二日一早,薑月端了一碗補湯進來。
她將補湯遞至我眼前,唇角不動聲色的露出一絲笑意。
“喝一口吧姐姐,這補湯可是用腿骨煨了六個時辰。
那湯刺鼻的苦澀撲麵而來,惡心的感覺直衝肺腑。
我看著她,臉色蒼白。
“不必了,你我的關係,還不至於親密到這個程度。”
誰料她忽然掐住我的脖子,伸手就將那補湯往我嘴裏灌。
“姐姐不好好照顧身子怎麼行,傅哥哥還要用你這身體與情感,來換我的大好前程呢。”
她的指甲陷進我的皮肉,眼裏擰著惡毒的笑。
“說實話,我有時候真可憐你,即便你回到相府做了真千金又如何,即便你做了王妃又如何?”
“不過是我向上爬的墊腳石,等今日交易完成,你這具殘軀,活著同死了有什麼分別?”
她果然是知道交易的!
我拚命掙紮甩開了她,身體早已經被折磨的無比虛弱,盯著她。
“薑月,你為什麼這麼恨我,明明是你占據了我的身份享福多年,而且三年前我並沒有趕你走,爹娘也哭著求你留下,是你執意離家,這三年裏你遭遇不測,也跟我無關。”
“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把這過錯歸在我身上?”
薑月看著我,眼裏的笑愈發猙獰。
“忘了告訴你。”
“這三年裏我過得極好,什麼遭人玷汙、受盡苦楚,全是我自導自演,我要是不做這一出,他們哪裏還會關心我?說來說去都怪你,誰讓你回來搶走我的東西,你就不能死在鄉下麼?”
我怔住,愣愣的望著她,隨後忍不住笑了。
原來,這就是傅沉玉所謂的我虧欠她。
犧牲我,助這樣的人富貴榮華,平安喜樂。
好荒唐,又好可笑。
“你笑什麼,我才是贏家,”她惱怒,惡言惡語道:“還沒問你,剛剛那補湯的滋味怎麼樣?這湯缺味藥引,我特意把院裏的大黃牽了過去。”
“你猜它被拖進廚房時,是不是還搖著尾巴等著你去救?”
我震驚的瞪大眼,看向那碗補湯,“你......你怎麼敢......”
大黃是傅沉玉抱回來的一條狗。
它雖聽不懂話,卻會在我身子難受時用溫熱鼻尖拱來藥碗,會在我落淚時用舌頭舔舔我的臉。
它是我的親人啊,竟然被她燉了......還喂給我喝了。
巨大的悲痛滅頂而來,我痛得想要爬起來撕了她,可腹中極致的絞疼卻讓我使不上半分的力氣。
“薑月,我要殺了你......”
薑月看出來我虛弱,直接將藥湯砸摔在地上,她褪去囂張得意,直接朝我跪下,眼底泛起淚光。
“是我做的湯不合姐姐胃口,讓姐姐不開心了。”
“我答應姐姐,以後不會再不知死活的纏著傅哥哥了,姐姐不要生氣好嗎?”
門被驀然推開,傅沉玉瞧見薑月跪著,立即扔了手中的補藥,將薑月拉至身後。
他冷眼睨著我,語含怒意。
“王妃好大的脾氣,生病了還能砸摔東西,看來本王為你準備的補藥是用不上了。”
“昨夜阿月為了你的補湯,足足熬了一夜,卻換來你這麼不知感恩的對待,你真是太讓本王失望了!”
不知感恩麼。
我的孩子、我的情感全部用來換薑月的好前程,還不夠嗎?
嘴角嘗到鹹苦,我雙眸竟是血色。
“傅沉玉,你知不知道,她熬得湯,燉的是大黃?”
傅沉玉表情一滯,僵在了原地。
薑月嗚咽出聲,“我隻是想讓姐姐的身體快點好起來,對不起......”
我沒有說話,隻一瞬不瞬的看著傅沉玉。
他也養了大黃很多年,也是他的家人啊。
他眉中透著慌張,一開口,聲音極澀。
“妙妙,再怎麼說,阿月也是為了你的身子著想。”
“不過是一條狗,最遲明日,本王去找一隻一模一樣的來,好不好?”
我眸中最後一絲光亮,在一瞬間湮滅了。
當初大黃生病奄奄一息,三更半夜傅沉玉抱著它敲遍了整個京城的藥館,隻為找到一個能給它看病的大夫。
可如今,它對傅沉玉來說,隻是一條狗。
就如我在傅沉玉心中,什麼都不是。
噬心腐骨的痛意一陣又一陣,我平靜的看著傅沉玉。
“不用了,大黃就是大黃。”
也不會再有明日了。
傅沉玉眼角明顯一顫。
“怎麼不用?”
“妙妙,本王馬上去找,馬上就去,你先好好休息,等著本王。”
他抬腿離開,背影還有些發抖,薑月也跟著他離去。
我身下的衣裙早已被血浸濕一大片,強烈的痛感如海浪一般翻滾而起。
我捂著撕裂般的小腹,指甲在床沿邊犁出一道血溝。
“沒有任何人值得我們留戀了,娘親這次真的要帶你走了。”
我痛得倒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隻聽見虛空裏傳來冰冷的聲音。
“生育、情感剝離完成。”
心口發痛,我卻不明白為何而痛,隻能聽到冰冷的聲音繼續,“主人,您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