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本書裏的惡毒女配,我很有女配的自覺。
寫這本書的人很恨我,書名,男女主,劇情,作者統統改了好幾版。
唯有我還是我的名字。
在她設定的每一種結局裏,我都是不得好死,灰飛煙滅。
太慘了。
隻是後來有一日,我醒了。
不僅如此,我還聽到那個所謂的女主說:「臥槽,我怎麼穿進我自己寫的小說裏來了!」
我挑眉看她,她亦挑釁地打量我,大概是覺得我快死了,她施舍憐憫。
她不知道的是,我徒手改寫結局這一事,才剛剛開始。
1.
太子最近新帶回來個舞姬。
那舞姬生了一頭海藻般濃密的長發,唇紅齒白,眉眼含情,十分明媚可愛。
隻是她頗為不懂禮數。
中秋宴上,她同我發生了幾句口角,最後忍無可忍,一把將我推入了水中。
我醒來時,那舞姬正跪在我床前。
我聽見她嘴裏念念有詞:
「我怎麼真穿進自己寫的小說了?」
「不過也行吧,反正是女主,最後結局還是美美的。」
「這就是江若離吧,她居然長這麼美?煩死了,早知道就寫她嘴歪眼斜了......」
「難怪能勾引男主太子呢,賤貨。」
我頗有耐心地聽她念叨了半天,將老底都抖落了個七八遍,這才忍不住打斷。
「佩兒。」
我的侍婢欣喜若狂地上前:「娘娘,您終於醒了!」
那舞姬倒是滿臉不屑,嘀咕道:「娘娘?不過就是個太子妃。按照劇情,太子可是要封我做皇後的,你又算什麼。」
我自小聽琴辨音,耳力比旁人都好上許多。因此,雖然佩兒她們聽不清她說的話,我卻是聽得一清二楚的。
我隻裝作沒聽見般,若無其事地靠坐在床頭:「太子殿下呢?」
佩兒恭敬道:「殿下還在郊外北大營巡視,還沒回來呢。」
說罷又惡狠狠地瞪著那名舞姬:「賤婢!等太子殿下回來了,自有你好看的!」
那舞姬,不,該叫她馮香茹,則麵不改色與我嗆聲:「殿下來了我才更不怕呢。」
她知道太子李喻寵她,她不會有事。
她也知道以我往日的性情,為了體麵,必然也不會讓她有事。
她更知道,劇情可是她自己寫的,她一定會有個美滿結局。
而我,終有一天會被李喻厭棄,甚至不惜將我挫骨揚灰。
所以我細細打量著她,她亦不依不饒回看我。
那眼神裏,有不恭,有憐憫,也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輕蔑。
「且先讓你這個賤人作威作福幾日吧,反正,這太子妃的位置,早晚是我的。」
我幾乎可以聽見她的心聲。
2.
我叫江若離,是金陵江氏嫡女。
我從小在江南長大,同彼時仍是親王的太子,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他曾答應:「阿狸,我會娶你做我的太子妃,一生一世隻歡喜你一人。」
可他食言了。
成婚後沒多久,我們便開始頻繁地吵架。
十五那夜他本該留宿我宮中,然而我等了他一夜,等來的卻是他抱著新看上的舞姬,轉身離去。
我被舞姬推入水中,大病三天。
纏綿病榻時,我迷迷糊糊做了個夢。
我夢見了自己今後慘烈的結局,也終於知曉,原來,我不過是活在了別人寫的話本中。
在這個故事裏,我佛口蛇心,貪婪無恥,不僅試圖搶走馮香茹——也就是女主——的所有寵愛,更是害得她與男主相愛相殺,愛恨糾葛了一輩子。
而男主,就是太子。
是我的夫君。
太子視我為白月光,朱砂痣,馮香茹卻在後來的故事裏,將我寫成了善於偽裝的絕世白蓮。
而太子知曉了我種種真麵目,一怒之下,賜我死罪,挫骨揚灰。
後來作者甚至覺得還不夠慘,又將我結局改成了被太子圈禁,後又變成被做成人彘。
砍去四肢,日夜折磨。
總之,很血腥。
我回顧了一遍我經曆過的不同結局,那時候的心悸與痛苦仿佛還曆曆在目,像嗜血的毒舌陰冷地鑽進了我的骨髓,噩夢般揮之不去。
到了最後,我的腦子裏麵隻能悠悠浮現出一個印象:
「她真好恨我。」
隨即我又想:「無所謂,我也恨她。」
如此作賤我,將我變成了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廢物,一個吃裏扒外,沒有半分人性的過街老鼠。
我不可能不恨她。
我原本想,既然已經清醒,那我這一世,一定要好好走我自己的路,努力改變悲慘的結局。
卻沒想到。
創造我的人,竟然送上門來了。
3.
太子果真沒有懲處馮香茹。
佩兒氣道:「殿下如此不把我們姑娘放在眼裏,就不怕寒了金陵江氏的心嗎?」
我正在低頭繡一副《百鳥朝鳳圖》,聞言,冷笑道:「你都知道的道理,別人自然也知道的。」
佩兒不解:「那殿下是為什麼......?」
自然是有兩個原因。
第一,李喻要給金陵江氏立規矩。他寵幸個舞姬,金陵便要大動幹戈,那等他坐穩了皇位,封我為後,江氏豈非更加得意忘形?那便更不受控製了。
君王要不得這樣有自我意識的朝臣。
至於這第二。
「殿下酒喝多了,糊塗了。已經忘記當年,是怎麼坐上太子這個位子的了。」我倚著暖閣軒窗,閑閑地道,
窗外風吹梧桐落葉,雨聲瀟瀟。已經是初秋了,早晚天氣總泛著一層淡淡涼意。
「既然如此......」
這個太子,他不願做,自然有的是人願意。
佩兒給我披上外衣:「還說呢,殿下入主東宮後,可一次都沒去向皇後娘娘拜謁過。皇後雖不是殿下生母,卻也該做全禮數......就是可憐了娘娘您,殿下惹得皇後連您也一道厭惡了。」
我撫摸著那幅《百鳥朝鳳》,細細思索道:「九月初九重陽宮宴,不就能見到了嗎。」
佩兒想起這件事,才氣:「可殿下要將那卑賤舞姬也一並帶去!」
她擺了臉:「真是丟臉死了,哪個王公貴胄不是隻帶正妻一人?便是妾,也是出不得府的。」
正如馮香茹劇情發展的那樣,她很受太子寵愛,她提出的那些新穎的想法,也令李喻覺得她尤為特別。
我從佩兒那裏聽到過一些,什麼“三步成詩”“七步策論”,就連治國之術也能說出點首尾來。李喻大為喜悅,深以為自己撿著了個寶貝。
然而我金陵江氏,世代簪纓,我外祖乃三朝帝師,父兄皆是朝廷重臣,就連最不成器的阿弟,今年也入了三榜。我從小受的是世家嫡女嚴苛的教導,其實也略聽得懂一些政論。
馮香茹所說的東西,都有局限性。
紙上談談可以,真要落實,是絕對吃力不討好的。
可李喻被喜愛衝昏了頭。他頭一次見人如此赤裸裸地愛他,自然完全聽不進去。
「殿下要將那些策論,呈給聖上。結果連太傅那關都沒過,直接被打了回去。」
提起太子太傅,佩兒如聞惡鬼,害怕地縮了縮脖子:「這不,現在還在勤政殿外跪著呢。」
我不覺冷笑道:「那馮香茹如此體貼,怎麼沒有同他一道跪著?」
佩兒撇撇嘴:「怎麼沒跪?那賤婢為表癡心,揚言若是殿下跪死在殿外,她要跟著一道死呢。真是癡情。」
確實癡情。
但我聽完覺得惡心。
我當年真是瞎了眼,居然想要嫁給這麼一個蠢貨瘋子。
4.
然而再怎麼樣,太子跪著,我總不能無動於衷。
「真是丟臉死了,還要我們娘娘親自去求情。」
我坐在風雨顛簸的馬車裏,覺得佩兒說得很對。
一下車,小黃門剛引著我到了宮門口,還未進去,遠遠便能看見勤政殿外,兩個落湯雞般狼狽的身影。
他倆偏偏還振振有詞。
馮香茹抱著李喻的胳膊道:「殿下,都是我的錯。我不會丟下你的,要跪也是我替你跪著。」
李喻則滿臉疼惜:「怎麼有讓你替我承受的道理,你身子弱,我會心疼的。」
大雨傾盆落下。
小黃門臉都快綠了。他一抬眼,覷我神情難看,忍不住把頭埋得更低,壓根不敢觸我黴頭。
他不知道,我其實不是心痛。
我就是快吐了。
我真的不明白,李喻拉著一名連外室都算不得的東西跪在這裏,是要打誰的臉?當年將我江氏賜婚與他的,可是陛下。
「蠢。」我心裏認定。
正欲轉身離去,雨聲瓢潑的喧嘩裏,卻忽然插進了一道如悶雷般低沉的嗓音:
「怎麼了,娘娘,可是心疼了?」
這道聲音......我狠狠一顫,就如同被蛇信子舔過背脊一般渾身僵冷。
這道聲音堪稱詭魅,在暴雨如注的宮門前響起,如同一片陰霾徐徐壓下,叫人無處可逃。
良久後,我才僵直轉身。
頂著眼前那人深深幽暗的眸光,我揚起笑臉,盈盈一拜:
「太傅。」
5.
裴尚清披著氅衣,不聲不響擋住了我的去路,一雙深瞳泛著晦暗的光。
「娘娘獨自站在這裏,可是傷心過了頭?」
迎著他沉沉的威壓,我不敢吭聲。
裴尚清的手段我是見識過的,當日他曾做過父親門生,當過江氏小輩們一段時間的夫子。
此人訓人的手段極狠,凡是當日功課不過關,總要被他打上十戒尺。我阿弟年少有些不成器,當年屬他被打得最厲害,那響徹江家的哭嚎,我至今想起,仍不由得背脊發麻。
這種閻羅,我怕也正常。
裴尚清不喜歡我不說話。
他接著逼問:「那就是怪臣太過嚴苛?」
我避無可避,隻得低眉擠出個笑:「教導太子,是太傅的職責,本宮沒什麼傷心的。」
裴尚清唇邊勾出個若有似無的笑,玩味般覷了我一眼。
隨即視線移至勤政殿外,他意有所指:「太子佳人在側,風雨也要同擔。娘娘怎麼不常伴太子左右?」
意思是,你怎麼不跟著一起跪著。
我聽出他語氣裏不加掩飾的純粹惡意,一時間沒想出來,他為何如此譏諷我。莫不成是因為當年做他的學生,我也屬實太不成器,他記恨我至今?
然而想起後麵的劇情,我幹脆同他剖白:
「太傅......本宮不是傻子。」
「一人受罰,連累全家來跪,這不是有病麼。」
這句話我沒敢宣揚,逼著自己湊近裴尚清幾步,壓低了聲音闡述。
他晦暗的眼眸裏,泄出幾絲饒有興味的光芒。
「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我真是服了這個奸滑的老狐狸:「太傅今後會明白的。」
我紋絲不動盯著他,仿佛要證明我的決心,雨水瓢潑落下,我的一半肩膀已經被水淋透。
裴尚清並不提醒,獰笑著看著我淋。
他大概很欣賞我這幅狼狽模樣,我能看出他心情似乎好了許多。裴尚清也壓低聲音,沉悶仿佛咒語:
「那麼娘娘,應當親自證明給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