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為父母的怪物,會打你罵你,再飽含憐愛地關懷你,最後溫和地詢問:
“你願意贍養我們,撫養你弟弟嗎?”
你願意獻上你自己,讓一身血肉成為最好的祭品嗎?
我不願意。
1.
“爸媽,我飯卡裏的錢不夠吃飽,能不能再都給我一點?”我小心翼翼地問。
“不夠!已經給你一個星期七十塊了怎麼會不夠!”
“可是弟弟一個星期就有兩百。”我弱弱地反抗。
“他是男孩子當然要多吃一點!你就天天吃那些大魚大肉,怎麼可能養得起你!”
“食堂隨便一個肉菜都要七八塊,一天十塊錢我真的不夠吃。”
“誰讓你天天吃肉了?食堂不是有白菜麼?兩塊錢一份的白菜,還有五毛錢一份的花卷,怎麼一天十塊錢就不夠了!”
“我總不能天天吃白菜啊,而且食堂白菜也是三塊一份......”
我頓感無力,但是他們已經不願與我多言。
“怎麼不能,我和你媽當年在s市打工的時候十塊錢能吃一個星期,你現在一天就吃十塊錢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天天說七十塊錢會餓死,你這不還叫的挺大聲的嗎!”
“我沒有,而且我每周去學校和回來的公交費也要花錢,算下來每天吃飯連十塊都不到。”
“那你就別回來了唄!誰讓你每周都回來的?”母親馬豔蓉一臉理所當然地翻了個白眼。
“不回來你們根本不會給我錢!每次都這樣!給弟弟就出手闊綽,到了我這就扣扣嗖嗖,要是真不想養我,當時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啊!”
我終於忍不住大罵出聲,下一秒,右臉就傳來劇烈疼痛。
費力睜開下意識緊閉的雙眼,就見父親蔣廣誌邊抽出自己的皮帶,邊朝我走來:“給你臉了是吧!誰讓你這麼跟我們講話的!還養不起別生?你活不起就去死啊!”
皮帶如利刃一般,瞬間在我抬起來格擋的手背上留下紅痕
我突然失去了言語能力,連喊叫也不能,因為我知道這隻會讓他打得更加起勁。
在我還小的時候,每次被打後躲在衣櫃裏哭泣時經常會想,長大了我將先揍父親還是先揍母親這個問題——或者應該直接揍蔣揚輝那小子,這樣那兩個人都會感到痛苦了。
但自從上了高中,我總是更多地在淚水中回憶班主任充滿關懷的臉龐和眼睛,還有同學欲言又止的疑惑與鄙夷。
不過或許是同樣的內容想過太多次,大腦已經本能地拒絕同樣的內容這樣反複播放。這一次,我什麼也沒想。
我的表情出奇平靜,這使得蔣廣誌極為惱怒。弟弟說:“爸,你看她還在笑。”蔣廣誌立即一腳踢向我的小腿,皮帶緊隨其後抽在了脖頸處。
我轟然倒地,咳嗽不止。
淚水連成一片,形成厚厚的霧霾籠罩一切。所有的人、物以及聲音,都在這疼痛中彌漫和溶化,我真的不禁咧嘴笑了一笑。
2.
膝蓋紅腫得根本無法行走,渾身上下也疼得不行,喉嚨處更是持續縈繞著難以忍受的窒息感,我索性跟班主任請了兩天假。
班主任知道我的情況,以前也專門上門家訪過試圖給那兩位做思想教育,但好說歹說,也隻是把我的生活費從一開始的五十漲到了現在的七十。
——為此我還遭了一頓毒打,鬧得沸反盈天的,最後吵得一向不多事的鄰居們都忍不住前來拉架。蔣廣誌被一堆人看著覺得丟人,才丟下手裏的拖鞋。
電話裏,班主任有些擔憂地詢問我是不是又遇到了什麼困難。我沉默良久,最終隻是告訴她:“沒什麼事,隻是有些累了,想在家休息兩天。”
班主任不太認可我作為高三生還要請假且一請就是兩天的行為,於是又詢問需不需要她去給蔣廣誌打個電話溝通一下,我趕緊拒絕了。
說實在的,就我所知,班主任給蔣廣誌或者馬豔蓉打的那幾次電話,除了能讓我被狠狠抽一頓外,基本沒什麼用。
我很感激她,但有時候也會想她要不還是別幫我了,雖然她也確確實實把我的生活費抬高了一點點......
我掛斷電話,迷迷糊糊想著班主任的音容笑貌,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覺。半夜口渴醒來,顫顫巍巍地去接水,結果不慎摔在床邊,一半身子倒在床底,揚起嗆人的灰塵。
有那麼一瞬間我突然開始想:我要是死在床底,估計得等我屍體發爛發臭了才會被人注意到。
因為過於惡臭才不得不被注意到。
我躺在地上懶得動彈。月光透過沒有窗簾的窗戶,照亮我另一半身體,亮亮的,讓我又想起我的上鋪餘瑤瑤。
那是個眼睛亮亮的女孩,長得非常好看,人也很好,她知道一點我家裏的情況,對我也是多有照顧。
【你為什麼不逃呢?待在那個家應該很痛苦吧?】
我忍不住又想起她那天的問題和略帶憂鬱的神情,但我心裏依然有著和那天一樣的疑惑——
可我又能逃去哪裏呢?高中不讀了嗎?學曆不要了嗎?如果學曆可以舍棄的話,那我前麵忍過的那些苦又算什麼呢?我初中都熬過去了,高中難道就不可以嗎?我難道真如蔣廣誌所說,是個好吃懶做吃不了一點苦頭的人嗎?
她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愁眉苦臉地閉上了。
我也不禁閉上了雙眼,隱約間,似乎有淚水落下,弄得臉上癢癢的。但我實在太困太累了,無力去確認淚水的真實與否,最終等我清醒之時,已經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