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2月24日,兒子忌日這天。
丈夫卻拋下我去參加同事妹妹的生日。
我下定決心離婚,整理衣物時,在櫃子的夾層裏發現了一本泛黃的日記。
日記的最後一頁,是十八歲的蕭衛洛參加招飛前,寫給我的情書。
我毫不猶豫地撕掉。
突然,空白的紙麵憑空出現了幾個字,“你是誰?”
1.
日記上的字跡遒勁有力,“為什麼要撕掉我的信?”
我臉色驚變,手中的日記驀然掉在了地上。
我趕忙從嫁妝箱底翻出一封泛黃的信,赫然是十年前蕭衛洛給我的告白情書。
我強壓下恐慌,拿起筆飛快地寫著,“這封信,是給誰的?”
“邵喻芊。”
看著熟悉的字跡,我心中發顫。
我愛蕭衛洛,他也時常寫我的名字,一眼就能看出是他的字跡。
所以,現在日記那端寫字的人,是十八歲的,活在1982年的蕭衛洛?
對麵似乎有些著急,字跡浮現的越來越快。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撕掉我的信?”
我定了定神,落下一行字。
“這封信你不用送了,因為,你會愛上另一個女人。”
墨跡陡然間又重了幾分,“不可能,我隻愛喻芊,絕不會愛上別人!”
盡管過去十年,我卻依舊能想象到十八歲的蕭衛洛,寫出這句話時麵上的傲嬌與自信。
十八歲的他青澀稚嫩,卻愛我愛得張揚熱烈。
他自然無法想象,二十八歲的他對我如何惡語相向。
我剛想回複,大門卻被人從外拉開。
我若無其事地把日記塞進五鬥櫃,將收拾好的衣服裝進樟木箱裏。
蕭衛洛一進門,就將堂屋翻了個底朝天。
“喻芊,你看見我放在桌子上的盒子了嗎?”
“外麵裹著一層彩色絨麵紙。”
我假裝沒聽見,低著頭收拾屋子,不做回應。
他推門進來,看見地上裝滿衣服的箱子,愣了愣。
“你怎麼突然把這些衣服都收拾出來了?”
我手上動作不停,看向蕭衛洛。
“蕭衛洛,我們離婚吧。”
聞言,蕭衛洛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為什麼?就因為我去給劉素素過生日?”
“我解釋過很多次了,她是我同事的妹妹,我多照顧點她怎麼了,你為什麼這麼小肚雞腸?”
同樣的解釋,同樣的指責,我聽了無數遍。
他照顧死去同事的妹妹,我不阻止,我能體諒。
可他借口訓練不回家,卻去陪劉素素,甚至頂著被處分的風險多次請假,隻為了送感冒的劉素素去醫院。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走得近,甚至還有人調侃劉素素是他的小老婆,他也不解釋,不出麵解決。
每當我讓他們保持距離,他便黑著臉斥我:
“她無父無母,唯一的哥哥也因為飛行事故死了,我多照應她點兒,你至於撚酸吃醋嗎?”
這樣的話,我真的聽膩了。
已經改革開放,她有工作,廠裏也給分配房子,很多人照顧她,為什麼我的丈夫總覺得非他不可?
我也不想跟他再吵,眉眼淡冷。
“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蕭衛洛神色一怔,黑眸中浮現幾分愧色,語氣放軟了些。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隻是去走個過場,很快就回來,回來我們一起去祭拜兒子。”
我時常在想,身為孩子的父親,喜事跟忌日真的可以放在同一天嗎?
為什麼我就做不到呢。
我的眼眶濕潤了,卻盡量穩住情緒。
“我不在意你去不去祭拜孩子,但你跟我離婚後,才能正大光明的追求劉小姐。”
“邵喻芊,我有說過要追她嗎?”蕭衛洛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將我疊好的衣服扔到地上。
“而且和我離婚後你能去哪?你連高考都沒參加,沒學問沒本事,怎麼養活自己?”
“跟我離了婚,紡織廠的飯碗你都保不住!”
他的話像一把利刃,狠狠刺進我的心尖。
當年恢複高考,我激動地報了名。
蕭衛洛的父母卻拉著我,語重心長地勸阻。
“喻芊啊,我們知道你成績好,考了準能考上,可衛洛要招飛,你應該要支持他,要回歸家庭啊。”
“女孩子家家,讀太多事也沒什麼好處,現在最要緊的,是要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來。”
蕭衛洛也緊緊的抱著我,“喻芊,我覺得爸媽的話有道理,我們的孩子,才是頭等大事。”
為了孩子,因此我主動放棄了高考,守在家裏,全心全意地支持他參加招飛。
他成功選拔上了飛行員,激動地擁住我。
“喻芊,我知道你為了我放棄了很多,相信我,就算你以後沒有工作,我也會努力養活你,絕對不會虧待你。”
如今我看著蕭衛洛,隻覺得滿腹的心酸都卡在喉嚨裏,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蕭衛洛似是覺得話太過,忙安撫道:“好了,喻芊,我知道今天你心裏難受,等我回來,咱們一起去看兒子。”
他四處看了看,又問,“那個盒子你放哪了?”
我的聲音幹澀,“客廳的抽屜裏。”
他翻了翻,果然拿到了盒子,轉身就走,踏出門的瞬間頓了頓。
“你在家等著,我走個過場就回來。”
我自嘲一笑,沒有阻止,任憑他的腳步聲越發遠去。
蕭衛洛拿走的那個盒子,我早早就注意到了。
我偷偷打開,看見盒子裏裝著一塊上海牌機械手表,這塊手表我在百貨大樓裏見過,要一百七十五元。
蕭衛洛家庭條件不好,結婚時他拿不出彩禮,便承諾等他工作了,千倍百倍地補給我。
他是飛行員,一個月工資八十塊。
這一塊表,就花了他兩個月的工資。
我以為,他終於發現忘記兌現承諾,發現我們最近有破裂,想用我喜歡的手表,用昂貴的禮物討我歡心,緩和關係。
沒想到,是送給劉素素的生日禮物。
我到底,還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我又打開日記,又往後翻了翻。
紙麵上又出現了幾行新字。
“算了,等我參加完招飛,再親口和她表明心意。”
我一愣,再次去看壓在底下的表白信,卻不翼而飛。
我滿臉震驚,手指顫抖。
難道,十八歲的蕭衛洛,可以改變現在?
2.
日記上還在不斷浮現新的字跡,“我也能看到你寫的東西,你快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我胸口發悶,抿緊唇,寫下一句話。
“我是十年後的你,二十八歲的蕭衛洛。”
對麵似乎難以消化這個消息,過了許久,日記才再次浮現字跡。
“我憑什麼相信你?如果你真的是二十八歲的我,肯定知道未來的事情。”
“告訴我,你都知道些什麼?”
如果告訴了他,是不是可以左右那些事?
我低頭看了眼胳膊上那條蜈蚣般的傷疤,提筆寫道:“在你參加招飛的前一天,喻芊去供銷社給你買東西,回來的路上被人搶劫,刀,劃破了她的胳膊。”
我剛寫完這段話,對麵就立馬回應,“我知道了。”
這段對話結束後,我們默契地沒再落筆。
我把日記妥帖地放好,看了一眼掛鐘,已經到晌午了。
我包了兒子生前最愛吃的糖包,獨自一人上山給掃了墓。
兒子四歲那年得了肺炎,治療無效死亡。
自那以後,我和蕭衛洛的生活越來越不和,感情也漸漸破裂。
天黑得不能辨五指,意料之內,蕭衛洛沒有回來。
如果換做以前,我會不停地胡思亂想,一夜不眠,等他回來歇斯底裏地質問。
如今我不聞不問,躺到了床上,好好的睡了一覺。
翌日,清晨。
家裏依舊空蕩蕩的,蕭衛洛一夜未歸。
我穿衣服,卻瞥見光滑細膩的胳膊。
我瞳孔驟縮,那本該盤旋在胳膊上的刀疤,不見了!
突然,我的腦中蠻橫的擠進了一段完全陌生的記憶。
蕭衛洛招飛的前一天,我依舊被那個持刀的扒手搶劫,我死死抱著懷裏的東西不撒手。
扒手持刀向我揮來,快要砍在我胳膊上時。
蕭衛洛突然出現,奪過了扒手的小刀,將我護在身後。
他真的改變了過去!
他真的,可以改變過去!
我突然笑出了聲,淚水卻也隨之滾落,連忙撲到桌邊翻開那本日記。
新的一頁上,隻有寥寥幾個字。
“我救下她了,謝謝你。”
我激動地下筆,筆鋒疾走,字跡都帶上了幾分潦草,墨痕未幹已暈。
“那你願意,再幫喻芊一次嗎?這是最後一次。”
他立刻回我,“是不是喻芊又有什麼意外,我該做些什麼?”
“不要和她告白,也別和她結婚。”
隔著信紙,我都能感受到他的震驚與憤怒,“憑什麼?我們明明是互相喜歡的!”
我道:“因為婚後,你就會厭煩她,愛上另一個女人。”
他有些氣急敗壞,“不可能!我絕對不會愛上別人!”
“喻芊說想吃隔壁縣的糕點,我攢了一個月的錢,走二十公裏給她買回來!”
“每次喻芊被大院裏的孩子欺負,我總會第一時間衝上前教訓他們,守護著她!”
“今天那些混混拿的刀那麼鋒利,我也沒有絲毫害怕,將她護在身後,因為我知道,她對我有多重要!我愛喻芊,不可能變心!”
我的目光落在他那一條條滿含深情、據理力爭的字句上,往日一切的回憶如洋蔥般被人一層層地扒開。
十八歲的蕭衛洛,體貼入微,會在意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二十八歲的蕭衛洛,卻為了別人,對我冷言冷語。
當初他說不會虧待我,如今卻因為一點小事,和我爭吵不休。
思緒千轉,我還是寫下,“人總是會變的......我是十年後的你,比你更了解未來。”
他不甘心,依舊不停地質問,“那你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愛上的別人又是誰?”
我眼眶一酸,心海中翻湧著萬千思緒,卻不知從何開口。
這時,思緒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我開門後,就見蕭衛洛的同事小安一臉焦急地站在門口,“嫂子,蕭哥喝多了......他,劉素素......哎呀,你能去劉素素家看看嗎,我感覺要出事!”
聞言,一種不好的預感瞬間湧上我的心頭。
也忽然想起十八歲的蕭衛洛剛剛寫的那句:“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直接拿了磁帶錄音機,跟著小安直奔劉素素家。
蕭衛洛,那你就好好看看,二十八歲的你幹下的荒唐事吧。
3.
我一進去,就看見滿地狼籍。
場麵混亂不堪,蕭衛洛正把一個男人按在地上,拳拳到肉的往他身上招呼。
其他人都避得遠遠的,沒人敢上前拉架,生怕被打紅了眼的蕭衛洛誤傷。
我看著碎了一地的東西,開口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會突然打起來。”
蕭衛洛的幾個同事在一旁解釋,“這個男人非要劉素素嫁給他,劉素素不答應,他就說了幾句渾話,蕭哥氣不過,就動手了......”
幾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尷尬地對視一眼,滿臉心虛地看著我。
地上的男人被打的出氣多進氣少,我怕鬧出了人命,衝上前想拉住蕭衛洛,卻被他狠狠推倒在地,“滾開,誰都別攔我!”
“今天我非要打死他不可!”
我的手狠狠紮進了地上的碎酒瓶子裏,一瞬間鮮血如注。
痛得我冷汗直冒。
人群中劉素素驚呼一聲,“蕭哥哥,我的手流血了。”
聞言,蕭衛洛立刻停下起身,大步走向劉素素,把她護進懷裏,輕聲安慰,“沒事吧?”
“我帶你去醫院!”
有人看了看,“沒事,隻是劃了點皮,都不用塗藥,一會就好了。”
蕭衛洛卻恍若未聞,拉起劉素素就往外走。
我看著他倆牽手離開的背影,心中無限諷刺。
我以為,就算沒了感情,他應該也會在外人麵前維持該有的體麵。
是我想錯了。
我不該對他,抱有一絲一毫的期待。
我忍著劇痛,強撐著站起身來,眾人立刻朝我圍過來。
小安忙問:“嫂子,你沒事吧?剛剛我看見你摔倒了,地上到處都是碎酒瓶子,你沒受......傷吧。”
他的話,在看到我右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幾人驚呼一聲。
“你這傷的也太重了,右手都血肉模糊了!”
“蕭哥也真是,你都摔倒了他沒看見嗎,劉素素就劃了道小口子!他就急的跟什麼似的!”
我被幾人送去了醫院,清理好傷口才回的家。
蕭衛洛意料之中的沒有回來。
我聽著磁帶收音,將過程寫在日記上。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覺得他不會回我時,日記上突然現出了字跡。
“你不是十年後的我,而是十年後的喻芊,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