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贏政冷笑了一聲：“那逆子可是獨自一人進的寢宮，怕不是眼高於頂，自鳴得意，以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從今天開始就要君臨天下了吧？”

“你說，他會不會站在朕的屍體麵前罵朕偏心，罵朕有眼無珠，罵胡亥愚蠢，罵扶蘇該死？”

嬴政繼續深想著。

有些偏執。

他畢竟有著時代局限性，根本無法想象一個未來人所具有的高屋建瓴一般的開闊視野和廣闊格局。

“你說，這逆子要是見到朕現在還活著的樣子，又該展現出怎樣的姿態，是跪地求饒還是奮起反抗？”

他突然停下腳步，猛地轉身，目光如炬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鐵鷹劍士，仿佛那鐵鷹劍士就是趙青雲一樣。

“還是說他要趁著眾人不知道消息，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朕徹底留在這裏！？”

贏政長期服用丹藥，長期失眠多夢，變得易怒暴躁。

扶蘇之死，與心腹李斯的背叛讓他本就煩悶的心裏變得愈發焦躁。

趙青雲的橫空出世更是讓不確定的現狀層層加碼，加劇了他的病症。

一種一切都在失去掌控的慌亂之感圍繞在始皇帝身邊。

他雖然是千古一帝，但也是一個普通的人類，沒有什麼長生不老，也沒有什麼三頭六臂。

年輕的時候自然無所謂，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垂垂老矣的身體隻會加劇心中的躁鬱。

蒙毅顯然察覺到嬴政心中的焦躁與不安。

他同樣理解這一點。

在他看來，趙青雲本就蓄謀已久，行事又不拖泥帶水，殺伐果斷。

絕不是扶蘇那等良善之輩。

這樣的人得了勢，必然狂妄自大，不可一世，又怎麼會把他這位已經死了的父皇放在眼裏？

但蒙毅畢竟提前收到了消息。

事實的真相反而與他想象中的大相徑庭。

在秦始皇的棺槨前，趙青雲竟然表現出意料之外的尊重與體麵。

也許，趙青雲公子是個好選擇？

鐵鷹劍士跪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著，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如果將自己所見所聞道出、豈不是打了陛下的臉？

但這麼大的事，他也不敢胡編亂造。

在取得蒙毅的示意後，鐵鷹劍士趕忙解釋起來。

鐵鷹劍士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說道：“陛下，趙青雲公子進了寢宮後，並未如陛下所言那般。”

“其實他一開始就在您的棺槨前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

嬴政聞言，眉頭一皺，眼中有些疑惑。

這可不是公開場合，需要二公子作秀的時候。

嬴政不禁坐直身子，急切地問道：“你說什麼？他當真磕頭了？”

鐵鷹劍士不敢抬頭，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是的，磕完頭後，他便坐在棺槨旁，對著您的遺體說了許多知心話。”

嬴政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他揮了揮手，示意鐵鷹劍士繼續說下去。

鐵鷹劍士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緩緩道：“他說，您是他最敬佩的人，還提到您因迷信方士、服食仙丹而早逝，實在是可惜。”

“他說若您拒絕服食仙丹，或許還能多活三十來年，也不必為太子的選擇而揪心。”

嬴政聽到此處，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心中五味雜陳。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被自己視為逆子的趙青雲，竟會對自己有如此評價。

“他還說，”

鐵鷹劍士頓了頓，偷偷抬眼瞧了瞧嬴政的臉色，見嬴政沒有打斷的意思，才繼續道，“治國與打天下不同，您好大喜功，想要畢其功於一役，還因一句‘亡秦者胡’就傾全國之力攻打胡人，實在不劃算。”

“他認為‘亡秦者胡’指的是胡亥，而非草原上的蠻子，而胡亥公子勾結李斯趙高害死扶蘇公子，又映襯出了這一點。”

嬴政的臉色愈發陰沉，他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

他心中對趙青雲這番大膽言論又驚又怒，卻也不得不承認，這逆子說的的確有些道理。

難道我真的錯了？

蒙毅見嬴政臉色難看，上前一步，輕聲說道：“陛下，趙青雲雖言語大膽，但他對您的尊重卻是真真切切的。”

“或許，他並非如我們之前所想的那般不堪，這其中也許還有我們不知道的隱情。”

嬴政冷哼一聲，說道：“哼，隱情？就憑他這幾句表麵的話，就能證明他的忠心？他蓄謀謀反已久，如今我屍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皇位，倒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蒙毅微微皺眉，思考片刻後說道：“陛下，臣以為不妨再觀察一段時日。”

“趙青雲公子能在您的棺槨前說出這些話，說明他心中還是有您這個父皇的。而且，他所言的治國之理，雖有些天馬行空，但也不乏道理。”

嬴政沉默不語，他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內心糾結。

一方麵，他無法輕易原諒趙青雲的謀反之舉；另一方麵，趙青雲在寢宮裏的表現又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兒子對他這個父親的態度。

公開場合需要演技，私下裏的反應卻做不得假。

許久，嬴政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侯在一旁的鐵鷹劍士，問道：“他最後還做了什麼？”

此時，嬴政的聲音已沒有了之前的憤怒，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疲憊。

鐵鷹劍士趕忙答道：“趙青雲公子說完這些後，又朝您的遺體深深鞠了一躬，便走出了寢宮。”

“目前趙青雲公子的一切行動都在鐵鷹劍士的監視之下，有任何動作都會及時傳遞到陛下手上。”

“如此甚好。”

嬴政的眼神閃爍，他緩緩坐到椅子上，閉上了眼睛，陷入沉思。

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想著趙青雲的種種言行，試圖從中摹畫出一個真實的趙青雲，那個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

但時間真的過了好久好久。

腦海中的印象如鏡中花水中月。

始終看不真切。

蒙毅看著嬴政疲憊的麵容，心中滿是擔憂。

他知道，作為皇帝，嬴政對萬物都有一種獨特的掌控欲，如今麵對趙青雲這個變數，他的內心一定充滿了掙紮與不安。

這是帝國前所未有之大變局。

一舉一動皆是如履薄冰，怎樣小心都不為過。

蒙毅輕聲說道：“陛下，無論如何，我們要為大秦的未來著想。趙青雲手中掌握著三川郡的勢力，若能好好引導，未必不能成為大秦合格的後世之君。”

蒙毅如此寬慰道，顯然在他看來，傳位給趙青雲明顯是比傳位給胡亥更好的選擇。

嬴政睜開眼睛，目光中透露出一絲無奈，他長歎一聲，說道：“如今也隻能這樣了。這逆子，實在是讓朕捉摸不透。”

“命鐵鷹劍士時刻盯住這逆子，我要知道他在鹹陽的所有動作。”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