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是我。”
“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她問,聲音裏充滿了恐懼和迷茫。
我沒有立刻回答,聽筒裏傳來她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呼吸聲,以及......似乎還有醫院背景裏儀器發出的微弱“滴滴”聲?
她沒有等我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空洞:
“你說完那些話......我就不信......我怎麼可能信......”
她像是陷入了某種混亂的回憶,
“十三號那天,我瘋了一樣衝到醫院,我想當麵問你......問你是不是燒糊塗了在說胡話。可是......護士攔著我,她說......她說你還在重度昏迷,根本沒有醒過來......”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不死心,十四號,我去了警局......我想,如果你真的出事了......你的手機......你的遺物......他們應該會保管......”
她說到這裏,聲音帶上了一絲神經質的笑,又迅速轉為哭腔,
“可是警察告訴我......你的手機......在車禍現場就已經摔得粉碎......根本不可能......”
“然後......是昨天十五號......世界杯決賽......”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絕望,
“我不看球......我連克羅地亞在世界上哪個犄角旮旯都不知道......但我還是守在電視機前......我看著......我心裏一直在喊......讓克羅地亞贏......讓他們贏......隻要他們贏了......你說的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可是......最後......法國進了第四個球......我親眼看著......4比2......跟你說的一模一樣......”
電話那頭,傳來了她再也無法抑製的嗚咽聲,那哭聲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徹底的崩潰,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麵前坍塌了。
“李明......告訴我......求你告訴我......我們未來......真的......真的會離婚嗎?”
她泣不成聲地問,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她最後一絲力氣。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酸澀無比。
沉默了許久,我閉上眼睛,感受著眼角滑落的溫熱液體,最終還是從牙縫裏擠出了那個字:
“......是。”
電話那頭傳來她壓抑的抽泣聲,
“你的聲音......七年後啞了好多......但是......我能聽出來......是你......”
是啊,七年了,怎麼可能不變呢?
我苦澀地想。
我早已不再是七年前那個剛畢業時,滿懷希望意氣風發的少年。
而是成了如今不僅有著胃病,還佝僂駝背胡子滿茬的中年大叔。
就像七年前,林娜能愛我愛得死去活來,但七年後她照樣會因為不愛了就出軌了一樣。
我自己都在變,我又憑什麼要求那個七年前可以為我付出一切的林娜,在七年後依然對我始終如一呢?
“為什麼......”
她像個迷路的孩子,
“我們......我們不是說好要永遠在一起嗎?”
“......”
我無法回答。
是啊,為什麼?
時間?距離?誘惑?還是......我們本身就不合適?
她似乎也不再需要答案了,隻是在那邊低低地哭泣著。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開始追問那些關於未來的抑或是曾經的象征著美好的點滴:
“那......那我們......我們有沒有......在西西裏看過日出?”
她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絲卑微的希冀。
我的眼淚忽然再也忍不住,開始大顆大顆地砸落。
我哽咽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
“看了......我們去了......你說......你說西西裏是地中海氣候,四季如春,就像......就像我們的愛一樣......在東海岸的懸崖上,清晨的海風吹亂了你的頭發......我幫你別開......然後......吻了你......我還跟你保證......這輩子......隻愛你一個......”
我說不下去了,後麵的話被痛苦的沉默取代。
電話那頭,哭聲更甚。
她又問:“那......挪威呢?我們......我們有沒有一起去看極光?”
“去了......”
我回憶著,那些畫麵既甜蜜又苦澀,
“你說......要在世界盡頭感受一次宇宙的浩瀚......那天晚上,在特羅姆瑟的小木屋外麵,綠色的光帶在夜空中舞動......像綢緞......像精靈......我們站在雪地裏,感覺自己那麼渺小......雪地很冷......但你說......隻要抱著我,就不冷......”
“幸運呢?我們的狗......我們有沒有養一隻叫‘幸運’的金毛?”
她帶著哭腔繼續追問,。
“養了......”
我的聲音也帶上了濃重的鼻音,
“我們領養它的時候......它已經不小了......是個很溫順的老家夥......它陪了我們三年......最後......是在一個秋天的下午......在你懷裏走的......你抱著我哭了很久很久......你說你害怕......你害怕我......也會像幸運一樣......不聲不響地......就離開你了......”
回憶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忍。
每一個關於未來的、曾經充滿愛意的細節,此刻都變成了刺向她心臟的利刃。
“那......那我們......到底為什麼......會離婚?”
林娜終於問出了那個最核心,也最讓她恐懼的問題。
她的聲音已經嘶啞不堪,充滿了絕望。
我沉默了。
我該怎麼告訴她?
告訴她時間的洪流會衝淡一切?
告訴她生活的瑣碎會磨滅激情?
告訴她人性的複雜和欲望的溝壑?
最終,我還是顫抖著,將那些最不堪的畫麵,用最平靜也最殘忍的語氣,一點點地剝開,呈現在她的麵前:
“因為......我們會變......你會變得越來越晚回家......手機永遠有回不完的信息......而我們的距離......會越來越遠......”
“你會......在公司的酒會上......當著很多人的麵......和別的男人擁抱、親吻......你會說......那是社交禮儀......”
“你會......在我們結婚紀念日的那天晚上......和別的男人......在酒店開房......你會說......那是為了簽下一個重要的合同......”
“就像......就像七年後,我的聲音變啞了一樣......七年後......你也會變得......不再愛我了......”
我說不下去了。
電話那頭,隻剩下林娜徹底崩潰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聲音充滿了無法置信的痛苦和絕望,仿佛整個靈魂都被徹底碾碎。
她似乎想說什麼,卻隻能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破碎的音節,最終,隻剩下令人心悸的、連綿不絕的哭聲,然後......通話被猛地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