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瞬間，她的表情變得扭曲而猙獰，俯身下來湊近我，我厭惡地往後縮，“抓住他！不許他躲！”

兩個男人聽話地上前，一個人擒住我的手臂，另一個人拽著我的頭發使我後仰，“輕點！！”

我從頭到尾沒有發出求饒聲，女人掏出粉餅補妝，原本扭曲的臉恢複正常，甚至帶了一些嬌羞，“這樣你都認不出我嗎？蕭珩同學。”

一股熟悉的刺鼻香水味撲麵而來，“林嬌顏？”

簡單的三個字卻像開關一樣，刺激到林嬌顏，她瘋狂地搖頭，笑聲像鬼哭狼嚎，“不對！不對！你還是沒認出我！！是我啊，是我啊！”

她又湊近來，我躲避不及，才發現，近看她的鼻子有些僵硬，不止鼻子，還有眼睛，還有嘴唇。

從來沒有注意到她長什麼樣，現在才意識到，林嬌顏的臉就像是許多人的臉拚湊而成。單看都很精致，全部連在一起卻很假麵、死板。

“你沒發現我很像顧遲遲嗎？”她撲閃著睫毛，故作嬌羞。

“沒有。”我麵無表情地回答。

她像是被雷擊中一樣，眼神充滿瘋狂，身體在病態地搖晃，“怎麼可能！怎麼可以！我花了那麼多錢！做了那麼多次手術！怎麼還能不像她！”

“嗚嗚嗚，”她又笑又哭，聲音尖銳又刺耳，“從初中我寫信給你，你沒來，我就知道，我比不上顧遲遲。”

“所以我割了雙眼皮，用耳骨填充鼻梁，嘴唇也去做了，大家都說我變美了，可是你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

“男人就是賤！”她雙手顫抖不已，身體前傾撫上我的臉，我的頭發被身後的人拽住，隻能忍受她的動作。

“顧遲遲對你那麼差，你還死心塌地地跟在她左右。”

“我跟她之間不是你這個外人能理解的。”

林嬌顏的臉漲成豬肝色，額頭上青筋暴起，“哈哈哈你可真會自我pua啊，她都跟鄭懷南上床了，你還想著她呢。”

“你閉嘴！！”我咬緊牙關，胸膛因為憤怒極速起伏。

“你還不相信？！那好，那你就親眼看看，自己在她心目中，到底重不重要！”

7

水從四麵八方湧過來，我的頭被摁在水裏，來來回回數十遍，我感覺到肺裏身體裏全部被水浸沒。

直到瀕臨死亡，他們才放過我。

我像條死狗一樣躺在裝滿水的集裝箱裏，筋疲力盡。

人在死亡的時候，是不是都會想起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

不知道顧遲遲知道我失蹤了，會怎麼想。

不知道林嬌顏把我綁來，到底想幹什麼。

用來威脅顧遲遲？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對顧遲遲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吧。

父母大概也不知道我失蹤了吧，畢竟他們隻關心弟弟。

也不知道是第幾天，集裝箱的門又開了。

一臉憤怒的林嬌顏大步邁進來，把我一把揪起來，“我還是小看你了。”

“顧遲遲這個瘋子，為了你，竟然說服了她爸把十億的生意讓給我爸！”

我心中湧起一股奇妙的感覺，漸漸變大，彌漫成雲霧，原來，也是有人會為我奮不顧身的嗎？

“嗬。”林嬌顏狠厲地笑了，“那這樣的話，我就更不能把你還給她了。”

“把你弄死，顧遲遲不就構不成威脅了嗎？！”

林嬌顏鬆開我，原本就因為這幾天的營養不良而脫水失力的我，狠狠砸在地上。

兩個壯漢上前將我拖出集裝箱，太久沒看到太陽了，生理性的眼淚直接就流出來。

也好，剛剛聽到林嬌顏的話，我釋懷了。不知道她拿我來威脅了顧遲遲，還達到了什麼目的。

但總歸，我死了，她就再也威脅不到顧遲遲了。

盡管絕望，但卻甘心赴死。

喉嚨裏的空氣被繩索寸寸剝奪，疼痛透徹肌膚，深入骨髓，動手的男人有些驚訝，“是條漢子。都不掙紮。”

就在我以為死定了的時候，身邊的兩個壯漢被破空而來的子彈擊中，失去控製的繩索瞬間掉落，身體在倒下之前，被撲過來的人接住了。

“蕭珩！！蕭珩！！是我！！別睡，你別睡，我求求你，別睡！！！”

熟悉的味道包裹著我，像小時候的顧遲遲。我緩緩地抬起手，想要擦掉那人的眼淚，“別哭......我…我沒事…”

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

“蕭珩——！！！”

8

再次醒來，看到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味道縈繞在鼻尖，我費勁地別過頭，才辨認出此刻壓在我手上的顧遲遲。

後腦勺飽滿圓潤，頭頂的兩個旋清晰可見。都說兩個發旋的人倔強，果真是這樣。

可能是我醒來的動作驚醒了她，顧遲遲懵懵地抬頭，眼神濕漉漉地，“你醒了？”

應該是哭過，嗓音有些沙啞。

“哭了？”

“才沒有！”小姑娘的下頜繃成直線，努力地偏開頭，我的手摸了個空。

我的心裏也跟著空了一拍。所以，不喜歡我為什麼要救我？

可能是落寞的眼神打動了她，她像隻小貓一樣拱過來，“哎呀煩死了，摸吧摸吧......”

我眼眸微垂，“是我沒分寸，忘了你有男朋友了。以後不會做這種令人誤會的事情了。”

顧遲遲愣了愣，脫口而出，“神經啊我哪來的男朋友？！”

“鄭懷南…我都看到他親你了。”語氣裏的委屈讓我自己都起了一身汗雞皮疙瘩。

像是想到什麼，我按耐住雀躍，又微微遲疑，“你們不是男女朋友？！”

顧遲遲尾聲勾挑，笑容微妙，“蕭珩，你吃醋了？”她又自顧自點頭，口吻篤定認真，重複道，“你吃醋了！”

又略帶捉弄地俯下身貼緊我，語氣頑劣，“蕭珩哥哥～你喜歡我？”

我在少女漆黑的瞳孔裏看到了一臉慌亂的自己，喉結滾動，“我…你…”

顧遲遲的臉在照進來的日光下忽明忽暗，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蠱惑，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我最終還是說出來了，“喜歡。”

我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顧遲遲愣怔住，好像沒反應過來。那一秒，比一年還要漫長。

她說，“可是，我不喜歡你。”

9

顧遲遲深吸一口氣，輕輕捧住我的臉，摘掉我的眼鏡，馨香一下子撞進胸口，“我愛你。”

“蕭珩，我愛你。”

我愣住，可能有些呆。

“你倒是呼吸啊。”少女嗔罵著。

“不行了…讓醫生給我上吸氧機吧。”我捂住心口，做暈死狀。

顧遲遲的耳根微紅，語氣強硬地命令我，“不準暈！本小姐第一次親人，就把人親暈過去，說出去丟死人了！”

“再親一次，肯定活過來了。”我不要臉地湊上去，顧遲遲害羞地蓋住我的臉推開，不小心按到勒出痕跡的脖頸時，她的力氣溫柔地像根羽毛。

“咳咳！！”一聲男人的咳嗽打破了病房裏旖旎的氣氛，是顧遲遲的父親——顧庭平。

他瞪了我一眼，又對顧遲遲說，“遲遲，出來。”

10

顧遲遲去了很久都沒回來，我百無聊賴地打開病房裏的電視，一陣敲門聲傳來，拎著果籃和花束的薑軒出現在眼前。

“哥們！代表全班同學來看你啦！”

薑軒大大咧咧地在我床邊坐下，自來熟地自己削了個蘋果，“怎麼樣，身體還好吧？！”

“還行。”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吼，那你可問對人了。”薑軒放下咬了一口的蘋果，眉飛色舞地跟我講了我被綁架後發生的所有事情。

我那天被林嬌顏叫來的人砸暈，消失在露營地的範圍。

大家忙著玩遊戲，一時之間也沒人發現。

隻有顧遲遲像瘋了一樣，到處問別人，蕭珩去哪裏了，有沒有看到蕭珩。

輔導員都被她問煩了，“蕭珩一個男人，能出什麼事！”

顧遲遲卻急了，“他從來不會不接我電話的！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查監控！封住這裏！......”

輔導員炸了，“顧遲遲，你以為這是你家啊？別太顛了！”

顧遲遲不理他，扭頭就走。

這裏卻是她家沒有股份，但，以她爸的手段，不是做不到。

於是，最終，她封山封路，掘地三尺的找法，驚動了當地的警察。

她幹脆報了警。

又央求她爸，動用別的力量來找我。

不查不要緊，一查才知道，這片露營地的實際投資方，正是她爸生意場上的死對頭，也就是林嬌顏的父親。

因為林嬌顏整容了，所以，顧遲遲也沒認出她來。直到看到林嬌顏父親與整容前的林嬌顏的家庭合照，才回想起，初中的那封情書。

正是因為我當時的失約，她恨毒了我和顧遲遲。

“嘖嘖嘖。”薑軒說到這裏，頻頻搖頭，“我看啊，她真的很喜歡你。我死了我媽都沒那麼著急。”

我不由得笑出聲，被他的比喻整笑了。而後又覺得苦澀。也是啊，從我醒來這麼久，都沒看到我父母。

“後來呢？”我問。

薑軒又陷入回憶，“後來啊，你被虐的視頻就出現在同學群裏了，大家都很嚇壞了，隻有顧遲遲，聽說在宿舍裏就要提刀殺人。”

“她們宿舍幾個人都攔不住她。後來，還是她爸來了才壓住她的。”

我默默無言，肩膀的微微顫抖卻暴露了我內心深處的震撼，心劇烈跳動起來。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是在新聞上看到你的消息啦。說警方解救了平陽山被綁架的人員了，擊倒了兩名嫌疑犯。”

“我們才知道你被救了。”

我的眼眶有一絲灼熱，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看來，顧遲遲到底做了什麼才把我救出來，隻能問她本人了。

11

薑軒又在病房坐了一會，就走了。

他走後，顧遲遲拎著保溫瓶進來了，她舉起來邀功一樣，“我媽給你煮的。”

“幫我謝謝阿姨沒？”我掙紮著起身，顧遲遲忙過來扶我，“謝什麼，都是一家人。”

話音剛落，自己的耳根全紅了。以前怎麼不知道她這麼容易害羞。

我輕笑，“也對。都是一家人。”

顧遲遲的臉更紅了。

喝碗湯後，我才想起正事，“我是不是給你們家添了很多麻煩？”

“林嬌顏說什麼十個億......”

顧遲遲眼底飛速閃過幾絲遲疑，但很快被她掩去，“沒有。”

我斬釘截鐵，“你撒謊的時候會搓手，用的右手的食指和拇指。”

她立刻把右手藏在後麵，“真的沒有。”然後又黏上來，“蕭珩哥哥～”

“別撒嬌。”

“不說的話以後，”對她，我又說不出什麼狠話，“以後就別想親親抱抱了......”

什麼啊。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誰知她卻十分受用，“真的沒什麼啦。”

“那十億的項目是騙她的。我從鄭懷南那裏得知政府根本沒有要規劃那片地。”

“所以幹脆就把地讓給她爸啦。”

說得倒是輕巧，顧伯父怎麼可能因為這三言兩語就動用了關係把我救出來。她肯定是斡旋許久，才說服了她爸。

不然，剛剛怎麼會那麼生氣。

那可是十個億。

我微閉上眼睛，抑製著內心的情感波動，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略帶哽咽，“我…遲遲，謝謝你。”

顧遲遲的眼睛溢滿了笑，“表達謝意就這麼簡單啊？！”

“那，罰我賠一輩子給你，夠不夠？”

“說好了哦，一輩子就是一輩子。敢中途跑路，我打斷你的腿。”

“你好凶。”

“閉嘴。”

“好的，遲遲。”

1

出院的一個月後，林嬌顏及其父親的判決剛下來，出來的當天，他們花大力氣拿下的那塊地，因為政府的規劃，最終還是變成了爛尾的項目。

住院的一個月裏，我父母隻來過一次。

聽說我和顧遲遲在一起後，後媽探試地問我，“那，他們顧家嫁妝能給到多少啊？......”

“你弟的女朋友聽說老家是要很多彩禮的…你的公司，這幾年收益已經不行了......”

我爸瞪了她一眼，但卻沒有出言反駁。

我淡淡地說，“那請問，我們家能出多少彩禮給我呢？”

後媽很是為難，“家裏給你弟準備彩禮就很艱難了…顧家家大業大，也不缺你這點小錢吧。”

還沒等我反駁她，顧遲遲砰地一聲推開了門，動作大大咧咧，一把薅起後媽拿來的果籃，“什麼便宜東西，也配拿來這裏。”

我瞥了一眼，才看到那裏麵爛掉的蘋果，難怪剛剛一直有一股味道。

顧遲遲動作粗暴無禮，後媽和我爸卻不敢言語，隨便扯了幾句就落荒而逃了。

“難怪都說有後媽就有後爸。”顧遲遲氣得叉腰，“小時候我就看她不順眼了！阿姨去世沒多久就急著嫁進來，真不是東西！”

“你怎麼比我還生氣？”我輕輕扶著她後背，給她順氣。

顧遲遲抬起頭，眼神灼灼，“沒事，哥哥。以後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媽媽就是你媽媽。這個家，不回也罷。”

“好。”我的心，在這一刻，仿佛被濡濕了。

春日遲遲，

終歸，相逢有時。

作者：烤麵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