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狼奶的第二十年,我被帶回了相府。
所有人都視我為妖邪上身,罵我是野性難馴的畜生。
父親命人抽了我五十鞭,直至鮮血淋漓。
二小姐嘲弄我時,我撓傷了她的臉。
母親便讓我在雪夜長跪,直至許嬌嬌解氣。
再一次被以驅邪的名義按進水缸,快要溺死時。
是沈逢白出現救了我。
他護我,愛我,甚至還要娶我。
更是允我將狼帶在身邊,日日照料。
狼對伴侶無比忠貞,而我也把他視為唯一。
可是大婚當日,我卻在不經意間聽到沈逢白和下人的對話。
“她喝了迷藥,一會兒就把府裏那頭畜牲敲碎牙齒,斷了四肢,抬到嬌嬌那裏後,再剖腹挖心,給嬌嬌入藥。”
“可夫人問起來怎麼辦?"
“誰能顧得上她怎麼想?就說那畜牲自己跑了,也未嘗不可!”
“她那麼粗俗,如不是為了嬌嬌我怎能忍她?”
原來他娶我,隻是為了方便給許嬌嬌找藥引。
1、
刺骨的寒意猛地竄上心頭,我慌忙彎腰幹嘔,不停地用手指摳著嗓子。
可還是來不及了。
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情急之下,我隻能扶住桌案,狠狠咬破舌尖。
用疼痛逼著自己保持最後一絲清醒,
突然,身後傳來嘎吱一聲。
有人推門進來了。
是沈逢白。
他嘴角銜著笑意,跨步過來伸手扶住我。
“夫人怎地如此不勝酒力。”
我顫抖著反手抓住他的胳膊,眼裏滿是哀求,拚命地衝他搖頭。
用盡渾身最後一絲力氣嘶聲道。
“別......小狼它......”
小狼它是我的家人。
在被拋棄深山的那些無數個黑夜,隻有它陪著我。
沈逢白怎麼能......怎麼能......
“夜深了。”
沈逢白打斷了我的話,像是什麼都沒看見,輕輕抬手像以前一樣撫上我的頭。
曾經無比溫暖的手掌,此刻卻如同毒蛇纏身,讓我渾身發冷。
臉上傳來溫熱的觸感,他輕輕刮去了我不知何時落下的淚。
沈逢白眸光閃爍,唇畔笑意愈深。
“琳琅,今著實勞累了,我來為你卸下鳳冠。”
“做個好夢罷。”
呼吸愈發急促,意識逐漸消散的那一瞬,絕望頃刻湧上心頭。
我死死拽住沈逢白的衣袖,記憶中那張春風和煦的臉此刻變得麵目可憎。
再次醒來,偌大的床榻隻剩我一人。
早就等在旁邊的侍女小心上前,手裏端著梳洗的木盆。
“夫人您醒了?奴婢伺候你更衣。”
我沒有動,隻是怔愣地望著飄蕩的床幔。
侍女又小聲試探了兩句,見我不回話,便不再出聲。
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我聽到了沈逢白的聲音,這才心中一顫。
“琳琅,醒了?”
檀香味瞬間湧入鼻腔。
我轉動著眼珠,看向來人。
心像是被刀尖劃過,泛起陣陣痛意。
他昂首示意,那邊悄悄退了出去。
接著沈逢白坐在床榻邊緩緩伸手,可不知為何,卻頓在了半空中。
猶豫半晌,他垂眸,掩去了眼中的複雜情緒。
“琳琅,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聽了之後不要傷心。”
我的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沈逢白眼底泛著紅,聲音沙啞。
“小狼......昨夜跑丟了。”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沉默。
他的手愈發用力,我卻依舊隻是怔怔地望著他,眼神空洞而麻木。
下一秒,淚珠就這麼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我不是三歲孩童了。
如此拙劣的笑話,沈逢白你竟也能說得出口。
沈府高牆林立,它是隻狼,又不是鳥,怎能跑丟?
在沈逢白痛不欲生的眼神中,我一把掙脫開他的手。
胸膛不停地起伏,壓抑地哭聲支離破碎地從唇間溢出。
“別哭琳琅,我已經派人去找了,很快......”
沈逢白身形一顫,眼神閃爍。
“很快就能找回來。”
“你不要太過傷心,三日後還要回門,不要哭壞了身子。”
我在心底冷笑一聲,疲憊地閉上酸澀的眼睛,身子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打著顫兒。
對啊,我不能哭壞了身子。
小狼還在等著我帶它回家。
2、
我和沈逢白心有靈犀地誰也沒再提起小狼。
渾渾噩噩過了三日,終於等到回門這日。
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
離得不遠,我就看見了許嬌嬌正往母親手裏塞暖爐。
她撒嬌地摟著母親的胳膊,笑得像抹了蜜。
母親伸手掐她臉,掐到一半又改成揉。
父親雖板著臉站在旁邊,眼神卻止不住地往那邊斜。
車夫突然揮鞭,我心一顫。
鬆開凍僵的手指,窗簾啪地打回原處,然後緩緩把目光移到了身側的沈逢白身上。
他寬大的手掌緊緊攥在一起。
眼神不知落在哪處,嘴角淺淺地勾著。
以前的我怎麼沒有發現,原來沈逢白從來都沒有掩飾過他對許嬌嬌的喜歡。
一切都是我昏了頭腦,自以為真的有人會不求回報地愛自己。
“小侯爺,已經到了。”車夫提醒道。
不及沈逢白出聲,少女嬌俏的聲音就從外麵傳了進來。
“逢白哥哥!”
身旁的身影猛地一動。
沈逢白半掀起車簾,毫不猶豫地邁步而出。
連一眼都沒有給我。
我靜靜地聽著馬車外幾人寒暄,手指微微蜷縮。
許久之後,才起身走下馬車。
“呦!姐姐這是成了侯府夫人,就不把咱們許家放在眼裏了是吧?”
“下個馬車都這麼磨磨蹭蹭!要等誰去扶呢?!”
我抬頭望去,隻見許嬌嬌已然親密地挽上沈逢白的胳膊。
她挑著秀眉,笑得肆意而張狂。
“嬌嬌!你這孩子,說話怎可如此......”
母親輕輕拍了拍許嬌嬌的肩膀。
“沒事,嬌嬌年紀尚小,口無遮攔也無妨。”
“琳琅不會介意的。”
沈逢白笑著輕輕刮了刮許嬌嬌的鼻尖。
任由她緊緊挽著自己的胳膊,將已然玲瓏有致的身子貼近自己。
我驀地移開視線,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著。
“好了好了。”
“賢婿啊,你就讓她們母女幾人好好說說話,咱們移步書房?”
父親捋著胡須,忍不住要把沈逢白帶走。
而母親說要張羅家宴,走到後院花園後,便隻留下我和許嬌嬌二人。
下一秒,隻覺小腿一陣劇痛。
有人狠狠地踹了我一腳。
“許琳琅!真是許久不教訓你,就以為自己一隻土雞就能變鳳凰了?”
不知誰先笑出了聲,周圍的下人忍不住笑作一團。
指甲陷進了泥土裏,我咬著牙隱忍地閉了閉眼睛。
我還沒找到小狼。
不能生出亂子。
但還不等起身,又是一腳,我噗通一下再次跪坐在地。
許嬌嬌一聲令下,幾個下人立刻圍上前來,粗暴地將我從地上扯了起來。
下巴處傳來一陣刺痛,許嬌嬌用力捏住我的下巴。
她臉上的天真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嫉妒與怨恨。
“賤胚子,若不是你勾引逢白哥哥,他又怎會應下那婚約!”
許嬌嬌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嫁給沈逢白。
若是我未曾被找回來,她便能如願以償地成為沈逢白的妻子。
畢竟,她早已被記在許夫人名下,成了許家的嫡女。
如今,她對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將我剝皮抽筋。
我自嘲地笑了笑,心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許嬌嬌啊,你怕是還不知道。
你的逢白哥哥,為了你不惜忍下嫌惡與我成婚。
還千方百計地挖了我小狼的心臟。
就在許嬌嬌的巴掌即將落下的那一刻。
恍惚間,我瞥見了一抹灰色的衣角。
見我呆立在原地,許嬌嬌收回了手。
不知想到了什麼,故意攏了攏自己身上的狼毛大氅。
“瞧我這記性,竟忘了姐姐最熟悉這東西了。”
她湊近我,得意地欣賞著我逐漸崩潰的眼神。
“這可是用灰狼皮做的,當真是暖和極了呢。”
“你......啊!”
我猛地掙脫開下人的束縛,抬頭咬上了許嬌嬌的鼻尖。
隨後,伸手去扯她身上那件狼毛大氅。
在下人們的驚呼聲中。
許嬌嬌身形踉蹌,一腳跌進了身後的荷花池。
刹那間,整個許府都回蕩著許嬌嬌的尖叫聲。
我緊緊抱著懷中的狼毛大氅,突然被人狠狠一撞。
緊接著便是天旋地轉。
池水沒過眼睛的瞬間,我看見了焦急如焚的沈逢白。
3、
被下人拉上岸後,我止不住地抬眼望去。
盡管早有預料,但當親眼目睹,心中還是會泛起抽絲般的痛。
沈逢白將許嬌嬌樓在懷中,臉上滿是驚慌。
他顫抖著手去探懷裏女子的鼻息。
最後鬆了一口氣,後怕的念著許嬌嬌的名字。
而旁邊隨著吵鬧聲趕來的母親,則險些暈倒在父親的懷裏。
她焦急地吩咐著下人準備著熱水和衣衫。
在場的人,連半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我。
半晌,許嬌嬌輕咳了兩聲,睜開了眼睛。
她緊抿著嘴唇,一見到我便立刻向沈逢白的懷裏鑽去,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姐姐,如果你喜歡這件大氅,隻要你說一聲,我就會給你。”
“何必為了這件小事,把我推入水中呢?”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沈逢白聞言,臉色瞬間冷了起來。
“琳琅,一件大氅而已,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
“你這是在幹什麼?”
母親在一旁憤怒地嘶吼起來。
“你這畜生!竟有如此狠毒的心腸!”
“當初就不該把你找回來,讓你死在山野間才好呢!”
“淑華!”
父親出聲製止,但他的眼神中仍透露出對我的不讚同。
此刻我本就濕透的身子更覺得寒意刺骨。
譴責、咒罵、盡數淹沒了我。
我隻能抱緊懷中的大氅,心如死灰。
“賢婿,真是讓你見笑了!都是我們許家教女無方,才......”
父親歎息著,隨後又試探著問道。
“如不介意的話,回門這兩日,就讓我們再好好管教一下琳琅,你看可好?”
我絕望地抬頭,對視上沈逢白此時陌生的眼神。
他似乎是在思考,或是在猶豫。
可一切都在許嬌嬌抽泣聲響起時,崩塌了。
“......好。”
“那就有勞嶽丈了。”
我卸了力氣,心中隻剩下無盡的悲涼。
原來沒了利用價值的我,在沈逢白眼中連演戲都變得多餘。
4、
我被人架著扔進了潮濕的柴房。
打頭缺了一隻耳朵的婆子笑地一臉得意。
“大小姐,可沒想到又落到我手裏了吧?”
我認出了她。
那年我剛到許府,被母親勒令學規矩。
為了拿那一兩碎銀,張婆子便用獸鞭恐嚇我。
錯了一步,遲了一瞬。
那鞭子就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背上。
後來我不堪忍受,當她再一次揮鞭時,直接咬下了她半隻耳朵。
“這是你今天的午飯!”
哐當一聲。
上麵是一碗已經餿得發臭的米飯,和一碟不知道什麼做的肉。
“我們表小姐心地善良,簡直菩薩心腸!”
張婆子尖聲尖氣地說道。
“她不僅不計較你推她入池塘的過錯,還特地差人給你準備了飯菜!”
“要不然你今天可就要餓肚子了!可別不知好歹!”
她用腳踢了踢麵前的飯碗,語氣中滿是威脅。
我看著那油膩膩的肥肉,臉色慘白。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這是什麼肉......?”我顫著聲音問道。
張婆子眉毛一挑,滿臉不耐煩。
“你管它什麼肉!有的吃就不錯了!”
說著她竟蹲下身來,撿起被踢落在地的肉塊朝我逼近。
我拚命掙紮著想要躲開,卻被她那身蠻力死死擒住了下巴。
“張嘴!我讓你張嘴!”
我緊閉著嘴唇,淚水奪眶而出,在絕望中崩潰地不停掙紮著。
還帶著油的肥肉被塞進嘴裏,我拚命想要吐出來,卻被張婆子一把按住嘴。
她壓著我的肩膀,逼著我往下咽。
“好吃嗎?大小姐!”
張婆子呲著黃牙,惡狠狠地。
“這狼肉可是不可多得的珍饈啊!”
“此等野味哪能是隨便吃到的!大小姐好福氣!”
我嗚咽著,恨意席卷了全身。
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下一秒,張婆子淒厲的尖叫聲驚動了門外的小廝。
轉眼間,眾人紛紛趕來。
隻見屋內一片狼藉,我死死咬住張婆子的右耳。
她躺在我身下,兩眼翻白,痛苦地呻吟。
“畜生!你......你簡直是野性難馴!”
父親氣得胡須顫抖,幾乎站立不穩。
而早已換好衣裳的許嬌嬌,則躲在沈逢白身後,哭得梨花帶雨。
我鬆開嘴,吐出那半截沾滿血跡的耳朵。
嘴角勾起淒涼的笑,目光緩緩轉向沈逢白。
他麵色難看,望向我的眼神複雜難辨。
“你......怕我了嗎?”
“沈逢白。”
我輕聲問道,聲音顫抖。
他腳步微微一動,似乎想要向前,卻又在最後一刻頓住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一塊塊撿起地上的狼肉,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它們與一旁的大氅放在一起。
許家不會輕易放過我。
果然,許嬌嬌弱聲弱氣的開口道。
“姐姐這般模樣,怕是又招惹了不幹淨的東西。”
“正好府中還住著一位大師,何不請他再為姐姐驅驅邪?”
此言一出,我渾身一顫。
被按頭進水缸的窒息感再次如潮水般湧來,連手指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不......不要......”
我聲音微弱,帶著一絲絕望的哀求。
那是段難熬的日子。
如果沒有沈逢白,我可能會死在那個冬日。
“賢婿,你看這......”
我的命運,再次被交到了沈逢白的手中。
隻不過這次,他變成了親手將我推向深淵的劊子手。
他背對著我,半晌開口。
“如此甚好。”
我聞言竟忍不住自嘲般的笑出聲。
心中對沈逢白的情意,全部消散。
5、
當頭一次次被壓入水缸,我隻能借著空檔喘息。
模糊之間,我看到了立在我麵前隱忍的沈逢白。
明明是他同意的,現在又裝模作樣給誰看。
我來不及嗤笑,再次被冷水淹沒。
如此反複幾次,我已被凍得渾身戰栗,嘴唇泛起駭人的紫色。
一個不穩,有人接住了我的身子。
我下意識地掙紮著,可那雙手卻愈發用力地將我緊緊箍住。
他攙著我回到了那陰暗潮濕的柴房。
然後一遍遍用手掌暖著我失去知覺的臉頰。
我一把攥住沈逢白的手,虛弱地睜開雙眼。
“我的小狼,你......找到了嗎?”
輕飄飄一句話,卻如同一記重錘,讓沈逢白瞬間愣在了原地。
他嘴唇微微顫動,卻終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又怎能找到呢?
我的小狼,早已被人剝皮挖心。
就連那殘缺不全的屍體,也被無情地做成了大氅和食物。
“走吧,別再來了。”
我緩緩鬆開他的手,側過身去,不想再看他那虛偽的模樣。
“琳琅,小狼我肯定會幫你找到的。”
沈逢白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
“隻要你跟嬌嬌認個錯,明日我就讓他們放你出去。”
我靜靜地躺在那裏,沉默不語。
沈逢白的氣息開始變得不穩,他猛地站起身來。
眼中有憤怒,有無奈,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痛苦。
“那就再從許府多住幾日。”
伴隨著嘎吱的關門聲。
我抖著胳膊撐起身子,從稻草裏翻出大氅和那已經有些腐臭的狼肉。
像是有人特意安排一樣。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從記憶中的狗洞鑽出了許府。
這其中沒有碰到一個人。
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許府。
我抱緊懷中的小狼,決然轉身。
小狼,我們回家了。
6、
沈逢白終究還是沒忍住。
他心煩意亂地來到後院柴房,看著那緊閉的木門有些怔愣。
縱然當初接近許琳琅都是算計。
但時光流轉,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是真是假。
如今嬌嬌的病已然好轉,可他心中卻沒半分輕鬆。
回想起琳琅羞澀的臉龐,沈逢白輕笑一聲。
罷了,終究自己是虧欠了她。
小狼那件事,應當自己親自向她賠罪才是。
然而就在他伸手準備去推開那木門時,門卻自己開了。
裏麵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
沈逢白心中一緊,一股莫名的慌亂湧上心頭。
他試探著開口。
“琳琅?”
回應他的,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他焦急地踏入柴房,四處搜尋。
然而,許琳琅卻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不見。
沈逢白隻覺大腦一片轟鳴,來不及細想,轉身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