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舅爺的親家的侄子在安定侯府上喂馬,你知道吧?”
沈煉語氣透著輕傲。
我頭也沒抬,“知道。”
“安定侯出身寒門,卻能從最底層爬上高位,成了皇上麵前的紅人,還手握大權,厲害吧?”
“厲害。”
“他長相俊美,京城的貴女對他無比傾心,真是前途無量,二十有五了,竟還隻有過一個女人,可惜那娘們死的早,若是活到現在,不知多享福。”
這次,我沒再接話。
因為我就是安定侯的前妻。
我沒死,跟他還有一個兒子。
如今,兒子都會吃冰糖葫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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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姑娘,我不嫌棄你是個寡婦,還帶著拖油瓶,聘禮雖然給不了你多少,但你要是嫁給我,肯定吃香的喝辣的,女人要學會享清福,你天天擺攤賣包子多累啊?”
沈煉湊近一步,臉上的肉堆在一起橫笑。
我看著他渾濁的眼睛,打斷他。
“沈公子,民女卑賤配不上您,現在我要收攤去接孩子下學了,您自便吧。”
沈煉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陰沉幾分。
“我說你一個寡婦,裝什麼清高?”
“我告訴你,安定侯南下巡撫路過我們村,今晚就會住進我家裏,以後我肯定會升官發財,你嫁給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霍景行會來?
我瞳孔一縮,握著剪刀的手猛然發顫,手上被劃開了一個小口,血珠沿著疤痕蜿蜒而下。
我低頭看著疤痕,愣愣出神。
這是為了供他科考,寒冬臘月裏刺繡落下的凍瘡,曾經引得他無比心疼,“等我高中,定要為雲娘造十座暖閣。”
他,對我也有過情義的。
他會在冬夜偷偷捂熱我的繡架。
會在我睡著時跪在塌前為我揉腰。
會心疼我刺繡傷眼,親手為我煮來一碗明目的湯藥。
直到他金榜題名,扔給我一張和離書。
“連公主府的丫鬟都比你知書懂禮,你覺得,你配當狀元的夫人麼?若是我們以後有了孩子,他會以有你這種鄉野村婦的母親為恥的。”
我那時無比委屈,“景行,我是不太懂學問,但我可以學,當初為了賺盤纏,我學了好多手藝,我還很會賺錢,一定不會讓你為難......”
霍景行眼神冷漠。
“所以呢?”
“要我對滿朝文武說,我這些年,全靠不識幾個大字的鄉野女子養活?”
“清歡,公主如今賞識我,我不能有汙點,我想你應該會希望我步步高升,我會給你一筆銀子,今日天黑前滾出京城,我們好聚好散,否則——你不要怪我心狠。”
觸及到他眸中的冷意,我心中一寒。
昔日同甘共苦,他說我賢惠淑德,如今他嫌我出身鄉野,是他大好前程裏的汙點。
酸澀與悲哀悉數湧上心頭,我忍住眼淚,輕聲道:“那就祝大人往後步步高升,不複相見。”
我當天便收拾行李離開京城,路上卻被公主府的侍衛打的半死。
“狀元郎是公主看上的男人,若你再與他相見,公主便要了你這條賤命!這,也是狀元郎的意思。”
聞言我臉色煞白,不敢信霍景行對我下這麼狠的手,直接昏死過去。
再醒來,我得人相救,大夫說我懷了兩個月的身孕,但身體虧損太重,若強行拿掉孩子,隻怕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所以我留下了孩子。
如今四年過去,霍景行立下赫赫戰功,早就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了,這幾年他雖然還沒有娶公主,但得空了肯定要娶的。
我絕不能跟他見麵。
更不能讓他知道,我生下了他的孩子,否則我跟孩子隻有死路一條。
沈煉有點不耐煩,催促我回話。
我驚恐不已,強自鎮定。
“沈公子如果心裏真的有我,我願意嫁。”
“可我是良家女子,就算是孤女,那沈公子也得合八字、備婚轎,籌備婚嫁的事我們好好商量,今日就先各回各家吧。”
我抬腳要走,沈煉卻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獰笑。
“你是不是把我當傻子了,我現在要是放你走了,你今天就能帶著你的孩子跑,我告訴你,你必須跟我,今日拜堂,我保你孩子平安無事。”
我臉色一變,“你不要動我的孩子!”
話音還未落,一道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娘!”
我轉頭看去,隻見我的兒子被兩個家丁架了過來,他小臉上滿是倔強,鼓著兩個腮幫子喊道。
“不許碰我娘!”
“我娘又漂亮又能幹,才不要嫁給你這個隻會仗勢欺人的壞蛋!”
沈煉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掐上了他的脖子。
“若今日你娘不同我拜堂,那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娘倆的祭日!”
小商被掐得喘不過氣。
我頓時瘋了,拿著剪刀就衝上去想要把他搶過來,可惜他們人多勢眾,我還沒到跟前,剪刀就被繳了。
孩子被掐的臉色青紫,我再不敢硬碰硬,“放了小商,我嫁,我嫁!”
沈煉眼睛一亮,終於鬆手,“這才乖嘛。”
小商劇烈的咳嗽起來,我連忙將他護在懷裏,他卻掙紮出來,如受傷的幼狼般朝沈煉嘶吼。
“姓沈的,我告訴你我爹是侯爺!你要是真敢欺負我娘,我爹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我渾身血液刹那凝固。
我從來沒有跟孩子說過霍景行是他爹,他怎麼會知道?
難道,霍景行已經跟他見過麵了?
沈煉大笑出聲。
“你這小雜種還挺會編故事,侯爺確實要來找一個叫雲清歡的漂亮女人,可我沒聽說,那女人有孩子!”
我臉色發白。
雲清歡,是我從前的名字。
“侯爺找她幹什麼?”
霍景行聲名顯赫,他出征多年,終於還朝不快點迎娶公主,跑來找我幹什麼?
難道,他是想先除了我,好解決後顧之憂?
沈煉卻道:“我哪裏知道侯爺找她幹什麼,上麵隻吩咐找到那女人後,要我們好生對待,不能出任何差錯,她少根頭發絲,我都怕會掉腦袋喲......”
我瞳眸緊縮,他不殺我?還是說,他要親自殺我?
沈煉的話頭突然頓住了,大手一把捏住我下巴,混著濁氣的呼吸噴在耳畔,色眯眯的。
“誒,這就不用你操心了。”
“瞧你的小臉水靈的,你長得真漂亮啊,快快與夫君回去拜堂洞房才是要緊事。”
他大手一揮,“把人都給我帶回去!”
我與小商被家丁架著去了沈府,兒子護我想罵人,卻被我死死地捂住嘴。
剛到門口,就見沈家老太爺把拐杖敲得震天響,一拐杖敲在了沈煉頭上,罵道。
“混賬東西!侯爺的馬車都到了城門口了,你還有心思玩女人?”
“你要是在咱們村給侯爺找到了那女人,以後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知道了爹!”沈煉像是被敲疼了,齜牙咧嘴的摸著頭,看向我,“把這娘倆兒關進柴房,等老子辦完事,今晚就回來洞房!”
我跟孩子被家丁扔進了柴房,門口有人守著。
我終於找到機會過問,“小商,告訴娘親,你今天怎麼會說出侯爺是你爹爹那樣的話?”
小商心疼的看著我,眼睛卻莫名的亮。
“娘,中午我去買餛飩吃,差點被馬撞飛,是侯爺救的我,他長得可好看了,一下把我撈上了他的馬。”
“他們都叫他侯爺,侯爺還給我買糖葫蘆,糖葫蘆爺爺都說我們眉眼像咧!
“我也覺得侯爺像爹爹,所以才這麼嚇那個壞蛋的,不過侯爺說了,他沒有孩子,要是他有孩子的話......”
我聲音顫抖,石牆滲出的寒意順著背脊往上爬。
“要是他有孩子的話,如何?”
我沒想到霍景行與小商真的見了麵!
他們父子倆長得確實像,路上相見,霍景行興許不會懷疑,可孩子要是跟我在一起被發現,他肯定能想到的!
要是讓霍景行知道小商就是他的孩子,一定會殺了他的。
小商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侯爺沒有往下說,但侯爺身旁有個漂亮姐姐,她捏我的臉,一直說我與侯爺像,說我要真是侯爺的孩子,侯爺肯定會特別高興的。”
說著說著,小商一下握緊了拳頭,軟乎乎的小臉鼓起來。
“然後侯爺送我回學堂,可我還沒有下學,那個壞蛋就派人把我抓過來恐嚇娘親了,早知道我就賴在侯爺身邊,他善良,一定會保護我們的!”
漂亮姐姐?
我心中登時“咯噔”一下,渾身的血一寸一寸冷了下來。
能留在霍景行身邊的漂亮女人,必定就是公主了。
當年我差點死在他們手裏,已經夾著尾巴做人了,從未再踏足過京城,為什麼他們還要追著殺?
霍景行,他曾經說過要保護我一生一世,當年不僅毀諾,現在還要我跟孩子的命嗎?
我強忍著恐懼,從柴房裏刮了些牆灰撲在臉上,又摸出身上常備的藥粉,對小商道。
“小商,你得跟娘一起逃出去,待會娘親引開人,你就往外跑,聽懂了嗎?”
小商乖乖點頭。
我捂著肚子,臉色煞白的敲著柴房的窗。
“我肚子好痛,大哥,行行好,讓我去個茅房吧!”
守在柴房的家丁瞪了我一眼,“別想耍花樣!”
我蜷縮在窗邊,不住的顫抖。
“你們主子不是要我為奴為婢,而是要娶我做媳婦的,要是我今天疼死在這裏,你交不了差!”
家丁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打開了柴房門,我踉蹌著往外走,經過家丁身邊時,忽然將一把將藥粉撒向了他的眼睛。
家丁慘叫。
小商如箭一般的竄了出去,我也跟著往外跑。
原本甩開了身後追著的人,卻在門口遇到了匆匆趕回來的沈煉,他的身邊還跟著五六個打手。
沈煉暴怒,“老子隻是想換件體麵的衣服去見侯爺,沒成想竟撞上你這個小賤人出逃!”
“好啊,給臉不要臉,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來人,把這小賤種丟到湖裏去喂魚!”
“這娘們,我現在就要洞房!”
家丁抓住了兒子,我也被綁了起來。
我心急如焚,一雙眼猩紅不已,“沈煉!你不能動我們,我就是侯爺要找的女人,我就是雲清歡!我的孩子你更不能動,侯爺會殺了你的!”
沈煉氣笑了,抓住我的頭發直接往石獅子上撞,不屑的開口。
“吹牛也不打草稿,你這鄉野村婦,能是侯爺惦記的女人?”
“你要是侯爺要找的女人,那我就是索命的閻羅王!”
我被撞得眼冒金星,喉間的血腥氣與惡心躥出喉嚨。
可我必須自保,更要保住我的孩子。
“你要是不信我是雲清歡,那你就好好看看我的孩子,你剛剛不是見過侯爺了嗎,他跟我的孩子長得那麼像,不是父子是什麼?!”
“我提醒你,霍景行手段毒辣,殺過好多人,你要是敢動我們母子,他一定會活剝了你的皮!”
沈煉聞言有所忌憚,往小商的臉上看去。
家丁卻道:“少爺別聽這女人胡說,侯爺根本就沒有什麼孩子啊。”
“是啊,侯爺根本就沒有孩子,”沈煉頓時鬆了口氣,隨後目露凶光一巴掌朝我扇來。
我被打得頭暈目眩,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他更是伸手來扯我的衣帶。
“臭娘們,你真能唬人啊,老子差點就信了你的邪!”
“但今日不管你怎麼說,你就是侯爺他娘,老子也要定了!”
我心生絕望,想跟他拚個你死我活,卻又被人死死地按住。
“你敢動我跟孩子,一定會有人要你死的很難看!”
沈煉狠狠給了我一巴掌,不屑地開口,“那就讓他來啊,老子——”
話音未落,他扯我衣襟的手突然被一箭射穿。
無比狠戾沉怒的聲音驟然響起。
“你好大的膽子,本侯的人你也敢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