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人提了個女子經商的話頭,無需過多引導,自有那自視甚高的學子大加駁斥:“士農工商,自古商人逐利,一身銅臭,我輩讀書人更不該與之為伍,更何況是女子經商了。
“是極是極,女子本就該在家相夫教子,出來經商拋頭露麵,豈不是將男子的臉都丟到地上踩了!”
我在二樓的包廂裏,隔著窗子的娟紗看著下麵那些士子的高談闊論,不屑地抿了下嘴角。
“兄台此言差矣,商賈流通貨物以利百姓,又何來輕賤之說。至於說女子經商丟人,小弟到覺得,那讓妻兒衣不蔽體,全靠娘親姊妹奉養的大男人才更該羞愧一些。”
十七歲的秀才公,一身士子服洗得發白卻很幹淨。他就站在那裏,背脊挺的筆直,像一根翠竹,蓬勃又有生命力。
剛剛高談闊論的幾名士子拂袖而走,我喚了小翠,讓她將一旁備好的禮物送下去。
陳硯正接過掌櫃的托盤中的五十兩紋銀,就見一身翠綠丫鬟服的小翠托著一方端硯到了他的麵前。
“我家小姐說多謝陳公子仗義執言,這是給公子的謝禮。”
陳硯抬頭往二樓方向看了看,隔著娟紗,隻見到了一道娉婷的側影。他收回目光,詢問到:“你家小姐是?”
小翠語帶驕傲:“我家小姐就是沈家獨女,謝過公子為女子經商的辯解。”
陳硯接過了硯台,大大方方道謝:“陳某隻是實話實說罷了,當不得小姐的謝。”
我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我心中更添一分滿意。
相貌清俊,舉止文雅,性情霍達。身上不見窮困書生的自卑也沒因少年成名而自命清高,受了恩惠也會大方的感謝。這樣的人,應該能讓我多一份期待吧?
老父親托人過去詢問,他很痛快的就應允了下來,三日後就帶著媒人來提親了。我點頭應允,滿懷期待地踏入這場婚姻。老父親以半副身家為陪嫁,我名下的一座三進的宅子換了陳府的匾額。
洞房花燭,掀開蓋頭後他就看呆了眼。我的長相隨了母親,不說傾城之顏,也能稱得上花容月貌,鳳冠霞帔的新娘,在紅燭搖曳下更添了三分嬌豔。
他恍惚一陣後眼中更添了幾分歡喜。執著我的手,滿眼深情地許下承諾:“娘子為我付出良多,我陳子瑜今生定不負你,他日必為你掙得一副誥命回來。”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像春風拂過湖麵,蕩起我心中的漣漪。
那一刻我是信了的。
婚後的生活也滿是甜蜜。他特意找人打造了一張超大的書案,一端放著他的經史子集,一端放著我的賬本算盤。
我笑著打趣他:“夫君不怕你的論語沾染銅臭氣麼?”
“孔夫子也是要吃飯的!”他笑意盈盈地研著磨,舔筆後卻先為我建了個名錄以記錄賬冊。
婚後五年, 他後宅隻我一人。我未能生下一兒半女,婆婆多次責難要我給他納妾,每次都是他頂在前麵,以自己還重要專心考取功名為由回絕。每每看到他並不魁梧的身影站在我身前,替我當去那些責難時,我都感動得無以複加。
整個洛城都知道陳舉人愛妻如命,都說沈家大小姐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才能嫁得陳郎君為妻。
我一直也是這樣認為的。
未能有子,是我心中的痛,也因此總是對他心存一份愧疚。我也想過替他納上兩房妾室,卻被他嚴詞拒絕了“婉清,我陳子瑜這一生有你一人足以。”
我被他堅定的話語感動得痛苦流涕,心中慶幸自己得遇良人,對他也更加用心,吃穿用度,遞到他麵前的無一不精。動用人脈替他打點,甚至用全部嫁妝助他考取功名。
從動用人情讓他進入洛川學院拜得名師,到進京趕考高中進士,他一路攀升,每一步都浸透了我的心血和沈家的銀子。
我還陷在上蒼讓我尋到了和父親一樣癡情郎的美夢中,卻不曾想到,他早已有了另外的家了。那些溫柔繾綣,愛戀嗬護,在這張信紙前顯的那麼可笑。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這五年的夫妻恩愛,全賴他演技高明。
我忍不住仰頭而笑,銅鏡裏的倒影卻在流淚。多可笑啊,那個十六歲就能讓家產翻十倍的沈婉清,竟被個窮書生耍得團團轉。
既如此,陳子瑜,你就看著我怎麼送你上青雲,又怎麼讓你跌落塵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