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有個古怪的習俗。
年輕貌美的處女,被洞神選中後,就會不吃不喝,直至死亡。
死後肌骨生香,麵容安詳。
我一開始是不信的。
直到我的阿姐,被選為「落花洞女」。
【1】
阿姐死了。
她從洞中回來後,帶回來一-大筆金銀首飾,金閃閃的,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整個人卻如同丟了魂魄,把自己鎖進屋內。
好幾天都滴水未進。
我想勸阿姐吃點飯,卻被爸媽拽走。
村民們聽說後,都過來恭喜:「洞神選中了她,這是天大的恩賜!」
「你們家大閨女漂亮,打小我就看她有福氣!」
他們說她被選為「落花洞女」,是好事,便開始為她準備葬禮。
我-日日拍著門,讓阿姐出來,她卻從不應聲。
我心急如焚,趁夜我拿上鐵斧,打算把門劈開,阿爹卻攔住了我,並且狠狠甩了我一個巴掌。
我咬牙怒吼:「什麼狗屁洞女,我不懂,我隻知道她都快餓死了!」
阿爹氣的胡子直抖,他聲音微顫:「不要再這胡鬧,你姐姐不是死了,是被神選中,帶去享福了!」
阿娘趕緊過來勸和:「好了,別生氣了,過幾天嫁大囡,咱們要高高興興的,別讓別人看出來了,惹洞神不高興。」
他們怕我壞了事,我被父母拉進自己房中關了起來,幾日後,封閉的房門飄來一股濃烈的異香,人們拍手喜道:「成了!成了!」
眾人進了阿姐房中,她正靜靜躺在床上。
她閉著眼,麵色雪白,嘴角卻微微上翹著。
人們給她套上火紅的嫁衣,描眉畫唇,那一抹笑,越發顯得慘烈和詭譎。
他們鑼鼓喧天地慶祝,一個年輕女子的死亡。
【2】
我心痛如割,走進阿姐的房間,裏麵一塵不染,香味撲鼻,連被褥都疊的方方正正。
這是阿姐最後的體麵。
我從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她必然有別的死因。
我在房間四處翻找著,在牆角找到張揉成團的碎紙,拚完後,上麵是阿姐淩亂的字跡。
歪歪扭扭,寫著:「洞神是..。」
後麵的字被反複塗黑,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阿姐從洞中回來後,精神就出現了問題,我也不指望她能留下決定性的線索。
屋外,阿姐的靈堂烏泱泱擠滿了一群人。
為首的陳村長過來,他笑眯眯地把一個很厚的紅包塞進我爹手中。
「好事啊,你家閨女是被神選中了,離開咱這窮鄉僻壤,享受富貴日子了!」
爹捏了捏紅包,默默賠笑著。
我們村是大型村落,兩千多人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一個世紀,其中一直是陳家做主。
當年就是陳家,在一片戰亂中,帶著村民開闊出這片土地,也是陳家,負責著村落的發展和交流,才有如今這片繁榮的景象。
村長為人和善,村中有個紅白喜事,他都會出席,並且給家中一筆厚實的安葬費,所以村中的人都相當尊敬他,說陳家是我們這裏的土皇帝也無不可。
家中到處都貼著囍字,鮮豔紅麗,像阿姐的口脂,刺眼無比。
【3】
我心存疑惑,找到我的男友,劉山。
我告訴他,我想追查我姐的死因,出乎意料的,劉山的態度非常抗拒。
他死死鉗住我的肩:「小月,你冷靜點,你姐是被洞神選作新娘子了,這是無上的榮光,是我們村幾百年的傳統。
「你就安安分分的,我們挑個好日子結婚,不好麼?」
這段話讓我心涼了半截,我和劉山六年戀愛長跑,現在已經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他在我印象裏,一直是個善良溫和的人,沒想到如此怕事。
我打斷他:「如果被選為洞女的人,是我呢?」
劉山噎住了。
「我和你都是讀過大學的,你真相信有什麼鬼神之說?若是真的有,那要少女獻祭的洞神,又怎配得世人香火供奉?!」
他低著頭,眼眶微紅。
「我隻是害怕你受傷而已。」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轉身就走。
在鎮上買了點防身用品後,我進了山。
洞神居住的「落花洞」,隻是村上千窟萬洞中平平無奇的一座,外表看不出來無甚不同,隻是周圍人煙格外蕭條。
在洞外徘徊了一會後,我開始唱村內據說能請神的山歌。
「唱首山歌打洞靈;
問你有靈沒有靈;
有靈與你成雙對;
無靈各自轉回程。」
唱罷幾遍,我進了洞。
洞中曲折黑暗,幽深的隧道不知道通向何方,我握緊手中的軍用手電筒,慢慢走向洞的深處。
洞中很靜,隻有我一個人的腳步聲。
走了大概五分鐘,這裏盡頭是一口小型洞窟,地上鋪著些稻草和碎布條,空氣中彌漫著說不清的奇怪味道,我意識到,這裏可能是那些女子居住的地方。
我用手電筒一寸寸觀察著。
這裏通向外麵,那些女子被選為「洞女」,為什麼不能逃呢?
很快,我注意到角落有些黃-色的粉末。
我撚了點粉末在手裏辨認。
此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可是,這裏並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我心若鼓擂,隻能捏緊了手中的刀,緊緊貼著牆。
來人逐漸露出麵容。
我驚訝道:「劉山?!」
【4】
劉山氣衝衝地把我拉出來。
「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要是你真被洞神選中了,誰能救得了你?」
「算我求你了,你做事前,能不能考慮一下自己,考慮一下我們!」
劉山是從哪裏進入山洞的?剛剛進去時,洞裏可沒有第二個人的腳步聲。
他對那地方很熟悉,以前一定進去過。
想起至今為止,他對山洞的態度,他對我一定隱瞞了些什麼。
可他是我最信任的人,四年前,我考上了大學,是村中第一個女大學生。可是至少需要10w的學費和生活費,而我家中絕對拿不出這筆錢,是劉山多方籌集到這筆錢,並且事後也絕口不提還錢二字,我當時就決定了,這輩子非嫁劉山不可。
他那樣好的人,真的會參與進去嗎?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個輕柔的笑。
「你們不是說,被選為洞女是好事嗎,怎麼,這件事放別人身上就好,放自己人身上就不好了?」
這句夾槍帶棒的嘲諷,讓劉山紅漲著臉,半天擠出一句。
「以後別一個人去了,你想查什麼,我陪你。」
我們來到村社,開始翻閱洞神的資料。
越翻,心就越如墜冰窟。
落花洞神的傳說,自幾百年前,村落建立以來就開始流傳。基本上每隔半年,就會有女子意外走失,3~7天回來後,麵容帶笑,呼之不應。也跟我阿姐一樣,選擇了自殺,死後骨肉生香。
流傳這麼久的殺人神話,為什麼沒有人去查?
甚至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神的恩賜。
我抄錄下近五年被選為洞女的女子,打算去她們家談話,那些人一知道我們的來意,立馬關上門不見客。
「我女兒被選為洞神新娘,她是被神接上天享福了,不用在人間受苦了,你們別再問了,我什麼都不想回答!」
說罷,最後一個人也鎖上門。
這村子裏對「洞神」的信仰,簡直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
我們的調查,在幾個月內都沒有起色。
老一輩尊崇洞神,年輕女子好奇而畏懼,都不敢多說什麼。
直到,那一天,我的發小翠突然告訴我,她想成為洞神的妻子。
【5】
我愣住了,一度懷疑我是不是聽錯了。
成為山神妻子,聽著是挺榮耀,但是卻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嘶聲:「成為新娘的人,都有去無回!你瘋了嗎!」
小翠拂開我的手,麵露悲意:「我的阿爸重病,急需籌20多w手術費,我們家怎麼負擔得起?」
「隻有嫁給山神,才能湊齊這筆醫藥費啊。」
我心中一寒,女子嫁給山神後,確實會得到一筆不菲的金銀財富,再加上村長給的巨額紅包,滿打滿算十幾萬是有的了。
「而且,我了解過,洞女曆來都是絕食而死,我不絕食,那我不就不會死了嗎?」
她態度堅決,我隻得退一步,打算一直守在外麵。
小翠一襲金絲嫁衣進了山洞。
嫁衣是村長給的,他知道小翠自願當山神新娘,當場就給小翠買了足額賀禮,並且許諾,會在此期間照顧小翠臥床的父親。
他又挑了一個黃道吉日,村民們熱熱鬧鬧地把小翠送入山洞中。
她一腳踏進洞後,回頭衝我粲然一笑。
「放心。」她對我做了個口語。
她進洞的下一刻,山洞轟然發出巨鳴,我下意識想湊近看看,劉山卻拉住我。
他微不可察地搖搖頭。
一行送喜的人走後,我和劉山留了下來。
山穀間回歸了靜謐,四下無聲。
我絞著手,心急如焚地等著。
這段時間,山上除了我倆守著,就沒其他人來過。
三日回門,山神會讓這一天的新娘子出來。
果然,天一放亮,小翠就拖著殘破的裙擺,慢慢從黑暗深處飄出來。
我衝上去扶住她:「小翠,你怎麼樣了?!」
她渙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在我臉上,喉嚨中發出「嗬嗬」兩聲,卻說不出來話,火紗也遮不住她雪白肌膚上的淤青和傷痕。
我哽咽哭道:「我們去醫院看看,去醫院好不好...」
小翠一聽,激烈地掙開我的懷抱,默默搖了搖頭。
她的媽媽走過來,抹著淚接走了小翠。
那麼漫長的路,小翠一步也沒有回頭。
我伏在劉山肩上,終於痛哭出來。
【6】
我日日去小翠家,小翠都不肯見我。
所有聊天平台、短信、電話全部拉黑刪除,我往門縫中塞的紙條都了無回音。
她表現得跟阿姐一模一樣,曾經誇口說自己不會自絕的人,現在把自己鎖在屋內,絕望又蕭索地等待著死亡降臨。
不知過了幾日,窗欞中飄來異香。
眾村民立刻開始歡呼起來,我隨著人流進入了小翠的臥室。
小翠一身嶄新的紅色嫁衣,挽著烏黑的發,靜靜躺在那裏。
小翠的媽媽手裏拿著錢,看見這一幕,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大哭起來。
「又一位洞女!太好了!」
「哈哈哈,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希望洞神永遠庇佑我們村!」
我拚命忍住了眼眶的淚。
趁著村民們狂歡,擠到了小翠床前。
細細觀察她的屍身,那股異香,來源哪裏呢?
很快,我看到小翠蒼白的指縫裏,有些淡黃色的粉末
我用紅綢擦拭她的雙手時,快速地摳了一點粉末下來。
鼻子還沒貼近,就聞到一股極其濃烈的異香,直衝腦門。
我的猜測沒有錯,這粉末,就是香氣的來源。
熬著料理完小翠的後事後,我就發了高燒,回家後便躺了幾天。
劉山對我關懷備至,不知幾次,都是從他的懷抱中醒過來。
他見我睜開眼,忙喂了我一小口水。
「小月,你的燒剛退,多喝點水。」
我撇開他的手,直直盯著劉山。
「事到如今,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劉山一瞬間愣住了。
他嘴唇囁嚅,卻沒有說話。
我倆麵對麵,氣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敲門聲打破了局麵。
門開後,一個賴頭跛腳的瘋婆子闖進來,還順手關上了門。。
她撇開遮住大半張臉的臟發。
是王婆,自從她相依為命的孫女被選為洞女死去後,就瘋掉了。
平日汙頭垢麵,嘴裏也時常念叨著聽不懂的詞語。
不過,我看著,現在的王婆看起來並沒有大家說的那麼瘋啊。
王婆露出一個清醒的微笑,語出驚人。
「俺曉得,真正的落花洞神是誰。」